姐妹两人相对沉默片刻,身边顾客来来去去,无人注意此间暗涌。直到沈瑕抬手握住了一名男子的手腕:“簪子交出来。”
男子正经过沈瑕身侧,一只脚跨过门槛,被她这样一捉,惊得差点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冤枉我偷东西不成?”
不等沈瑕答话,他已经大呼小叫地吆喝起来:“都过来看看啊!这家铺子的老板随便冤枉人,以后都不要来她家买东西!不然小心你们都被冤枉成小偷啊!”百姓们被吆喝声吸引过来,纷纷驻足看热闹,听男子说得委屈,便开始对着铺子指指点点。沈瑕向来知道自己的泪水很动人,这种情况下,只要她肯掉几滴眼泪示弱,说几句我姐妹二人小本生意不容易一类的话,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就会站在她这一边,开口支持她搜身。
但她的眼泪从来不肯浪费在这种小事上,这种小偷小摸的家化倒也配不上她的表演,沈瑕面无表情地就把刚刚从妇妇那里讨来的耳坠拍在他脸上,这口威力不大,也架不住她直接恐在对方面皮上,只炸
得人一张脸皮开肉绽。
男子没防备她突然动手,直愣愣地倒了下去,周围百姓一片惊呼,纷纷指着她怒斥,还嚷着要报官。
“这群人不懂事,”沈乘月连忙劝解,“你别跟他们计较。”
“那也太不懂事了吧?上来就伤人……”有人跟着附和了一句,才意识到这“不懂事”指的竟是他们自己,一时陷入沉默。劝和哪有这么劝的?劝人少的一方不要和人多的一方计较?
这群人闹得沈乘月提心吊胆的,生怕妹妹一个不愉快,把这些乱说话的百姓也一道炸了。
好在这些声音半点入不得沈瑕的耳,她原本半蹲下,在搜贼人的身,恍若未闻,听到长姐声音才抬头问了一句:“他们烦到你了?”
"顶多烦到用芥末辣椒弹的程度,"沈乘月精准描绘着自己的感受,“还远远没到要杀人的地步。"
围观者听得后背发凉,齐齐后退了一步。
沈瑕没有搭理他们,摸了摸男子的衣襟、袖口、腰包,很快搜出一只簪子,抛给长姐。见真的搜出了东西来,围观者哗然。
店里的客人还记得这簪子有麻醉效果,纷纷抱头躲避,好在沈乘月眼疾手快,准确地接住簪子。贼人喘息着,张了张被炸掉半片嘴唇的口,没能挤出半个字来。
他敢偷东西,无非是看两个年轻女子管着店面,没有其他帮工,她们力气小、脸皮薄,想来不敢把事情闹大。尤其沈瑕,往那里 站,弱不胜衣,质似薄柳,看着就手无缚鸡之力,仿佛风-吹就倒,很
好欺负的模样。
不料手无缚鸡之力是真的,黑心也是真的。能随随便便炸掉—座府邸,不管其中上百人死活的家伙,岂是能被一个小偷威胁到的?
搜到簪子后,沈瑕连多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贼人或是那些愣怔的国观者,她整理了下裙摆,迈着轻盈优雅?步子回到了柜台后面,用帕子擦了擦手:“要是他取把簪子藏在靴筒里,我就再给他 炸弹。”
“你怎么知道是他偷的?”沈乘月问。
"他经过柜台时,不看你,出门时,不看我,他在心虚。"“为什么一定要看?”沈乘月不解。“你出门时遇到美男子难道不会多看一眼?道理是一样的。”
沈乘月摸了摸脸,想起自己真的会看,而且绝不止一眼:“咳,万一搞错了呢?”
“错了就…”沈瑕大概想说错了就错了,对上长姐的眼神,改口道,“错了就对他道个歉吧。”
男子还在用颤抖的手在地上摸索自己失落的半边嘴唇,万一真错了,也实在不像是能轻易接受道歉的模样。
不过这件事妹妹猜对了,沈乘月倒也没那么迂腐,非要究根问底,只对她一笑:“多谢了。”
小偷脱力地躺在门口,姐妹两个都懒得去把他拖走,就任他一脸血地在那里躺着,于是铺子渐渐门庭冷落。
官府的人过来问了一次话,出了这种事,鲜少有人敢再光顾这火药铺子,偶有几个闻风而来的鬼鬼祟祟的家伙,开口就要杀伤力最大的首饰,沈乘月也没敢卖。
她也不甚在意这一时得失,守着柜台,摆开棋盘,邀请妹妹:"下棋吗?"
沈瑕看起来颇为惊讶:“你能赢我?”
“不能,”沈乘月摇头,“你心太脏,我赢不了。”
靠循环记步骤也没用,棋局本就瞬息万变,沈瑕一旦察觉她在围堵自己的棋子,立刻就会抛弃原有的阵型,异军突起,重布玄机。
"那还要下?"
