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啦——
酱料遇到热油香味瞬间被激发,开水加入后放入一半鱼骨头先煮几分钟,剩下一半鱼骨放入奶白色鱼骨膏锅里小火慢炖。
“全家就你一个人不吃辣。”施桂枝见王念又煮了两锅,不由笑着对何剑说。
何剑是土生土长的安怀人,母亲一点辣都不沾,所以婆家饮食多以浓油赤酱为主,辣椒是吃一回拉一回肚子。
开始搬进来他们俩还不好意思说,拉上几回肚子王念就瞧出来了,每回做菜都单独给何剑做一份没有辣子的肉菜。
“以前我家除了鲫鱼其他鱼都不吃,其他鱼怎么做都腥气。”何剑依旧还是乐呵呵的。
奶白色鱼汤里大枣和枸杞随着沸汤不停翻滚,香气中一点鱼腥味都没有,还没喝上鱼汤就已经觉着味道肯定鲜美。“看来我得好好跟妹子学学怎么做菜,要不以后嘴养刁了怎么习惯得了。”
刚才王念从厨房里拿出个小罐子来,舀了两勺像是猪油的东西到两个锅里,施桂枝都懒得问放得是什么。屋里那些瓶瓶罐罐看得人眼花,能看得出来王念是真喜欢研究吃食而且手也巧,要不怎么能随便做做就成功。
"等向明他们回来咱们再放鱼片。"
王念把蜂窝煤盖子盖上,把一会儿要烫的菜全整齐摆放在桌上,就等施向明和周玉英两口子回来。施向明带孩子去复查,孟成和周玉英当然是去检查有没有怀孕。说起这茬,施桂枝不由说道:“希望他们两口子能得尝所愿。”
“谁说不是呢!”
砰-
"你慢着些!"孟成赶忙扶住险些被周玉英撞歪的大门,满脸焦急:“别跑,你别跑!"
“王念。”
完全被喜悦冲昏头的周玉英哪听得进去,已经几步跑来一把抱住王念。
“恭喜啊!”王念轻拍周玉英后背。
好友这副样子哪还看不出来肯定是怀上了,虽说年纪已经是高龄孕妇,但总算得尝所愿,哪能不让人真心为她高兴。
“谢谢你。”周玉英抑制不住心中激动,抱着王念又哭又笑:“肯定是那三副药膳起作用,吃完没多久就怀了。”“你现在还是孕早期,要少激动。”王念哭笑不得,肩膀上潮乎乎一片,肯定是眼泪鼻涕全抹到了衣服上。
“大夫不是说头三个月一定要注意着些。”孟成无奈叹气,走过来把周玉英扶到一边凳子上坐下:“你以后可不准再跑跳。”“玉英姨谁欺负你了?”
施向明扶正家里大门,施飞英噔噔噔跑到周玉英面前好奇地追问。刚才在医院就哭过一回,怎么回来又开始哭。
难道……
"玉英姨,你是不是害怕打针?"
对于施飞英天真的提问,周玉英掉几滴眼泪而后被逗笑,整张脸都变得扭曲不已。
王念赶忙招手:“去你叫你二姐回家吃饭,顺便买瓶汽水回来,今天咱们庆祝你恢复健康。”
“谢谢妈妈。”
一元钱到手,施飞英果然立即忘记好奇周玉英为什么哭,屁颠屁颠地赶忙跑腿去了。“吃饭吧,今天就庆祝你们家添丁!”王念转头又大声宣布。“怎么……你也把我当成娃娃来哄啊!”周玉英擦干净眼泪,笑骂。
“你比我家飞英可难哄多了。”
"……"
两锅鱼片一红一白,清汤鲜美滑嫩,红汤麻辣鲜香。三个孩子为了庆祝施飞英彻底痊愈,边喝汽水边大快朵颐。而大人们则是心照不宣地边吃边聊。
孟成高兴得回家拿来瓶好酒自斟自饮,期间吃着吃着傻笑几回,瞧着这会儿是后劲上来了。
一顿饭无论老少都吃得很满意,洗碗施桂枝和何剑抢了过去,王念自然得以坐下来跟周玉英交流怀孕心得。刚说没几句,家里大门忽然又被人用力推开,门后的螺栓叮一声彻底松开掉落地面。右边大门歪歪斜斜地靠在门框上,看着再碰一下就得哐当倒地。
胡文丽气喘吁吁地杵着膝盖,脸上全是大汗,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出什么事了!”
