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永乐十九年的正月初一,朱棣正式从南京迁都北京。
此后,南京故宫仍作为留都宫殿,由皇族和内臣管理,如今也已经七十多年了。其中洪熙元年,朱高炽继位后计划迁都回南京。
诏令都下了,命皇太子朱瞻基谒孝陵,居守南京,还下令重新修葺南京皇城。可是到了五月,朱高炽却突发疾病驾崩,这迁都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赵鸣住在明故宫休息,去孝陵祭祖,顺便到处逛逛。其实也没多远,可每每都要劳师动众、不胜烦扰。
"不就一个二号线的事么。"“陛下您说什么?”
“没什么,你听错了。”赵鸣啧啧,“要不,今天换个地方玩玩?”“陛下,那里鱼龙混杂,只怕是有些危险。”
赵鸣无语:“我还没说什么地方呢,你怎么就知道了。”擅自揣度天子的心意,可是不对的哦。况且,如果天下太平、没有危险,那还要你们干什么。
东厂、锦衣卫,你们吃的不就是这碗饭么。
“殿下。”汪直无奈说,“这不是人手都被您给派出去了么。”所以,就请您在这殿中稍微消停一点吧。赵鸣只好撇了撇嘴。
一个时辰后,屋子里传来哗啦啦的声音。
赵鸣指腹一摸:“碰。”
对面是南京兵部尚书,此时一头冷汗、战战兢兢。
也可能是第一次打麻将,不太熟悉吧。
左边是魏国公。
南京虽然有六部,但留都的核心权力机构不是六部,而是南京守备厅会议。由南京守备、协同守备、守备太监、参赞机务四人组成。参赞机务,一般以南京兵部尚书兼任,就是对面这个。守备太监,就是宫里派来的人儿。
明朝的皇帝,手上能码的住的不就是这些太监了么。除了这些太监,谁还正经把他当皇帝供着啊。而南京守备,素来以武勋充任,兼管南京中军都督府。最近几十年,以及后面几十年,这南京一把手南京守备都是魏国公徐家和成国公朱家轮着干。
就是徐达和朱能的后代。
比如现在的南京守备,就是对面的徐达五世孙徐铺。要说大家都是亲戚,朱棣的儿孙里也都留着徐家的血脉。
右边是南京户部尚书秦纮。
事前,赵鸣先说了:“打麻将,不来点钱没意思,朕都备好了,大家放开手玩,赢了算你们的,输了算我的。”果然,有了钱之后财大气粗,说话腰杆子都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熟悉规则,反正赵鸣连赢了三把。"也不能因为输了就算我的,各位就可这劲儿输啊。"明末有一本笔记《客座赘语》中,提到这么—嘴——说正、嘉以前,南都风尚最为醇厚。
“荐绅以文章政事、行谊气节为常,求田问舍之事少,而营声利、畜伎乐者,百不一二见之。”
就是说正德嘉靖之前,咱们南京的还都是正经人、干的多是正经事。
意思就是,嘉靖之后,这大明的世道就不行了,大家就都不正经了。至于怎么个不正经法,自行想象。这打牌定然也算是不正经的一种吧。
趁着洗牌的空荡,秦然看了看一旁的兵部尚书,兵部尚书又看了看徐铺。徐铺不得已说话了:“陛下。”赵鸣正哗啦啦洗牌呢,一时没听见。
徐铺只好又看向秦然,秦纮想着自己一把年纪了,屡次上疏请求退休,皇帝都不批准。这下好了,一世英名,老了还栽在这些事情上。“陛下。”他说,“臣有罪。”赵鸣码牌呢,头也不抬。
"打牌就打牌,提什么有罪没罪的事儿。"秦然:“臣确实有罪。”
他想跪下来行礼请罪,可帘外的汪直却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秦纮一想,只好定住了。
赵鸣码着牌说:“什么罪,具体说说。”"黄册库失火,臣作为南京户部尚书,难辞其咎。"“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早就完结,不必再提。”秦纮心中苦笑,他倒是不想提,但皇帝能放过他么。
自从去年,皇帝派东厂的人来南直隶,接着核查黄册的名义,把诸多田亩重新测量。
他就知道圣上的意图了,不过是引而不发罢了。东厂清查的图册,他自然看不到。但他心里有数,南直隶素来富饶,不然也不会广出进士。
这十几年来,土地兼并、农民失地实是不可避免。
洪武四年,太祖皇帝颁布《农民田产永不入典》法令。
这道法令规定,农民土地不得典当给地主,违者严惩。
为了确保严格执行这一政策,各地也设有"农田所",专门处理土地纠纷。
官员必须定期下乡巡查,防止土地兼并发生。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政策终究沦为一纸空文。
还有一些客观原因,比如百姓若是真的需要救命钱,你能不让他们抵押或买卖土地?
