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下午四点半左右,李西宴的司机先来了。把霸王送上保姆车之后,乔小沐又回到了店里,一边继续润色她精心打磨的剧本一边等待李导的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乔小沐应声抬头,视线穿越洁净的玻璃窗,刚好看到了置身于灿烂阳光中的李西宴。
李西宴依旧是西装革履,身穿一件整洁的白衬衫,搭配着一条深灰色领带,浅灰色的西服裤修长笔挺,但与之配套的浅灰色西服外套却是搭在手臂上的,衬衫袖扣也解开了,向着骨线修长的手腕上方卷了几寸。看似随性,却又不失矜贵儒雅。
他的衣物也总是那样剪裁得当舒适合体。不合体也不太可能。据乔小沐所知,李西宴的正装和皮鞋很少有直接从专柜买来的成品,大多都是出自顶尖私人设计师之手的纯手工定制。
入户门尚未被推开呢,乔小沐就捧着早已打印成册的剧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为表自己对投资方的尊敬,她还特提朝着门口的方向小跑了几句,像是要去做迎接。与此同时,复古式铁艺框架的入户门被从外侧推开了,李西宴款款步入了室内。乔小沐这才注意到,他今天戴着的是一副银丝边的半框眼镜。
不同的眼镜塑造出的气质也不相同。金丝边的全框眼镜更显沉稳贵气,银丝边的半框眼镜则更能凸显出李西宴的清冷与斯文。
乔小沐热情洋溢地去到了李西宴面前,信心满满地将剧本递交给了李西宴:“李导,这是我专程为您量身打造的剧本,请您过目。”
乔小沐还特意用上了文件夹,天蓝色的夹封一下子就将小作坊生产的三无剧本包装成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正式文件。
幽默细胞这种东西,真的是天生的。李西宴忍俊不禁,然而在他打开文件夹之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一幕
时间:男女主携手去女主家吃晚饭时期地点:女主家别墅
出场人物:男主,女主,女主父母及妹妹[启幕]
[落日时分,一栋三层别墅被笼罩在五彩斑斓的美丽晚霞中,门前的车道笔直宽阔,男女主以及女主妹妹一同从黑色的劳斯莱斯中下了车]
女主父亲:哦,我亲爱的孩子们,你们终于回来啦!女主父亲:你们美丽的母亲正在为你们准备丰盛的晚餐。
女主妹妹飞奔向女主父亲,向他张开了思念的怀抱:哦,我的父亲,一周未见,我真是对您思念备至!女主悄声对男主说道:瞧,哒令,我那可爱的妹妹就是这样的开朗活泼,讨人喜欢。
男主压低了嗓子,超绝气泡音:宝贝儿~自信起来~你也很可爱~
[落幕]
李西宴:......写的这是什么东西??
乔小沐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西宴,一双黑亮的眼眸中充斥着期待:“感觉咋样?”
李西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啪”地一下就把文件夹给合上了,毫不留情:"重写。"
乔小沐浑身一僵,不可思议:“你到底懂不懂艺术?”李西宴也懂一些艺术,但却不懂乔小沐的艺术:“台词为什么要用翻译腔?"
乔小沐:“呃,我稍微借鉴了一下西方文学的创作形式。"
李西宴:“超绝气泡音又是什么东西?”乔小沐:"呃,这里我稍微借鉴了一下偶像剧文学的创作形式。”
李西宴:“....."
乔小沐振振有词:“偶像剧里的霸总男主都是这么说话的!"紧接着,乔小沐又信心满满地说了句,"我的剧本真的很丰富,集百家之长,后面还借鉴了掐腰文学、红眼文学和带球跑文学,这都是现代言情文化中灿烂闪烁、经久不衰的经典艺术情节,再过一百年都不会蒙尘!你都没往后看就否定我的剧本,实在是太自大、太傲慢、太外行了!"
李西宴:.....原来是他不懂艺术了?李西宴都被气笑了:“我虽然不懂现代言情文学,但我起码知道正常人绝不对那么说话。”乔小沐气愤不已:“我这是艺术剧本诶,艺术你懂么?肯定是源自现实但又高于现实的!”李西宴不为所动,冷淡启唇,还是那两个字:“重写。"
乔小沐......资方,果然可恶!
乔小沐愤愤不平,两道好看的眉毛都要拧到一起去了:“资本插手剧本创作的唯一下场就是诞生一坨无人在意的垃圾,你会后悔的!"