王念全然顾不上大门不大门,忙跑过去扶住人帮她拍后背。
靠近了看才发现胡文丽脸色很苍白,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身体一直微微颤抖着。
“我……我想找你借……借点钱。”气喘匀第一句话,胡文丽就是借钱,似乎是担心王念不愿意,忙又说:“明天……明天银行开门我就去取了还你。”
“没说不借,你总得先说说要钱干什么吧?”
早上急匆匆出门,下午就来借钱,应该是跟白天发生的事有关。"我找到我儿子了!"“什么!”
胡文丽激动地紧紧抓着王念胳膊,眼眶泛红,显然路上就已经哭过。王念大惊,下意识往施向明的方向看去。
“你先别急,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才能帮你。”施向明接话道。其他几人纷纷点头。"是这样的,今早……"
早上两口子还在睡梦之中,家门被一个陌生人敲响,来人是个帮人拉货的三轮车师傅。他是受人之托,来给夫妻俩送信。
说是一个叫肖康平的小伙子被黑心老板扣押在厂子里不给走人,让他们去救命。肖康平正是两口子六年前走丢的独子。
听到这个名字,他们连想都没想就赶忙搭车赶往老师傅说的地方,还真……找到了他们儿子。
肖康平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让夫妻俩瞬间就确定孩子就是他们走失多年的儿子。
“康平因为年纪小,被骗进一家制作成衣的小作坊当学徒,老板说他弄坏了厂子里的几台缝纫机,只有赔钱才能放人…….”
王念抿了抿唇,把心里的怀疑尽数压下,而后看向孟成:“我们带上钱一起看看情况,要是真事咱们再给钱不迟。”
肖康平既然知道家在哪,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回来,而是要到黑作坊打工。
既然没打算回来,怎么又会出事第一时间就想起给父母带信。
不怪王念多疑,这个肖康平的出现怎么看都像是有意为之。
显然孟成和施向明也有相同想法,王念进去拿钱时两人又问了些问题,而后双双对视一眼心里有了计较。孟成单位专门给他配了辆车,几人直接开车前往大博镇。
大博镇距离市中心大概有三十来公里,一出主城安怀市郊区就基本见不到超过两层的屋子。整个镇子几乎都以家庭为单位开设加工坊,进行衣物染色和各种化工材料制作。车子才开进镇子,空气中浓烈刺鼻的气味甚至透过车窗飘进了车里。
“就在那!”
胡文丽激动地指着栋两层木楼激动叫道,房子就在路边,旁边还停着架正在卸货的马车。车子开到路边停下,立刻引来数道不善的打量目光。
“还好车牌没来得及换公务车牌照,要不咱们连镇子估计都进不来。”孟成说。改革开放带动经济发展,当然会出现许多为赚钱而不择手段的激进者。
整条街看过去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屋子里到底在做什么产品不得而知,但看那些老人戒备心十足的眼神,肯定不是合法的东西。几人在胡文丽带领下进入屋子,那令人难受的视线才总算消失。
施向明紧紧牵着王念的手走在最后,走着走着忽然附到她耳旁小声交代:“一会儿先别忙着拿钱,等孟成问问。”王念立即会意,点头。
一座破败的四合院,东西厢房都有机器轰鸣声传来,屋里人干得热火朝天,看工人还不少。正房屋门敞开着,正对门口的椅子上坐着个中年男人。
“别东张西望,直接进屋来说。”
男人发话,一口蹩脚的安怀话,王念只从其中几个音节就判断出,这人是广省那边的人。“你们来啦!”老肖走到门口来迎接几人,看到王念他们一点都不意外,看向孟成时忽然使劲眨了眨眼。堂屋两边都堆满货物,只有中间摆了几张凳子。
说话的男人坐在正中,右边椅子上坐着个脑袋低垂得差点埋到胸口的大男孩,就算屋里来了人也没抬头看一眼。“坐吧。”中年男人招手,接着开始介绍起自己以及事情的来龙去脉。
几人随便找椅子坐下。
男人姓赵,果真是广省人,来安怀做制衣生意才两年。
别看院子不大,但屋里的机器全都是从国外买的二手机,光是运回来就花了不少钱。
“当初我也是看着可怜才让她我这来上班,哪知道这人太不像话.……一生气就砸坏我两台电缝纫机,你们说应不应该赔。”
赵老板看肖康平在镇子上流浪,原本好心收留,让他在自己厂子里帮老师傅打打下手,帮忙烫衣服整理布料干些杂活儿。
结果这孩子倒好,因为偷喝酒跟老师傅吵了几句嘴,一起之下把机器的电线和转轴都砸坏了。
“你看他这个样,现在还醉着呢。”赵老板提起来就恨得牙痒痒:“进口的洋机器就是想修都找不到师傅修,你说我能不气吗!”情况要真是按照赵老板说的这样,那还真怪不到别人身上。
“他说他有父母能赔钱,还说地址让我去找人。”赵老板摊手,表情也有些无奈:“只要机器能修好,这件事我就不和他计较了。”
“我们上哪找人修啊。”胡文丽叹气:“要真是康平弄坏的,我们夫妻愿意赔。”
“等等……”施向明忽然抬手:“要不让我看看吧。”“你会修?”赵老板怀疑。施向明笑:“修不修得好反正都坏了,让我看看情况不是更好。”
“你说得有道理。”
赵老板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就算肖康平父母肯赔钱,新机器没有半年也到不了安怀,还不如让这个男人试试。施向明示意,赵老板也顾不上屋里的其他人,赶忙起身带路。
“………”
忽然,余光中肖康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抽动了下,指头在衣服上摩挲了又摩挲。
装睡?
