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莺忍不住泪崩,豆大的眼泪珍珠般直直往下坠,晶莹剔透。
面对梨花带雨的少女,裴少疏体内灼热的邪火横冲直撞,根本无法静心去安慰,又或者为她拭去眼泪。
"别哭了。"
裴少疏动了动干燥的薄唇,平复着粗重呼吸:“乖……让无铭打几桶冷水送进来,你……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即便难受至极他仍旧没有突破自己的底线,甚至还在好声好气跟她商议。轻莺瞬间无地自容,胡乱擦了几把自己的眼泪,哽咽着把身上半散开的衣裳拢紧,重新系好带子,整理好衣襟。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被裴少疏一句话击得溃不成军,彻底一败涂地。
离开前,她回眸望了眼坐在榻前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的年轻丞相,他的鬓发湿透,几缕青丝湿漉漉贴在如同美玉的清俊脸庞之上,狭长眼睛稍显迷离,仔细瞧,能窥见里面即将进发的欲火。
强行压制药性,如此无异于酷刑。
轻莺咬着下唇,跌跌撞撞跑出门去,等到少女背影彻底消散眼前,支撑不住的男人低头咬住了自己的手腕,血腥味弥漫口腔,以疼痛换得片刻清明。还不算太狼狈,可以等到无铭进来。
水,他需要冷水。
"冷水?"无铭讶异不已,紧紧皱起眉头,“你说大人让我提几桶冷水进书房?"
轻莺可怜巴巴点头,心急如焚。
无铭从上至下把轻莺扫了一遍,她的发髻凌乱不说,嘴唇还又红又肿,身上衣裳也皱皱巴巴,刚被人蹂.躏过似的。
这是咋了?
“快点,大人让你快些。”轻莺催促道。
“你没事吧?看上去乱糟糟的。”无铭实在是没忍住,把话问出口。轻莺没工夫跟他废话,秀眉狠狠一蹙,气道:“不去算了,我去打水!”“哎哎哎,我去!”无铭连忙追上去,"我没说不去呀!"
二人很快打满了几桶冷水,轻莺一副很着急的模样,一直在催促快点,无铭心里愈发疑惑想问清楚,可是不论怎么问她都不吭声,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无铭按下心中疑虑,正要提水进屋,轻莺却拦在了他的前面,让他把水放在门口,她给提进去。
哈?无铭简直无法理解,凭什么不让他进书房啊,贴身婢女比贴身护卫高贵吗?
“你到底搞什么花样,真是大人的命令吗?”"哎呀你别管了,有事我再喊你。"说着把人推走,卷起自己的袖子。
轻莺觉得裴相现在的样子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自己把水一桶一桶拎进去,走进内室,望见裴少疏静坐床榻,面色绯红,耳廓艳得惊人,周身蔓延着情动的气息似有似无的呼气声于静谧中游走。
如果说从前的丞相大人是清冷的雪,如今看上去就像是烈日灼灼之下,意外燃了一把火,霜雪消融。
强烈的反差感令人几乎移不开视线。
无暇欣赏,轻莺连忙把冰凉的人倒进面盆中,端到裴少疏眼前,他的反应迟钝了点,用不稳的手掬起一捧清水,拍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之上。
冬日的水本就寒凉,落在脸上刺骨的冷意渗透进去,中和了肌肤散发的燥热,半迷半醒,神志回缓。
“大人,可有好一点?”轻莺关切低头,仔细观察他的脸色。
裴少疏又掬了一把水,喉咙沙哑难当。
见状,她秀眉颦蹙,心知肚明自己下了多少药,恐怕只用冷水净面做不到彻底缓解,该如何是好,泡个冷水澡管用吗?
轻莺有些着急,提着裙摆就往外冲,回头大喊。
“大人你等着,奴婢去给你搬个浴桶过来!”
裴少疏刚想说不必,他现在恢复了些许理智,可以自己去浴房,少女却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罢了,随她去吧。
轻莺出门后直冲浴房,无铭由于不放心一直守在门外,结果就瞧见这小细作像离弦的箭飞出去老远,他抬腿追了上去,仗着轻功健步如飞半路拦住她。“你风风火火的又要去哪儿?”无铭云里雾里。
“我要去搬个浴桶给大人沐浴用!”轻莺理直气壮。
无铭惊掉了下巴:"咱们相府有浴房啊,干嘛要在书房沐浴,开什么玩笑?"
轻莺惦记着裴少疏身上的药效难受,一时间编不出合理的借口,干脆道:“我跟大人洗鸳鸯浴,要你管?”
“鸳鸯浴?!”
“喂,你别跑呀!你给我解释清楚,什么叫鸳鸯浴,大人那般清雅正直之人怎么可能与你厮混做这种不知羞的事,这是污蔑大人的清白!给我站住!”
无铭再度拔腿追上去。
二人一路追逐到浴房门口,轻莺忙不迭推门而入,相府浴房是密闭的,前方是更衣的地方,再往里走有一扇珠帘门遮挡,后面便是沐浴之地。
浴池里常年温着热水,屏风旁边还有几个不常用的大浴桶,轻莺上前去抬桶,奈何高估了自己的力气,险些栽倒在地。她换了方式想把浴桶拖拽出去,一旁的无铭也不帮忙,一个劲儿的问到底咋了。轻莺心事堆积在一处本就烦闷,无铭这么一叨叨更加心浮气躁,她皱起眉头说:“不都说了泡鸳鸯浴,你不要阻碍我!”
