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公府雅集
红缨上去后约有半柱香的功夫,就听见薛大姑娘唤了句:
“嫂嫂。”
张月盈朝上瞧去,不知什么时候,通往二层的旋梯上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张月芳,另一个紫衣女子鹅蛋脸面,粉面桃花,顾盼生姿中隐隐带了些许气势,不必多想这位便是镇国公夫人,张月芳的手帕交。说起国公夫人,旁人想到的不是些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至少也得是年过三十中年妇人。然而,唯独有两位最为特殊。一个是如今的承恩公夫人,先承恩公因流放儋州时熬坏了身子早早故去,世子袭爵,世子夫人也在二十一岁荣升为国公夫人。另一位便是眼前这位镇国公夫人,镇国公府原只是侯爵,先侯爷在鸿禧三年早逝,世子承爵后进入军中,到镇国公夫人嫁人之时,镇国公已因率兵从南蛮手中夺回松州进封为国公。
“镇国公夫人。”姑娘们皆一一福身行礼,轮到张月盈时,镇国公府人侧身避过并未受礼。镇国公夫人端起杯盏,对众人说:“各位姑娘均是我家大姑娘的同窗,我在此谢过各位专程前来。我家大姑娘性子腼腆,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有事就来找我这位嫂嫂。”
她来这么一遭,所有人都清楚她是特地来替小姑子撑腰的。薛大姑娘自镇国公夫人出现起便如归巢的倦鸟一般紧跟着她,姑嫂关系显然极其亲密。敬过一盏酒,张月芳对镇国公夫人笑道:“咱们还是先走吧,瞧着这些姑娘顾及着我们也放不开,怪不自在的。"
于是,镇国公夫人本想摸摸小姑子的头,顾忌人多,只轻轻在薛大姑娘左肩拍了拍:“别怕,好好招待你的同窗们,万事有我。”
“五妹妹。”张月芳忽然开口唤住张月盈。“三姐姐。”张月盈应声。
张月芳嚅嗫着嘴唇,似乎本要说什么,却又止住了话头:
“闺中时光难得,好好珍惜,莫要辜负。”“多谢三姐姐提醒,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我心里有杆秤。"张月盈明白张月芳欲言又止的是什么,她的车夫既然瞧见了伍大柳,伍大柳发现了他们也在情理之中,索性给了张月芳一颗定心丸,表明自己不管闲事。
可不代表她不看闲热闹。
“那便多谢五妹妹了,五妹妹出嫁时,我必定添妆。”她们究竟在说什么,张月芳和张月盈均心知肚明,至于所谓的“添妆”,大概就是张月芳给的封口费罢了。言罢,张月芳跟着镇国公夫人回了二层,留其他人在一层继续玩闹,看了午后的几场龙舟赛才悠悠返航。这一回画舫之行算是主宾尽欢,临走时镇国公夫人出来陪着薛大姑娘送客,还言道日后回多多请她们来玩,请大家在书院里多多照顾薛大姑娘。
风荷院的诸人本就相熟,自然无有不应。张月盈回了府,连等数日都没有等到张月芳发作的消息,仿佛她只是个归宁的女儿,安安静静地陪在小冯氏身边。除了一回,她乘车到玉颜斋查账,竟在街上瞧见唐志平扶着一个头戴帷帽、身量较高的女子,两人看着十分亲密的模样。
连杜鹃都纳罕:“都说三姑娘以前是个厉害人物,如今遇上这种事情也只有忍下来的份。”张月盈点头,心道:这世道下,许多成婚后的女子只能忍,也唯有忍,端看是媳妇忍成婆,还是忍着忍着把自己给憋屈死了。
人随势易,这位性子爽利的三姐姐是也成了"忍"字大军中的一员,还是另有盘算,张月盈也不得而知。赐婚的圣旨已下,钦天监算了半个月,才在下半年内择了三个吉日,皇帝大手一挥,定下了离现在最近的八月初八。定好了日子,尚功局便派了几位女官为张月盈量体,用来裁制冠服。
刚送走几位女官,她便收到了镇国公府的帖子,邀她于五日后休沐时赴镇国公府的雅集。雅集当日,张月盈和张月芳共乘一车,张月芬本是要跟着自家姐姐,可一瞧见张月盈,她便去跟张月清和张月萍挤另一辆车。
两辆马车慢悠悠地出了府,前往镇国公府,两家相隔不远,不过两柱香的时间,便到了镇国公府。来赴雅集的不光有官宦人家的姑娘,还有夫人和一些青年才俊。
张月盈她们跟着张月芳,看她准确地说出每一位姑娘和夫人的名号,大觉惊异,这位三姐姐果然有两把刷子。作为宴会的主人,镇国公夫人今日分外忙碌。男客自有镇国公招待,女客这边夫人们归镇国公夫人,姑娘们归薛大姑娘。但实际上,镇国公夫人时不时还要帮衬小姑子一二。
镇国公夫人远远瞧见她们,就亲亲热热过来招呼:“月芳,等了好久,终于把你给盼来了。”张月芳道:“瞧你忙得跟陀螺一样,我都不忍心叨扰你了。"
"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镇国公夫人看过张氏姊妹几眼,拉着张月芳嗔怪道:“虽这里面有两个我是见过的,但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你所有的妹妹,果然皆是亭亭玉立标致人物。”
"岂敢,岂敢。你家妹妹难道就不出色?"张月芬眼里的笑深了几分,指着旁边的薛大姑娘道。"我如今操心的就是她了。"镇国公夫人感慨一二,就和手帕交念起了妹妹经,对张月盈她们说:“你们自去玩吧,今日里面的花样可多着呢。"
张月盈她们跟着薛大姑娘往里走,镇国公府里后院花团锦簇,还引了条活水,潺潺溪流沿岸围了不少人,皆是在看水里的方开不久的睡莲。
薛大姑娘时不时就需被迫停下来,努力与人寒暄一番,瞧着实在有些窘迫。
张月盈贴心道:“我们自己转转便是,薛大姑娘还是先去找国公夫人吧。”
薛大姑娘点点头,如蒙大赦般地溜走了。张月盈正欲找个人少的地方静静呆着,看看冯思意和何想蓉来了没,余光就瞥见有几人直直朝着她们的方向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远远便喊道:“张四姑娘。”原来是找张月芬,瞧着来者不善的架势,张月盈、张月清和张月萍顺势躲到了一棵石榴树后。张月芬转过身,看着来人,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不知方才是哪位姑娘寻我?”
