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43章
马车内帘幕封闭,一片昏黑,外面的风声与马车行进的声音都变得那么不真切,谢澹云与谢朝燕惊惧地触摸着自己的脖颈,摸到自己的皮肤,却无法挣脱红雾的束缚,谢澹云艰难地张口:"仙…”红雾刹那收得更紧,迫使她的呼救声戛然而止。“真奇怪,"阿姮又一把推开扑上来的霖娘,幽幽道,“你们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个两个都要藏得严严实实?”阿姮明明看清她们眼中的恐惧,然而恐惧之中,则又是浓浓的警惕,这便是有执根的人类,再多的恐惧,也无法动摇她们心中的执念。阿姮指尖燃起一簇烈焰,绯红的火光映照她阴冷的神情:“说,还是不说?”那烈焰还未加身,谢澹云与谢朝燕却已同时感受到那火光中扑来的灼热,脸颊竟然被烤得隐隐作痛。
两双惊恐的眼同时大睁,漆黑的颜色忽然涨满她们的眼白,紧接着,她们的脸色忽然开始变得更加煞白,她们忽然不动了。“阿姮!你做了什么!”
霖娘见状,忙质问阿姮。
阿姮愣了一下,指尖烈焰摇摇晃晃,冷冷道:“我还什么都没做。”“那她们怎么…“霖娘说着再度看向谢家姐妹,却发现她们的脸色竞然很快从煞白转为微微的红,那种颜色似乎从内里透出皮肤来,白皙的肤色与那种红相映,竞然艳若桃李。
漆黑的颜色从她们的眼白褪去。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些什…“谢朝燕似乎对自己方才的变化一无所知,她眼中含泪,晶莹欲滴。
阿姮凝视着她。
“灭!”
霖娘忽然一声喝,一股水流瞬间扑向阿姮的手指,烈焰顿熄,水珠不断顺着阿姮白皙的手背往下,浸湿她的衣袖。
阿姮盯着指尖那一点滑下去的水珠,她缓缓转过脸,看向霖娘。霖娘忙松开结印的手势,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帘幕忽然被强风吹开,一道银光掠来,瞬息缠住阿姮的腰身。
阿姮低头方才看清腰间的银尾法绳,她整个人便被法绳给拽出马车去,霖娘连忙抓住那将要落下的帘幕,往车外看去,正见阿姮落去那白衣少年的马背上而马车内,谢澹云与谢朝燕颈间的红雾悄无声息地散去。霖娘看着她们白皙细腻的脖颈,没有分毫伤痕,她此时方才意识到,阿姮她……似乎并没有再动杀心。
马车的帘幕落下。
外面凛风呼啸,洁白的发带拂过阿姮的脸颊,有点痒痒的,她抬眸望见少年宽阔的肩背,她瞥一眼紧紧缠住她腰身的法绳:“小神仙,你这是做什么?远处夕阳染红了大片天际,少年并未回头:“既然在马车里不知道安分,那就出来。”
积玉策马在后,只见那白衣少女用手指碰了碰腰间的银尾法绳,随后,她的双手绕过程净竹的腰身,积玉头皮一紧。阿姮感觉到身后一道目光,她回过头,撞见积玉那双喷火的眼睛,她无声地笑,轻抬下颌,挑衅似的,双手顺着程净竹的腰身往上游移,她仍盯着积玉,却唤:“小神仙,你相信我,我只是想要知道她们的底细而已,可惜,她们嘴太硬。”
冰凉的珠串轻轻擦过阿姮的手背,她纤细苍白的手指将要触碰到他洁白的衣襟,猎猎风中,他的声音响起:“看来,这身皮囊你不想要了。”阿姮的手指凝滞。
“相信你?”
风中,似乎混杂他一声很轻的冷笑:“你有什么是值得我信的?信你今日找我来,真是为了救她们?”
阿姮唇边笑意淡去,她的身影化为红雾,很快凝聚在少年身前,在马背上与他相对,她仰着头望他,手指勾住他衣袖边缘:“怎么?因为我是妖邪,所以你不信我是出于好心,特地来救她们?”