垃圾也比不伦不类的翻译腔搭配超绝气泡音强......李西宴不容置疑:“第一幕戏的剧本不合格,今晚的家宴不予采用,自由发挥吧。下一场去见杨笑的剧本好好写,不许再出现乱七八糟的奇怪对话和情节。”乔小沐恼羞成怒:“乱七八糟的奇怪对话和情节?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太打击人了吧?"简直是现实版傲慢与偏见!
李西宴不置可否,继续提要求:“以及男女主的互动不足,表现的不够亲密。”
乔小沐:"???"
乔小沐立即将双手抱在了胸前,满含警惕地看着李西宴:“你、你你不会是想潜规则我吧?”李西宴神不改色:“你这不是现代言情偶像剧的剧本吗?男女主之间连亲密互动都没有,哪像是偶像剧文学?"乔小沐当即反驳道:“那是因为你没往后看,你看了就知道我这不是那种单纯的偶像剧文学,我这剧本更偏向于家庭伦理剧!"
李西宴:“家庭伦理剧要什么超绝气泡音和经典言情情节?"
乔小沐:.....该死的,你好缜密的思维逻辑啊,我竟无言以对?
第一次进行剧本创作的乔编剧深受打击,简直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快乐起来了。
李西宴的车停在了街口,乔小沐提前关了店,和李西宴一同走出了西二街。
李西宴拉开了驾驶室那侧的车门,乔小沐拉开了副驾驶、后方的车门,坚决不和李西宴坐在一起。上了车之后,乔小沐还是闷闷不乐的,气鼓鼓地将双臂抱在了胸前,一会儿因为自己认真创作出的剧本没得到投资方的认可而感到挫败,一会儿又暗搓搓地在心里谴责李西宴这人没有欣赏高级艺术的水平和眼光。李西宴不疾不徐地系上了安全带之后,回头看向了乔小沐,温柔又不容置疑地开了口:“坐到前面来。”嘁,你把我的剧本点评的一文不值还指望我去坐你的副驾驶?
乔小沐的态度及其强硬:“不去!”李西宴依旧是心平气和:“你要是不来,你妹妹可能会怀疑我们感情不好。"
乔小沐:“咱俩本来就没什么感情!”李西宴不为所动,气定神闲:“剧本和演技是两码事,乔老板总有一项是专业的吧?"乔小沐:.....激将法是不是?
李西宴:“还有十五万余款没打,乔老板总要让我看到这个项目的可取之处对不对?”
呵,你这个万恶的、只会用肮脏的金钱逼迫我妥协的有钱人!
乔小沐毫不迟疑地推开了车门,迅速下车关门,又迅速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老老实实地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坐好了.....哎,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啊。"四爷言之有理。"系安全带的时候,乔小沐还不忘了奉承投资方一句。
李西宴没再多言,平稳踩下油门的同时,却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比在意钱更在意我?乔小沐心里想的却是:要是有一天我能够用钱摆布李西宴就好了,到时候我一定要让他一字不落、全须全尾地背完我的剧本,并且在表演时还必须用上超绝气泡音!哼!*
乔天骄比乔小沐小三岁,现在正是西辅大学临床医学专业的大二年级学生。
即将抵达西辅大学的南门时,乔小沐的思想不由自主地就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上,轻轻地叹了口气之后,语气低落地开了口:“对于我晚上回家吃饭这事儿,我妹还挺开心的,但我的感觉却很复杂。我有些感动,又有些懊恼和挫败,觉得自己特没出息。”
李西宴:“为什么会这样想?”