这不是看着他们活生生饿死么。
田地一旦卖出,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想再买回来,那就是难如登天了。
还有许多地主家族通过各种手段侵占土地。
一为"图侵",就是利用官府登记不清的漏洞,将他人的土地登记在自己名下。一为"诈认",即利用农民交不起赋税的机会,以代缴赋税为由,强行占有其土地。更有甚者,勾结衙门书吏,篡改土地契约。总而言之,有产者、田越来越多。没田的、那就越来越没。作为南京户部尚书,纵然秦纮看不到东厂清查图册,他也是心中有数的。
赵鸣问:“多少?”
“两成。”
“不止。”
秦然一惊:“难道有三成?!”“不止三成吧。”看数据,是三成。
但数据都有三成,那肯定就不止三成。徐铺忍不住说:“陛下,就算……也不至于….…”
陛下看不惯不法之举,清查田亩之后,退给百姓、赔偿损失,这都可以。
可是陛下从六科监察院带过来一波初出茅庐的小子,直接在各地县衙搭"词讼所",专门受理土地诉讼,闹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这才不过十多日,各地就受理了上千件土地纠纷。
这帮给事中御史,年纪既轻、自然热血,而且他们当中没有一个籍贯是南直隶的,可见陛下的意图了。
总之这些时日,南直隶各地那真叫一个乱套了。纵然许多真的是被欺压的,可难免也有一些浑水摸鱼者。大明也是有《大明律》的,这般直接绕过程序,十分破坏司法秩序。更要命的是,大家心知肚明。
南直隶也没有藩王,这帮地主之所以敢如此无法无天、侵占良田,那自然是因为上头有人。南直隶这样的科举卷王之地,上头有人的那可太多了。苏州、松江等地,更是早就形成了无数由士绅、商人和地主组成的复杂利益网络。
赵鸣打出一张“发”。
“朕给你们总结一下,这叫做给皇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伦理,伦理造乡绅。”
汪直在外面开口了。
"松江府,一个姓钱的地主,利用与知府关系,侵占了周边数百亩良田。"
“苏州府,当地顾氏家族,不仅土地众多,还经营丝绸贸易。与本地官员关系密切,朝中也有人。”“去年,东厂清查土地时,顾家立即组织了一次秘密会议,商讨对策。与会者也包括一些致仕官员。”所谓退而致仕,古代官员,无论官大官小,都是要落叶归根的。
“松江府,商人一边经营棉布贸易,同时大量投资土地。通过高利贷,让农民陷入债务陷阱,最终丧失土地。”“松江府,王氏家族,在过去二十年间,通过各种手段侵占近千亩良田。当地农民多次上诉,但都被地方官员压下。”
官大一级压死人,谁能压地方官员、不言而喻啊。
秦纮,山东兖州人,景泰二年进士,初授就是南京御史。
成化十三年,因得罪庆成王朱钟镒而被诬抄家,仅抄得敝衣数件,素来以清廉著称。弘治二年,总督两广军务,弹劾镇守两广总兵柳景贪暴不法。
柳景倚仗和周太后的姻亲关系,反劾秦纮,使其被捕。
不久后,秦纮被释放、罢官归乡,后面再次被起用为南京户部尚书。七十多了,秦纮这一辈子也算是性格刚直,勇于任事,兢兢业业、忠心耿耿。可许多事情早成气候,不是他一人之力所能改变的。这些道理,徐铺也明白。但他出身勋贵,食的不也是民脂民膏。说白了,陛下也是,谁也不比谁清白。
原以为,陛下只要各地供奉给他的不少,许多事情不闹到台面上,得过且过吧。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要说南直隶还算是消停的呢。你看看北边,你再看看南边,是吧。自土木堡之后,他们这些勋贵也不过如此了。如今朝里朝外,甚至于领兵作战,还不都是文官的天下,他也看不过眼。
可是——
“陛下。”徐铺诚心实意地说,“你让这些给事中,但凡查实有官员涉案,一律就地免职,由他们接任?”你查了一个知府,知府免职,你来干知府。
知府那可是正四品。
这帮给事中不过区区从七品。
这些时日眼睛都杀红了,根本看不上知县,各个都要把知府给端了。
毕竟,知县才正七品,跳个半级、进步的太慢。
可南直隶一共下辖不过应天府、凤阳府、淮安府、扬州府、苏州府、松江府等十四个府。
当然,应天府知府是正三品。
还有正六品的通判,从六品的推官,反正是不够他们分的呢。
陛下还生怕他们光是嘴炮、战斗力不够,让他们身边全带着东厂和锦衣卫的人。
飞鱼服、绣春刀,威风凛凛。
这些给事中,虽然平日里上疏骂人厉害,但这辈子估计还没有这么风光过。
“陛下,这是不是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