王念嘴角不经意上扬,笑得意味深长。
在胡文丽着担心要赔多少钱时,王念轻轻拍了下孟成胳膊,朝椅子指指。孟成转头看去,立即也发现肖康平装睡,然后他又拍了下老肖,朝门外摆摆手。老肖点头,轻咳两声。
"你去看看施总工那边帮着递点工具什么的,尽早弄好尽早回去。"
“对对,我应该去看看。”胡文丽已经完全乱了阵脚,慌乱地左右看看,最后目光落到王念身上:“你帮我照看下我家康平。”“你去吧。”王念说。
胡文丽走得匆忙,连老肖没跟上去都不知道。
嘎吱——
后脚老肖就关上了堂屋的门。
“还想装睡?”王念冷笑出声,孟成直接走过去踹了脚椅子,压着椅背就往后倒去。椅子倒下的失重感让肖康平立刻惊呼出声,一双惊恐的眸子看向孟成。
还不说你的真名叫什么。”孟成又把椅子扶正,拖着椅子来到几人中间:“要是不想说也行,今晚带回公安局住一晚上审讯室就准能想起来。”说着,拿出挂在裤腰上的手铐,直接将人铐到了椅子扶手上。
“肖康平”紧张的眼珠子乱转,带动得手铐哗啦作响。
王念跟着笑道:“其实也简单,现在医院又不是不能查血缘,只要拉去医院抽几管血验一下就知道了。”
老肖静静看着,最后出声: "你到底是谁?"
“我记得胡文丽说过康平屁股上有三颗痣,你们扒了裤子看看就能确定。”王念似是忽然想到,又笑着补充。
不同方位的压迫和恐吓让这个初来安怀的农村少年吓破了胆,还一句话没回答都先哇的哭了出来。
“还不说!”孟成摇晃椅子。
"我不是肖康平,我叫张二牛,不是肖康平…"
“你为什么要冒充肖康平。”孟成压下身体,步步紧逼:“你又是怎么知道肖康平的事?”
“是他亲口跟我说的……是他说的…呜呜……”张二牛放声大哭。
然后几人总算从张二牛口中得知了事情真相。
张二牛和真正的肖康平是隔壁邻居。
隔壁张家只有两个闺女,六年前不知从哪弄来个上门女婿养着,年纪和张二牛差不多,所以两人相处着相处着就成了朋友。
肖康平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家在哪,为了不忘记就经常跟张二牛回忆以前的事。
而且肖康平回家的信念从来没有熄灭,一直在找机会逃跑。
一来二去张二牛听得多自然就记了下来。
后来被张二牛的爸妈发现,他们不仅没有帮肖康平保密,甚至还把这件事告诉了隔壁的张家。
张老大那个老头子实在狠心,用扁担打断了肖康平的腿,想让他根本没法跑出那个山沟沟。
而张二牛这边,张母听说肖康平的父母是城里人,也跟着起了歹心。
老肖听到这,呼吸一滞,浑身透着肃杀之气,眼底恨意翻涌。
孟成拍拍他的肩,冷声对张二牛说:“继续说。”张二牛吞了口口水,身体缩成团,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起来。张父张母把家里的全部积蓄拿出来,将张二牛送上了去安怀的火车。让他以肖康平的身份……去认亲。没想到刚下火车张二牛身上的钱就被骗完,还被人带到这个镇子丢下。
在镇上流浪两天后被赵老板好心地收留,但张二牛觉得天天搬货太辛苦,于是又起了假冒肖康平的心。可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于是就动起歪心思。
借机砸烂机器,再说出胡文丽夫妻的地址,再之后就是王念他们一起赶到了这。"我家康平的腿怎么样!"
