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殿上,幽绿的鬼火在巨大的铜缸中向总燃烧,整个殿宇的地面都被茫茫的白雾笼罩,几个兽首鬼差得了罚恶判官的令,将手脚绑了镣铐的娄玄英往殿前一扔,一鬼差森然喝道:“跪下!”娄玄英一个翅趄,扑倒在地上,手上脚上的镣铐却猛然收紧,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躯体不受控制地仰起,随后双膝不受控地弯曲下去。
作为一个帝王,娄玄英早已忘记自己曾身为人子时跪父皇时的情形,他唯记得,自己在皇帝座上几十载,从来居高临下,备受仰望。
“孟婆,请吧。”
阎王抬袖。
孟婆见阎王如此坚决,她倒也没再说些什么,只将自己手中的勺子放到案角上,绕过案去,坐上那阎王宝座。
阿姮看到白骨骷髅中珠石熠熠,云雾更涌。
此时孟婆微微抬起头来阿姮方才见她花白的发售正中插着一把银梳背,岳边两支玉簪别透,而她那副面容虽老,双眼却寂寂澄然她安然坐在闯王座上,双手扣膝,双目垂向那娄玄英缓级出声:“岐泽
国皇帝,老身听说,你深爱表姐璇红,多年不敢忘怀,还年年为她祝冥寿,是不是?"
“朕……”
娄玄英方才张口,猝然见一鬼差以一副羊脸忽然凑了过来,眼露凶光,娄玄英吓得往后缩,后背却抵上一双腿,他一回头,又见 鬼差低下牛头,鼻中哧味冒气,牛眼阴寒,娄玄英面露惊恐,却听一
道声音响起:“怎么?还当这里是阳间,还以为你是那一国之主不成?阎王面前,你怎敢称‘朕’?”
阿姮循声看去,只见那人在幽幽绿火中,他已在此静立良久,正是那二位判官当中的一位,他比赏善、罚恶二位判官看着年纪要更轻些,留着一把黑亮的胡须,药边几缕浅发垂落,显得有些随性凌乱,
那双眼睛神光好似剑上雪光。
"他是什么判官?"
阿姮只觉得他的面目看着比其他三人的都要好些,有些浸透文墨的雅,而因为这分雅,他又有种流转于刀笔之间的锐利。
听见阿姮小声的询问,程净竹看了一眼那白衣判官,低声道:“阴可有四府,四府之首为四判,方徐为阴律判官,方才那两位一个是赏善,一个是罚恶,那么这位,应该便是察查判官王山照了。”此时,那娄玄英被几个鬼差逼得无路可逃,手脚间的镣铐又重若千钧,他忙改口:“我,我的确爱慕红表姐……”孟婆闻言,又问道:“那么,她又是否爱慕你呢?”
这当头一问砸下来,触中娄玄英心中敏感之处,他不由转过脸,望向站在不远处的璇红,她乌发绛帔,姿容还似红药碧桃,灼灼其艳,她那双天生眼媚丽欲商,却总是不屑地垂睨他。正如此刻。
娄玄英双手紧握成拳,阿姮歪头见他久不出声,便悠悠道:“喂,你哑巴了吗?”
从一个活生生的人,成为一个死气沉沉的鬼,娄玄英的皇帝尊严在被反复践踏,而此刻,他听见那孟婆在阶上道:“岐泽国皇帝,回话。”
娄玄英面对班红嘲讽的目光,他喉咙漆动一下,垂下眼帘,道:“我 爱蔡红表姐,爱蒙她的骄做,爱蒙她的明媚,我与呈兄一样,习惯簇用她,想要赢得哪怕她 丝一毫的青睐,可她,从来不爱皇兄,好像亦从不……爱我。"
“好像?”