"是我,"一个身穿樱草色窄袖衫的少女开口,望之不过十之三四岁,“听她们说张四姑娘的病好了,都出来赴宴了,我就定要来看看。"
“完了。”张月萍嘴角抽了抽,喃喃念道。“七妹妹认识?”张月盈问张月萍。
张月萍与她和张月清咬耳朵道:“她是我在香蕊院的同窗,威武将军的幼女沈四沈兰依,成王妃就是她二姐。”“那四姐姐跟成....张月清缓过神,止住了未出口的话。照这个情景,谁还看不明白,沈四姑娘是来张月芬面前替姐姐找场子来了。
"那.....会不会?"张月清依旧心怀疑虑,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张月盈柔声安慰:“莫慌,再不济还有镇国公夫人呢,宾客出了岔子,主家脸上也不好看。”再者,张月芬既然敢出门交际了,对会遇到的刁难肯定早有准备,不然她还进什么成王府。就听沈兰依道:"张四姑娘既已康复,为何迟迟不上我们威武将军府来一趟,也好认认门,往后你见我,或许还要端茶送水呢。”
沈兰依比张月芬矮了半个头,张月芬微微低头俯视她:
“沈四姑娘,你这是喝多了黄酒,说了醉话吧?”沈兰依道:“你乱说什么?我何时喝了酒?”张月芬捂嘴笑了笑:“若不是吃醉了,怎能说出那般胡话?我们伯府和尊府可是一点儿亲戚关系都没有。尊亲虽与家父同朝为官,可一个是文臣,一个是武将,素无往来,我为何要认你威武将军家的门?”张月芬神色一正,继而不紧不慢道:“至于端茶送水,沈四姑娘若是到了我家来,作为主人家,我自然要请你喝杯茶,尽尽地主之谊。可沈四姑娘你因为我客气了一点点,就分不清上下了,自以为高人一等,那可就欠妥了。"
意思就是就算她进了成王府的门,侧妃也是有二品的品秩,也是皇家媳妇,就算是一品国夫人见了她都要屈膝,更遑论沈兰依一个无品无职的将军之女。外边传的都是张月芬是无意失足落水,宫里又因为太后压着,还未对她和成王的事下明旨,这事拿到外边怎么都不好说。
沈兰依也不知该拿什么话来怼张月芬,只能带着她的小姐妹气呼呼地走了。
张月萍见状摇摇头:“沈四姑娘此举实在不智,跑来找四姐姐的麻烦,只让旁人认为她是代表的是成王妃的意思。若是四姐姐日后在成王府里受了什么委屈,有了什么差池,都只会是成王妃嫉妒不能容人。"张月盈听罢,倒是对张月萍侧目相看,没想到这个妹妹年岁虽小,但在看事情通透这一点上已然胜过了许多人。众人看过这场热闹,便尽数散去。
再往里,跨过一座汉白玉小桥,便是一方绿萝荫庇的长廊,长廊上架了几架素面屏风,将男女隔开。东边是男宾席,不少文人公子便坐在那儿清谈聊天,论起风花雪月。西边女宾的地方各种糕点浆酪一应俱全,备有各色游艺之器,如棋盘、投壶乃至女子可用的绣箭箭靶。贵女们各自散坐各处,或自取玩乐谈笑,或就悄悄竖着耳朵听隔壁公子的动静,皆不亦乐乎。张月盈便在此处寻到了冯思意同何想蓉,她们两正坐在榕树下烤着肉,牛肉串上滋滋冒着油气。张月盈赶忙挤进去,打算摊手朝上,来次不劳而获。张月萍年纪小,也是爱玩的性子,只不过平日里在伯府里压抑久了,拉着张月清便去投壶。她一连投中了五支,得了一把珐琅荷花梳篦的彩头,便推着张月清也要去试一试。
"六姐姐,你就试一试,肯定没问题的。"张月萍嘟着嘴对张月清撒娇道。
她知道张月清的心病,就是小时候做错了事情被木小娘罚得狠了,久而久之,做什么都踟蹰不前,带着些怯懦,总觉得自个儿做什么都做不好。有张月萍于旁连番鼓励,张月清捏着箭杆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上前。
“瞄准!手不要举太低!力气不要太小!”在张月萍的提示声中,张月清终于将羽箭掷了出去。长长的羽箭飞入空中,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越过箭壶,越过屏风,直直坠进了东面的男宾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