乔小沐:"因为我觉得我特别窝囊,内心常常积攒着对家人的怨气,却又时常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对家人产生无边无际的感激和愧疚之情,像是个皮痒的抖M。”李西宴哭笑不得:“你刚刚想到什么了?”乔小沐再度叹了口气:“先想到了我妹的名字,乔天骄,天之骄子的意思,再想想我的名字,小沐,毫无意义的两个字,就这还是我爸妈临去给我办户口的前一天晚上忽然改的,原来是木头的木。因为他俩感觉‘小木’不像是个女孩儿的名字所以才临时加上了三点水。”屡屡想到这事儿,乔小沐都会觉得委屈和愤愤不平:“我还问过他们俩为什么给我起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他俩说是因为那个时候农村起名都那样,贱名好养,但到了我妹就成天骄了,一点儿也不贱了。”乔小沐也不知道别人家怎么样,但她家的这一碗水,父母永远端不平。
乔小沐又说:“我妹也确实是天之骄子,从小就聪明、学习好,性格热情又活泼,还相当会看人眼色,又嘴甜会说话,我爸妈一直可喜欢她了。她高考成绩也比我好得多,她考了快七百分呢,直接被西辅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提前批录取了,入学后又成功申请了本硕连读,我爸妈不论走到哪、不论见了谁,都把她当骄傲的资本跟人炫耀。”
“我羡慕我的妹妹,却又有些嫉妒她。"乔小沐很坦诚地说,“嫉妒她比我优秀,嫉妒她可以得到爸妈的偏爱、从出生起就跟在爸爸妈妈身边,更嫉妒她会毫无顾忌地向爸妈表露感情。我就不行,我总觉得我和我爸妈之间隔着一层看不到却打不破的东西,让我无法对他们表达我的真实感情。即便是我先说话难听了,让我主动向他们低头道歉也很难。我们就像是在互相伤害一样。"说完之后,乔小沐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李西宴始终认真地聆听着,直到乔小沐不再开口,他才开了口,语气温和又认真:“不怪你,你无需自责或者反思。你从小就不在父母身边,与他们之间有隔阂也实属正常。孩子的委屈也是委屈,不应该被父母的生养之恩抵消。”
乔小沐的眼眶猛然一酸:
"可是你不懂我们这种窝囊的孩子,我埋怨我的父母,生我父母的气,却又无法理直气壮、坚定不移地向他们阐述我的委屈,因为我会被‘生养之恩'这四个字打败。他们给了我妹妹七分爱,却只给了我三分,我觉得不公平,却时常因为这三分爱而感恩戴德,自我谴责。就好比说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内心忽然愧疚了起来,因为我好久都没回家了,和一直在和我爸妈赌气,我竟然觉得我伤害了他们,但这件事的前提不是他们先伤害的我么?是他们逼迫着我结婚在先,我为什么要愧疚要自责要自我检讨?
因为我忽然想到了,爸妈在我婚前给我买了套房子,在一座特别高端的小区里,花了一千多万,他们怕我结婚后受委屈没地方去。因为我又想到了我大三那年,跟我爸妈说我毕业后不想去做普通工作,我想开个不普通的工作室,我爸妈虽然嘴上说着我不务正业,但还是给我出了钱,支持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所以你说,我能埋怨他们不爱我么?我能质疑他们对我没有舐犊之情么?虽然他们更爱我妹妹,但他们也爱我呀,他们给我花钱了呀,我怎么能做出来伤害他们的事情呢?"
李西宴的呼吸一滞,忽然前所未有地心疼了起来乔小沐,想起来了她曾在杨笑面前说过的那番充斥着痛苦的话--
我考试成绩不好,我妈依旧会给我做好吃的,但我却每一顿饭都如鲠在喉,因为她会在饭桌上指着一盘菜说,这道菜花了她多少多少钱,然后又指着我身上的衣服说,这件衣服花了她多少多少钱,就我考这点儿分,对得起谁?就好像,我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亏欠了她很多很多东西的罪人,我的脖子上被她套上了沉重的道德枷锁,我只能优秀,我只能漂亮,我只能有出息,不然我就罪该万死,不然我就对不起我那伟大的愿意给我花钱的母亲,我不配活着,不配花家里的钱!
她的母亲自她小时就用在她身上花费的金钱额度来体现自已对她的期望和爱意,以至于她现在已经无法通过金钱之外的东西来感受爱。又或者说,只要感受到了被爱,她就会觉得自己不配花对方的钱。
她的脖子上一直套着道德枷锁,父母只要她身上花了钱,她就会感觉到愧疚。这种愧疚的情绪甚至已经压盖了她自己的委屈。
"不是这样的。"李西宴直接将车停在了路边,认真又笃定地对乔小沐说道,"父母对你的爱与金钱无关,任何人对你的爱都与金钱无关。不愿意给你花钱的人确实是不爱你,但愿意给你花钱的人也不一定是真的爱你。我的意思也并不是说你的父母不爱你,而是想告诉你,你不必为了这份爱而感到愧疚。所有的爱都有对有错,包括父母对子女的爱,你不能用他们的‘对‘去弥补他们的‘错’,你应该直白地把你的感受倾诉出来,让对方知道你的委屈,而不是擅自惩罚自己。"
乔小沐双眼含泪,无助不已:“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做我也不会痛苦了。"
李西宴:“很简单,先学会爱自己。”乔小沐怔了一下,不知所措地看着李西宴:"我、我不够爱自己么?"她觉得她已经很爱自己了。李西宴轻叹口气,认真说道:"爱自己的人,不会因为被爱而感到愧疚和自责。被爱是一件值得自豪和骄傲的事情。"
乔小沐:“....."