孟婆闻言,不由看向那身披绛帔的鬼女,却问娄玄英:“什么叫好像?难不成你至今心中仍旧希冀她心中有你吗?”孟婆看似年老体衰,并不威严,但阿姮却见娄玄英身躯陡然一僵,仿佛正被孟婆这番话剖中心中最隐秘的东西。璇红却在此时哈哈大笑起来:"娄玄英,是吗?你心中真这么想吗?"娄玄英听见她娇细的笑声,他下意识地抬首看过去,却正对上她那双阴寒的眼睛,她那么冷艳,目光像毒蛇一样,恨不得将他纹碎,他听到她冷笑着说:
"我真瞧不起你。"
这声音几乎很快在他耳边与经年的记忆相重合,那个时候,冯寅还未反叛,天都一派祥和,怡逢皇官盛会,他在园亭中见到红表姐,她被贵女们簇拥,醉态迷蒙。他那夜也喝得很醉,所以在顽石小径上,闲静少人处,他跟上去,与红表姐并踏月色,犹豫了很久,才问她,皇兄身边已不止一女,她果真要嫁给皇兄吗?红表姐笑得珠鬟颤颤,却问他:“你来提醒我,是想让我不快,还是想我去找你皇兄不快?”
他听到红表姐说要去找皇兄,顿时脸色一白,说不出话。
红表姐却停下来,她那双美目淡淡扫过他的脸,红艳艳的唇微扯,好似乏味:“玄英,我真瞧不起你。”
那晚的红表姐永远留在他的记忆深处,他记得她的骄矜,她的无情,就好像如今,哪怕她早已容光不复,烙印加身,沦为一个鬼女,她也依旧不改对他的刻薄。
“你还是这样。”
娄玄英缓缓摇头,他眼中似乎积蓄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你为什么还是这样呢?”
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璇红阴冷地鲜视他,满殿鬼差,一帮僧道,都阳着他,阿姮也没明白他到底在念明些什么东西,此时,阎王座上,孟婆徐徐说道:“你爱蒙她,所以根她,而你以为,她
恨你,所以也许,她曾经心中有你。"
“这是什么道理?”
阿姮不解地问。
那孟婆看了一眼阿姮,微微 笑:“不过是他以己度人罢了,老身在奈何桥上不知遇见多少痴男怨女,像他这样的人,老身也不是没见过,他爱蒙班红郡主,心甘情愿地将她高高捧起,放在口头心头,一刻不忘,可日子长,深深的爱蒙就被他自己熬成一锅怨毒的汤,他的爱,开始变成恨,恨被他高高捧起来的心上人,从不肯多看他 眼,恨班红郡土凭什么在他心中可以那么高高在上,恨自己始终要仰望她……”
“爱熬成了恨,所以当他看到这个一直以来都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心上人有朝一日从高处很很摔下来,被人折辱,再高贵都变得不高贵,他心中便有了一种隐秘的快意,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以
一个皇帝的身份再见她。”
孟娑的声音轻缓:“他以为从此攻守易形了,他以为该是他高高在上,俯视她的狼狈不堪,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再见璇红那主,她竞然与过去并无不同,她不肯将他当成泥冲中唯 的救赎,她仍然不将
他放在眼里,可她凭什么呢?她明明与那些被反贼霸占过的女子没有什么不一样。"
孟婆的语气很容易让人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但阿姮却觉得她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力量,不过弹指之间,她便已经洞悉了娄玄英与璇红各自深藏的执念,她的目光停在娄玄英身上,以一种平静的口吻,
道:“哪怕她曾是一朵高贵娇艳的花,也已经碾作尘泥,脏透了。”
璇红惨白的面庞有一瞬扭曲。
娄玄英更像是被孟婆截穿所有隐秘,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只听孟婆又道:“皇帝想不明白,恼差成怒,他听说了天都中关于班红郡主的流言,他猜疑有璇红郡主与反贼马寅之间此前种种,近前臣子进
谏,他便下定决心,以‘失节侍贼’之罪,在万艳山照雪坡杀璇红郡主与所有被叛军掳掠霸占的女子。"
他耿取于怀郡主失节,又因郡主的心从不在他身上而怀疑那主是否对旁人动心,他怨恨,他不甘,他杀那主,又忍不住总会想起她,想起自己从没得到她的心,又想,郡主既然恨他,会不会也曾像他
一样心中有情。”
阿姮从不知道一个人类脑子里竞然可以有这么多的弯弯绕,她不由咂舌,却听身边霖娘愤愤骂道:“就因为你爱慕璇红郡主,她却不爱你,你便心生怨恨?可凭什么她要爱你?你也不看看自己,你这
种人,凭什么可以得到她的爱?"