她侧坐马背,双膝抵在他大腿处。
彼此雪白的衣角缠绕翻飞,程净竹垂眸睨她:“你感知到了火种,但你担心自己对付不了,所以才会来找我。”
他的目光如同雪亮的刀刃,轻易剖开她的皮囊,戳破她的心思。阿姮沉着脸,盯着他。
山野黄昏,流霞似火,山风吹动阿姮耳边的几缕浅发,她发间鲜活的红萼白梅幽香气直逼程净竹的鼻息,他的目光触及她鬓发,一点微微的红色往下到她耳后,那是残留的胭脂。
“你做什么都随心所欲,"程净竹面无表情地说道,“学不会乖乖听话,也并不诚心遵守你我之间的承诺,你可以笑着答应我一起找火种,却又瞒着我动歪心思,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诱惑你,你没有本心,所以无法坚守,所以,”他冷冷睨她,“那檀郎不过三言两语,你便喜笑颜开。”阿姮正盯着他这张嘴,明明生得那么好看,为什么却会说出这么多不好听的话,她气极了,又忽然感到茫然,他提那个檀郎做什么?回到谢府,早从永济寺归来的大夫人孙氏与二夫人王氏涕泪涟涟地在府门口将自家女儿接回院儿里,那谢二爷狠狠地松了口气,对程净竹他们是千恩万谢霖娘与阿姮一道回了住处,却又不进自己的房里,反而在阿姮房中磨磨蹭蹭的,阿姮坐在铜镜前盯着自己看了会儿,目光幽幽落到霖娘身上:“你的术法果然有长进。”
霖娘一个激灵,但她看着铜镜中的阿姮,那张脸上很平静,一点儿不怒,她忽然松了口气,原来阿姮没生她的气啊。“阿姮,对不起,我今日误会你了,"霖娘忙走过去,“你这回其实根本没有想杀她们,对吧?”
“我想杀啊。”
阿姮的声音轻飘飘的。
霖娘神情一僵,又听阿姮说道:“她们的嘴实在太硬,让我很烦,可我不是蠢蛋,我要是真杀了她们,也就取不出执根了。”不论是因为什么,好在阿姮不会杀了谢澹云与谢朝燕,霖娘还是放下了心,她抬头看向镜中的阿姮,那眉眼似乎忽然有些生气,霖娘小心翼翼地问:“阿姮……你怎么了?”
“小神仙骂我了。”
阿姮说道。
啊?
霖娘闻言,马上拉了把凳子坐到她身边:“程公子还会骂人?他为什么骂你啊?″
暮色已经降临,阿姮打开梳妆台前的胭脂盒,烛火映照着盒中鲜红的颜色,她用手指轻轻蹭了点,说:“他嫌我笑,嫌我不会乖乖听话。”“阿……”
霖娘一时不知该如何点评:“阿姮,我觉得程公子也不是有意骂你,你在马车里逼问那二位谢小姐,也许他是误会了你……”阿姮苍白的手指揉念着那点绯红的颜色:“他没有误会我,他就是在骂我,但没关系,我会得到他的心。”
他说她没有本心?
她的确没有。
但她已经为自己精心挑选了一颗最好的,比起火种,她更想要得到那颗心脏。
胸腔里忽然黑气弥漫,一道与她如出一辙的声音缠绕在她的耳边:“杀了他,得到他的心……”
霖娘听不到这声音,她嘴巴微张,忽然拍了拍阿姮的肩,点点头,佩服似的,说道:“你有这样的毅力,我相信程公子再是一副铁石心肠,也会被你感动的!”
耳边杂声吵嚷,阿姮却并未理会,她看着镜中霖娘放在她肩上的手,又对上霖娘的目光,微微一笑。
夜渐深,霖娘回到自己房中去了。
阿姮不像人类一样需要睡眠,但那枚火种太张牙舞爪了,她在床上静坐了一个多时辰,将它的尖锐叫嚣给彻底压了下去。阿姮睁开眼,躺倒在床上,房中只剩一盏烛火,昏昧的光影里,她忽然抱着枕头坐起来。
他竟然嘲讽她没有本心?
阿姮气呼呼地将枕头扔出去,砸在榻门上。她笑也不对了?
还有,凭什么她要乖乖听他的话?
人类怎么这么奇怪?
“笃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阿姮一瞬抬头,只见榻门上映出一道影子,只一眼,阿姮便认了出来,她下床,跑过去打开门,夜风迎面而来,吹动她的裙角。廊下灯火摇晃,映照门外白衣少年那张骨相秀整的脸。“你们人类晚上不都是要睡觉的吗?怎么你不睡?”阿姮双手抱臂。
眼前的少女臭着脸,说话也有点硬邦邦的,程净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脚踝,光裸的双足:“去穿鞋。”
阿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没动:“我凭什么听你的?”月辉灯影冷暖交织在程净竹的肩背,他腰间的法绳飞出,银亮的光瞬间缠住阿姮,飞去屋中,阿姮一下整个人摔在床上。她栽倒在被子里,怒从心头起,一下回头瞪向那自始至终站在门外的白衣少年,只要被她找到机会,她一定,一定会将他的心……“你不想取执根了?”
少年冷淡的嗓音传来。
嗯?
阿姮一愣,忽然忘记心里发了一半的誓:“什么意思?”少年神观若雪,轻抬下颌:
“穿上鞋,然后与我去找那两位谢小姐,你今日逼问不出来的东西,或许她们的梦中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