啊,原来被爱也是一件值得自豪和骄傲的事情呀。怪不得她的妹妹每天都那么开心快乐呢,而她却像是毒妇一样整日怨天尤人。
乔小沐泪眼汪汪地看着李西宴,呜咽着问:“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感觉我爸妈不会因为我向他们表述了我的真实感情而对我感到愧疚,他们肯定会觉得是我不知好歹。我觉得他们无法理解我,他们不会懂我。"这才是最大的隔阂。
李西宴却说:“你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乔小沐只要一想到要和父母真情坦白就感到畏惧和抗拒,因为她害怕自己会被不理解,害怕自己又一次地在父母那里碰壁,害怕又一次被伤害,索性直接否定这种行为:“不用试我也知道,我爸思想很固执,我妈在家里很专权,他们一定不会为了我反思自己。"李西宴:“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又为什么要自我反思?只有你错了么?”
乔小沐再度愣住了,她无法反驳李西宴的话,如果父母没有觉得他们有错,那就证明了他们觉得他们的教育方式是对的,那么她就是教育成功的结果,她完全没错;如果她的父母感觉到了自己的教育方式有错,承认了自己的偏心和不足,那就说明她的愤怒和委屈是应该的、是正常的,她不必为此而感到愧疚。
乔小沐忽然不想再自我反思了,这种背负着道德枷锁的感觉实在是令她喘不过气。
她也想、好好地爱自己。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乔小沐终于下定了决定:“今晚回家,我就要坦白地告诉地们我的感受,我希望他们理解我,我无比希望。”
她是想解决问题的,她想被父母爱。她已经鼓足了所有勇气迈出了第一步,如果他们还是觉得她无理取闹不知好歹,那她这辈子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可能也就这样了。所以她无比希望她的父母理解她,因为她不想证实自己是一个不被父母爱着的孩子。
虽然李西宴并不认为自己的岳父岳母是一对毫不讲理的父母,却也无法预料结局,毕竟那不是他的亲生父母。他只能尽可能的表达对妻子的支持:“到时候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回避。"
乔小沐满含感激地看了李西宴一眼,然后,羡慕不已地问了他一句:“你小时候一定活得特别幸福吧?你爸妈肯定特别爱你。"从小就在爱中成长,不然情绪不能这么稳定。李西宴诚然回答说:
“我一直特别幸福。”
啊,真直接啊。
乔小沐又羡慕又嫉妒又恨:“你回答问题的时候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和情绪么?"
李西宴笑了一下,一边重新启动车辆一边说:“爱和幸福是最不应该被否认的事实。"但紧接着,他又补充了句,“但也分对象。”
乔小沐没好气:“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实话呀?我内心超级阴暗的,嫉妒对我来说像是呼吸一样简单,我会发狂地嫉恨你!”
李西宴:“能直白地将心里话说出来的人就一定不是坏人。"
乔小沐哑口无言了半天,越发挫败:.....我竟然连反派都当不了。"
李西宴强忍笑意,冷不丁回了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今天好像特别好看。"
“啊,是么?"乔小沐顿时就心花怒放了起来,直接拉下了副驾驶上边的遮阳板,对着镜子找了又照,"其实我今天都没怎么化妆诶,只涂了防晒和隔离,现在应该都被哭掉了吧。"言外之意:因为我本身就长得美。李西宴还是笑了,她的情绪就像是鱼的记忆一样,永远只有七秒,善良是她的底色,所以他永远都不会提防她。“你值得。"李西宴忽然开口。
正在照镜子的乔小沐不明就里:“什么意思?”李西宴认真又温柔地说:“你值得被爱,被信任。”乔小沐怔住了,心底忽然有些痒痒的,像是一株稚嫩但生命力顽强的幼苗从从心底的土壤中破土而出了一样。她忽然有些飘飘然,有些幸福,却又有些不知所措和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