娄玄英心中所有难以启齿的东西全部都被孟婆剖开在人前,他此时终于回过神,扯了扯嘴唇:“是。”他望着璇红,忽然笑: "我爱慕红表姐,也憎恨红表姐。"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爱慕她的高傲,还是憎恨她的高傲,他觉得她永远是一座高山,他只能远望,不能高攀,可他偏要。娄玄英想要起身,可千钧镣铐却压得他动弹不得,他依旧只能这样仰望她:“我憎恨你高傲的头颅,所以我斩下它……”
他仍然低低地笑:“你说你瞧不起我,可到底,你却成了冯寅的玩物,你又凭什么瞧不起我呢?我给过你机会的,只要那天,照雪坡上,你向我低头。”璇红眼眶盛满怒火,胸膛几经起伏,却忽然听阿姮轻声笑道:“你这人怎么成了鬼,还满口胡话?”
程净竹久不出声,此时静默地看着阿如走上前去,相摆微扬,露出那双苍白的脚,她停在娄玄英身边,作为一个妖邪,她毫不掩饰她对娄玄英这种人类的轻蘑:“我听说,你们人类的皇帝掌握着 整个国家,皇帝有军队,有财帛,人们拥护你,而你必须要用你所拥有的一切来保护人们,那也就是说,你,还有你的哥哥,你莹,你们三个明明拥有一切,却还是被那个叫做马寅的打到你们的国都。”阿姮悠悠道:“国都都被人打穿了,璇红与这些女子被冯寅所掳,最根本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你们父子三人实在无能?”
“你……”
娄玄英一瞬看向她,却蓦地对上阿姮一双暗红的眼睛,他心中一跳,陡然失声。
“说到底,璇红郡主与这些女子都是柔弱之身,她们被冯寅掳走,也不是出于自愿,她们……又有什么错呢?”那老道不禁开口。
“璇红郡主被反贼所掳,此乃国耻!不想皇帝竟然以一己之私,加罪于璇红郡主还有这些可怜的女子……实在为君不仁!”一僧人摇头,说罢,便念一声“阿弥陀佛”。
其他僧道也连连附和。
璇红垂着眼帘,怔怔地望着面前阿妇的裙摆,而晴芸与其他当初一道在照雪坡上被杀的姐妹们都泣不成声,她们生前受辱,死后亦因此而在苦痛中反复熬煎,难以解脱。
阎王在案边,问孟婆:“可有个了断了?”
孟婆却笑:“阎王要老身断案,老身已然将这案情断了个分明,只是这最后的惩处,却实在不该老身再来做主,还请阎王明断。”
说着,孟婆便站起身来,将案角的勺子收了,退到阶下。
三名判官见状,立即到阶下,一字排开,各持笔录,神冷容肃,而阎王则重新坐回宝座,双袖 展,他看向阶下那楼玄英,道:“万艳山有今日之祸,全因你娄玄英当初种下的恶果,你身为岐泽国呈帝,生来享有千金万宝,受万民供养,璇红郡主与这些女子无不是因你父兄三人无能而被反贼所掳,乱世之中,女子飘萍之身,本就苦楚难言,而你非但不怜惜她们所受之屈辱,更以此辱加罪于人,残害无辜,可见你本性可恶,实难相恕!"
阎王双掌撑在案上,双目如炬:“今日,吾便罚你立即轮回,入畜牲道为牝豕,困于畜圈,一生孕豚不尽,遍尝牲畜之苦,至死方消!”