“玩玩嘛,”沈乘月笑道,“下棋又不只是为了赢。”
“你真是变了很多,以前你玩游戏只要争第一,”沈瑕拿了白子,“小时候我投壶胜过你,你就再也不碰了。”
沈乘月拍桌子:“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我又不喜欢投壶,”沈瑕示意她落子,“把箭投入壶中就能拿到奖励,看起来蠢兮兮的。”
沈乘月咬牙切齿地在棋盘中央拍下一枚黑子。
“我为你感到开心。”沈瑕话锋一转。
“什么?”
“玩游戏不再只是为了赢,才能真正体会其中乐趣,”沈瑕柔声道,“我做不到,但我为你开心。”“我也为自己感到开心,”沈乘月笑了笑,“你今日午时就来找我了,可有什么新进展吗?”沈瑕落下一子:“我外祖父的弟子,姓周的那个,我可有对你提起过?”
“何止提过?我还见过你在他面前唱作俱佳地表演呢,那厮不接你的戏,我怕你下不来台,就把你拉走了。”
“他是怎么回事?”
食腐,被对手抓住了把柄,也可以说本就是对手设的套,成胁他帮忙对付楚征,不然就和恩师一道下地狱,于是他在陛下面前作了伪证,”沈乘月道,“顺便把他贪的银子,栽赃在了楚征头上,多
加了一项罪名。至此,楚征众叛亲离。以上差不多都是你的原话,你说得很简略。"
“他是我外祖父最重视的弟子,”沈瑕落下一子,“这些人性里的黑暗面,真不该让你知道。”"等等,这才是你曾经不愿意告诉我细节的原因?”沈乘月叹息,“你明明说是怕我记不住。""也有那个原因,”沈瑕笑笑,“毕竟你脑子不行。"“有些事我听来犹觉愤怒,”沈乘月垂眸,“但我复述给你时,你一向表现得很平静。”
没什么好愤怒的,通敌叛国的罪名都扣上了,多这一桩不多,少这一桩不少,”沈瑕看着棋盘,“至于多悲痛,也算不上,毕竟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外祖父,我只是见证过母亲的痛苦。轮到你落子
了。”
“我不信你,”沈乘月落子,“从你说我脑子不行那句开始,我一个字都不信。”“知道今日下午,我为什么没有继续抓紧时间调查下去,反而来找你吗?”“因为我这该死的美貌与才华?”“因为我遇到一些事,”沈瑕就当没听到她发癫,“我需要和你聊聊。”
“什么事?”
“我要和你聊的不是事情本身,”沈瑕解释,“重点是要和你聊聊,聊随便什么事。”沈乘月理解了:“因为我是你复杂世界里唯——个单纯的蠢货?”"姐姐怎么这么说自己?"
沈乘月沧桑道:“我只是在模仿你的语气。”
“姐姐见过船锚吗?”沈瑕问,“把它抛在岸边,船才能停稳,不会被水流随随便便冲走。”
“见过,然后呢?”
沈瑕不说话了,开始专心下棋,虽然她即便不专注,也能在棋场上杀穿沈乘月几个来回。
沈乘月无奈问起:“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只是意识到,牵涉其中的人已经太多了,”沈瑕摇头,“牵涉的官员越多,事情就越渺茫,如果整个朝堂都要动上一动,就算我真的把所有证据棒到陛下面前,他也未尝原意翻案。”沈乘月想起御书房里奏折之上的御笔批复:“从陛下对夷狄的态度来看,也许他并不是只求稳妥的人。”
希望如此,”沈瑕道,“万一陛下是像我这样的人,那可就槽了。如果不是我的亲人,我大概只会觉得错就错了,不必再为二十年前的错误,来追朝廷命官的责,尤其是我还要靠这些人来治国。”“如果是像我这样的人呢?”沈乘月好奇。
“那就更糟了,”沈瑕落子,把黑子逼迫在角落,“空有 腔热忱,若遇到我这样的臣子,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对的说成错的,能让你抱者利于百姓的心思下达错误的政令,能让你兢兢业业一辈子,却在史书上落得个昏君的骂名。"
“只能庆幸皇帝并不是你,也不是我,”沈乘月无端又自取其辱了一番,“不过我也没有那么糟糕吧?”
“一场棋局,便能看出心思是否缜密,”棋盘上,白子已经占据大半江山,黑子龟缩一隅,眼看便要被吞食殆尽,“你下棋先手都下不过我,又能下得过几位朝臣?”
我是下不过你,但我可以……”沈乘月两指搭在棋盘边缘,指尖微微用力上挑,瞬间掀翻了整只棋盘,棋子飞扬在空中,两人隔着坠落的一片黑黑白白对视。
“我可以耍赖。”沈乘月笑得嚣张。
“玩不过就掀桌,姐姐可真是出息了。”
“谁说掀桌就不算一种玩法呢?”
棋子已然噼里啪啦地落了地,沈瑕笑望着长姐,优雅地抬手为她鼓了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