看张二牛终于说完,老肖脸色铁青地一把揪住其衣领愤怒质问。
“不知道……我不知道,又不是我打的……”张二牛抱着头,口齿不清地大叫。
“老肖!”孟成拦住要爆发的老肖,沉声说道:“当务之急我们要赶去村子找真正的肖康平,其他咱们再从长计议。”王念也跟着劝:“事情应该没发生几天,咱们赶快把孩子送医院才是。”
"对对对,康平重要!"
“我去找向明。”王念打开屋门。
门外,胡文丽双手捂着嘴泪流满面,王念错开身看向落后几步的施向明和赵老板。
“怎么样?”
“可以修,不过得用机床打磨几个关键零件换上。”施向明说。
“赵老板,事情真相你也听见了。”施向明回头,表情凝重:“张二牛蓄意毁坏他人财务你该去公安局报案还是得去。”赵老板连连点头,晓得施向明话里有话,连连保证:“我一会儿就把人送到县城公安局去。”施向明这才点头:“你把所有的机器拉到安怀市,我可以帮你重新做一套更高效而且省电的主轴。”“谢谢,谢谢!”赵老板大喜,忙问:“您说个地址我明天就找车拉去。”"安怀市设计院,找施向明总工程师就行。"
“设计院!”
国家单位的总工程师,给他修缝纫机……赵老板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两腿发软。不过眼下其他人都没机会给赵老板表达感谢,又开着车连夜赶回安怀市。
事情立即上报到光华街公安局,局里高度重视这个情况,加上老肖退伍军人的身份,立即决定派出两名公安前往禄南县。作为被拐孩子家长肯定要一同前往,但胡文丽因气急攻心晕倒在公安局,送往医院一检查竟然已经怀孕两个多月,根本不能长途奔波。看胡文丽急得直掉眼泪,王念和张红燕商量之后决定代替她前往禄南县接孩子。肖康平有伤在身,男同志们粗心,肯定需要有女同志在回程路上看顾着些。
王念这一趟走得匆忙,第二天孩子们还没醒就已经坐上了前往禄南的火车。
一天的硬座到达禄南,再借调县城公安局的老式吉普车开到定台村。
如今已经取消大锅饭制度,大队也改回了原本村子的名字。
而定台村在大山深处,根本没有通路,车子开到山脚下就没法再往上开。
爬山途中几人巧遇个背着药箱子进村的郎中,王念随口问起其目的地,听到答案后心里立刻一动。
"大夫是去定台村哪家瞧病,我们这也是去定台村走亲戚呢。"王念笑得善意。老郎中气喘吁吁地回:“张老大家,听说他家那个上门女婿摔着了腿,让我上门去瞧瞧。”王念给老肖打眼色,对方立刻跟着接话。“张老大家我也熟,她家大闺女脑袋本来就不好,怎么现在女婿腿又断了。”
张二牛曾提到过,张老大之所以买上门女婿,是因为大闺女是个傻的,根本没人愿意娶。“就是苦了那孩子。”老郎中叹气:“摊上张老大一家子,苦日子还在后头呢!”“我听说那孩子可不是自愿来定台村的。”
“不自愿又能怎么办,定台村有真家.……”老郎中比划了个手枪的手势,满面心有余悸:“前年和别村的人抢水源,连大炮都能用上,你说谁敢带走那可怜的娃娃。”几人神色均是一凛停下步子,意识到他们冒险进村不是明智之举。
老郎中也跟着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几人打眉眼官司。
"你们是那孩子的家人吧?"
“……”
“别担心,我不会告状。”老郎中捋了白胡须,笑得慈祥:“要不是我一把老骨头没法救那孩子出来,我早把人送走了。”“老大夫您说……我们该怎么办?”王念直接问。
战争年代遗留下来许多枪支弹药都被老百姓们收在了家里,红星大队的祠堂里都有不少子弹和枪。定台村要是团结,别说是他们几人,再来七八个训练有素的公安都不一定能把人抢走。老大夫刚才就是故意提醒他们。
“明着肯定不行,只能偷!”老郎中笑盈盈地说出个令人措手不及的法子:“而且只能女同志去偷,你们男同志要在外边接应。”“您的意思是?”
"来,听老夫跟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几人都赶忙凑了过去,听老郎中细细说起方法来。
定台村大部分都是一个姓,不仅团结而且相当排外,大锅饭时期还发生过村干部想把村里人分编到几个生产队而发生打架的事。
进村的陌生男人都被监视,只有女性才会让他们放松警惕。
“所以偷孩子走这事,只能女同志来干!”老郎中最后总结。
眼下女性就两个,张红燕听到村里人有枪就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进村百分之百露馅。
那接下来也就……只有王念了。
"我去。"王念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