兽首鬼差侍立殿前,目光阴冷,齐声诵念:“化为牝豕,孕豚不尽,遍尝其苦,至死方消!”
"化为牝豕,孕豚不尽,遍尝其苦,至死方消!"
娄玄英双瞳紧缩,他猛然惊声大叫起来:“不!”
他拼命地想要站起身来,却被镇铐压得越来越很,他半个身子都被地面漂浮的白雾所笼罩,他惊恐地喊:“朕是皇帝!朕有真龙之气!朕乃世间至尊至贵,尔等怎敢判我!尔等怎敢判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罚恶判官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朗声大笑起来,殿内鬼差亦无不仰颈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娄玄英被他们尖锐的笑声刺得耳膜生疼,他像疯了似的:“你们不许笑!朕命令你们!不许笑!”
那察查判官王山照淡淡笑:“什么真龙之气,那本是上界为稳固人间万国安危,防备妖庵祸世的手段,你在阳间再是 国之主,到了阴司,你也必须为你生前所为种种恶果付出代价。”"是冯寅攻入天都烧杀掳掠,是他!明明是他!"
娄玄英嘶声喊道。
“放心,”那罚恶判官翻一翻手中的罚恶录,说道,“他比你先一步入了畜牲道。”
随后,罚恶判官看了看宝座上的阎王,见阎王颔首,他便立即朝鬼差勾了勾手,兽首鬼差们一拥而上,用铁索套住那娄玄英的脖颈,将他拿住,连拖带拽的,带去殿外。
"朕是皇帝!朕是皇帝!"
娄玄英的嘶喊越来越远。
殿中忽然静了下来,此时,阎王看向那以乎一直在发呆的璇红,他摸了摸被阿姮烧卷了的胡须,如今璇红与众鬼女就在面前,他掐指 算,便算到了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事,他沉思片刻,开口道:“璇
红郡主,吾怜你与你那一二十鬼女皆因被冯寅与娄玄英二人先后残害,所以才误入歧途,而你们所害之人中又多是好色之徒,吾可以宽恕……”
阎王正说着话,却见璇红周身莹光飞散,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璇红姐姐!”
春梁大声喊道。
阿姮就站在璇红身前,她听到春梁一声喊叫,随后那么多鬼女齐齐奔来,阿姮一下转过身,看向被鬼女们簇拥在其中的璇红。不止是晴芸她们,还有那些被晓雨保护在园子里,过了好几十载静好岁月的鬼女们,她们靠过来,却又谁都不敢触碰璇红。阿姮看到璇红身上莹光不断地四散开去,而她的身躯开始逐渐转淡,她身上没有一点黑气,她看起来似乎从未如此平和过。霖娘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不由出声:“她……怎么了?”
程净竹看着那一幕,道:“她粉碎了自己的魂魄。”
粉碎……自己的魂魄?
霖娘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璇红。”
阿姮诧异似的,她作为妖邪,当然感应到璇红是多么果断地粉碎了自己,但她不解,问道:“你对这判罚不满意吗?”
璇红看着阿姮,她红唇微微勾起:“他那样的人,沦为畜牲,远比神魂消散要解恨得多。”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阿姮顿了一下,说,“永远消失?”
璇红朝她招招手,示意阿姮走近,鬼女们哭泣着让开 条道,阿姮几步走近,璇红便望着她发鞋间的三尾偏凤,说:“阿姮姑娘,我生前受辱,死后办受伯辱,我已经…不想要再投胎为人了,我不想存
在于天上地下任何地方。"
璇红说着,伸于碰了磁啊妇 边的珍珠流苏:“晓雨曾说,这是她的陪嫁,多寒酸啊,她说她是天都小户人家,曾经嫁给一个人,他们彼此爱蒙,但反贼攻入天都,杀了她的夫君,她被贼人掳走,一路带去很多地方,她被送给很多人,但她还是努力活了下来,以微小之身,也曾挣得 条明路,她原本已经逃走了,可是路上又遇见我们,她偷偷眼者,直到反贼被诛,我们落到娄玄英手里,她没办法上山,等了很久,等到娄玄英离开行官,她上山才发现我们死了,是她为我们收殓尸骨,她在万艳山守着我们没两年,她就因染病而死,也算与我们魂归一处了。"
“晓雨很宝贝她的这件东西。”
璇红忽然收回手,看着阿姮说: “她是觉得自己不会善终,所以才将东西送给你。”
阿姮怔怔地与她相视,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髻间的偏凤,此时,璇红却忽然抓住她的那只手,紧紧地抓着。
阿姬低头,看到璇红将腕上那只别透润泽的玉铜级缓推到她的于腕,她听见璇红道:“我一生没爱过任何男人,也从未嫁人,所以这不是我的陪嫁,仅仅只是我众多首饰中的一件,阿短姑娘,我今日赠
你,算我谢你在山上替我解开蛲雨的法阵。”
璇红的目光从玉镯移到阿姮脸上,说:“我教你的那些,并不是获取真心的法门,那只是轻浮的欲望,我其实根本帮不了你。”
璇红承认骗了她。
可阿姮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摸着腕上的玉镯,却并不觉得生气。
"阎王大人,"
此时,班红松开了阿姮,她周身莹光仍然不断飞散,她看向阶上已经站起身来的间王,道,“我的罪过不必您来宽恕,但若您有办法,还请你救救晓雨,她从来没有害过谁的性命,她不肯入阴司,执意要在万艳山上,也全都是为了我,为了这些姐妹,她苦修几十载,好不容易化成一内丹,却是为了保护我们……"
璇红不禁触摸颈侧的烙印:“她是为了遮掩我们的不堪,维护我们的尊严,如今,又是为了我们,她不惜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搏杀娄玄英身上的帝王气,助我们报仇,阎王大人,璇红求您,救救烧雨。”娄玄英何其在乎璇红这颗永远高傲的头颅,可阿姮此刻却看到璇红跪了下去,低下头,认真地恳求。
阿姮忽然想到。
璇红不讨厌蛲雨,她一点也不讨厌晓雨。
相反,她很珍惜蛲雨,珍惜这个曾守着她们的尸骨到死,又与她们相依为命的女子。璇红早就想好了自己要走的路,所以她要与蛲雨拉开很远很远的距离。就像晓雨保护她们一样。她用她的刻薄,傲慢,生疏,保护晓雨。
"求阎王大人!"
晴芸跪下去,周身散开淡淡莹光,她满眼是泪:“妾晴芸,为人,受尽其苦,为鬼,亦痛苦难赎,妾愿魂消魄散,求阎王开恩,救国主生魂!”那二十来个跟随晴芸犯下杀孽的鬼女们也全都跪了下去,她们身上亦散出缕缕莹光,泣声乞求:“求阎王大人!救救晓雨国主!”“晴芸姐姐……”春梁奔上去,哭喊道,“姐姐们!你们……你们为什么……”
所有鬼女们也都哭着喊她们。
一时间,这阎罗殿中尽是女子鸣咽,罚恶判官不见烧雨其魂,他在罚恶录上找不到晓两的名字,再看赏善判官的赏善录,也找不见,此时,三位判官不由看向阶上的阎王,那察查判官道:“阎王,只有见到晓雨生魂,赏善罚恶录上才会有其记录。"
阎王拧紧眉头。
“阎王,晓雨是为结七杀阵而神魂具散,而当时,我与这些法师道长正各自结阵,说不定我们的阵法之中还残留晓雨的魂火。”程净竹看向阎王,道:“只要再结旧阵,说不定可以借残存的魂火,召回晓雨还没有散尽的魂魄。”
"对啊,阎王大人,我等可以再结阵!"
那老道拍掌,反应过来。
“此时结阵,应该还来得及!”
其他僧道也点头应声。
“这恐怕需要晓雨一件旧物作为引子,才能招来那些残魄。”阎王点点头,说道。
阿姮闻言,她看着面前身影越来越淡的璇红,伸手将自己发间的三尾偏凤摘下来,扔向程净竹。
程净竹抬手稳稳接住,抬眸与她相视。
“诸位,结阵。”
程净竹结出一道金印落在那偏凤上,淡淡的白光微微闪烁,其他僧道重新结出那道诛妖伏鬼阵。他们如今只有十来人,又受阴司限制,这金阵不复在万艳山时那样大的威力,却还是震得阿姮耳心有些不舒服。阎王一挥袖,阵中还未被吞噬干净的白光从中一点点被剥离出来,阎王威厉的声音响彻殿宇:“晓雨!还不速速复归!”淡淡的流光在众人眼前跳跃,僧道们汗如滴雨,一丝一缕的淡光被程净竹手中那支偏凤牵引着交织缠绕起来。流光凝聚成一道淡薄的影子。
璇红一见到那影子,她眼眶中便落下两颗泪珠,她哑声喃喃:“晓雨。”
那淡薄的影子仿佛方才恢复了些意识,她茫然地抬起眼,却见璇红身影减淡,她脸色一变:“璇红……”
她猛然看向晴芸,与她身边那二十来个鬼女:"你们……这是做什么!"
“国主,我们不要再做人了,也不要做鬼,”晴芸泪湿满脸,却笑,“我要做就做风,做雨,没有人可以伤害风雨,我也不伤害任何人。”“晴芸,何苦!”
晓雨少有地失态,她摇头:“你可以转世,忘记今生所有,你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放弃呢?”"不是所有人都有重新来过的勇气。"
晴芸说:“国主,那太累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
璇红忽然出市,晓雨不禁将目光投向她,晓雨嘴唇颤动,却听旋红又道:“晓雨,好像什么都压不倒你,哪怕你痛失所爱,哪怕你几经折辱,死在山野,你做鬼都做得比我们有骨气。”璇红说话总有一种刻薄的感觉,但此刻,阿姮在旁静观,却觉得这仿佛又不是刻薄,而是别的什么,竟然令她胸口里有点沉甸甸的。
晓雨张口:“璇红,我……”
“谢谢你。”
璇红打断她,望着她,泪意模糊:“我有一副臭脾气,但你-直容忍我,保护我,甚至为了我,为了我们,你宁愿魂消魄散……可是晓雨,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你不应该永远地消失。”晓雨眼睑颤动,泪如雨落。
“我很痛苦,这种痛苦,是轮回转世都无法消解的,晓雨,你明白吧?”璇红望着她说。晓雨朝她伸出手,努力向她飘去:“我明白,我明白……”
璇红缓缓抬起手,她看到自己的手已经变得趋近透明,她向晓雨招了招手,泪意更涌,却笑:“晓雨,永别。”晓雨飘去璇红面前的刹那,璇红的身形陡然破碎,晴芸与其他二十余鬼女们也都顷刻破碎。春梁与剩下的鬼女们呆滞一瞬,望着幽幽浮浮渐渐散失光芒的魂火,不由放声大哭起来。
霖娘捂着嘴,落下泪来。
阿姮则怔怔望着蛲雨,她停在身边,向璇红递出的那只手仍悬在半空,可璇红已经消失不见了。
程净竹目光扫视漫天流散的魂火,他伸手结出一道金印,落于白符,白符瞬间烧成碎光,流向四处,穿行魂火之间。他的脸色忽然一变。
璇红的魂火因为她的无比决绝而消失的很快,但散碎的魂火中,竟然没有一丝火种的踪迹。
忽然间,程净竹目光越过一众恸哭的鬼女,看向立在晓雨身侧的阿姮。
她垂着眼帘,似乎在看蛲雨悬在半空的那只手。
她静静地立在那里。
纤细苍白的腕骨上,那只晶莹剔透的玉镯中最后一丝黑色的气流悄无声息地没入阿姮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