无铭才不信:“花言巧语想蒙骗我?”
“你不要误了大事。”轻莺摆出严肃的神色,也不知药性无法快速缓解会不会伤身……“那我亲自去问大人。”无铭转头就要走。"你帮我搬一下啊。"轻莺气得直跺脚。
无铭越寻思越觉得不对劲儿,还是自己亲自看一眼裴相才能安心,结果刚踏出浴房的门就跟神色异常的裴少疏撞到了一起。
"大、大人,你怎么来了?"
裴少疏心火正盛,欲望缠身,嗓子干涩难言,没有回答无铭的疑惑,推开他欲走进浴房。身后的无铭茫然不知所措,往日装相再冷漠也不会拒绝说话,今天怎么都怪怪的?他又问:“大人,轻莺方才说你要跟她洗鸳鸯浴,是真的吗?”
意识被欲.火催发,耳畔一切声音皆模糊,裴少疏没怎么听清对方所言,只想找地方降降温,敷衍的嗯了一声。
随后迈开长腿走进浴房,徒留无铭在冽冽寒风中凌乱不已。
疯……疯了吧。
真洗鸳鸯浴啊??
……
此时此刻的轻莺正在拼命跟浴桶作斗争,目光看见裴少疏自己走进来的时候感到不可思议,怎么回事,裴相居然从书房出来了?她仔细打量着裴少疏,披着深色狐裘,锦白衣裳穿得板正端庄,不见褶皱,红玉发冠束得一丝不苟,面色泛着红晕,眼神比之前稍微清明一点。药性是不是消退了一些?
“让无铭送几桶凉水进来,你且出去。”裴少疏嗓音仍旧低哑。
“是,奴婢马上去。”
不敢耽搁,轻莺快步出门。
屋门关闭,隔断外面冷风细雪,温暖的浴房,压抑一路的欲望彻底反弹,灼热的躁动泛滥成灾。眼底眸光再度迷离,微微涣散,试图聚焦,只能得到更加模糊的视景。有些急促地呼着气,安静的浴房显得格外空虚。
裴少疏指尖发颤,解开身上厚重的狐裘,随手搭在双鱼戏水的锦绣屏风之上,而后扯开玉带,叮咚作响的脆声敲打耳膜,外袍如水纹散开,就在这时,门扉嘎吱一声。应当是无铭进来送水,裴少疏心底翻涌滚烫的情.欲,烧得口干舌燥,无暇思索要不要搭理无铭,垂眸继续解身上的衣裳。
等他发觉脚步声不对的时候,轻莺已经提着水桶愣在了一侧。
裴少疏解衣裳的手顿住,皱起眉头:“……不是让无铭送水?”
轻莺瞅着衣衫半褪的丞相大人,刷的一下脸色通红,支支吾吾狡辩:“奴婢……没瞅见无铭,反正谁提水都一样……我自己犯的错本就该做弥补……”“奴婢这就倒水。”
她低垂着脑袋,一趟又一趟提水送水倒水,裴少疏不方便继续解衣裳,只好压抑着喘息立在屏风旁,视线盯着来来回回的轻莺,一切都变得漫长。脚步匆匆,轻莺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耳尖越来越红,时不时偷偷瞟一眼裴少疏,欲言又止,仿佛正在心里酝酿措辞。
等到水加至半满,裴少疏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出去,轻莺没有挪动脚步,把屏风往外侧推了推。
"奴婢在这儿守着,绝对不看。"
说着她背对着蹲在高大半透明的屏风旁,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某些人固执起来很难劝说。
裴少疏拗不过她,把衣裳尽数褪下,进入浴桶冰凉的水里,寒意瞬间扩散全身,体内叫嚣的欲火冻结大半,燥热的呼吸也逐渐平稳。喉咙间若有若无溢出一丝低喘。
磁性惑人……
轻莺只是捂住了眼睛,耳朵不受任何桎梏,某些动静清晰入耳,刹那间,她羞得把自己的脑袋埋入膝盖,像个球一样把自己团起来。裴少疏身上的温度慢慢降下来,昏沉的神志重焕光彩,在冷水中浸透后,他起身擦干身上的水迹,披上中衣。
还是有些难受,但应当可以忍耐。
出浴以及穿衣的动静争先恐后往轻莺耳朵里钻,想忽视都做不到,等到身后渐渐没了动静,轻莺抬起头。“大人,你好了没……?”
随后她听见裴少疏稍显冷淡低哑的声音,轻轻回了声嗯。
可她仍旧不放心:“奴婢能转身了吗?”
“随你。”
屏风之后,裴少疏已穿好衣裳,青丝披落在肩,湿漉漉滴着水珠,脸上红晕消减,眼底漆黑深邃。
轻莺紧张地从地上起身,磨磨蹭蹭越过屏风,来到裴少疏身前,先是把丞相大人从头到尾端详一遍,又上手摸了摸他手腕的温度,忧心忧思的模样。"下药的时候不急,现在急了?"
裴少疏开始清算账目,刻意收回手腕不给她碰。
就是因为急了才下药啊,轻莺忍不住腹诽。
“大人身上还是有点烫,需不需要……”轻莺张了张口,眨巴眨巴眼睛重复道,"需不需要……"
裴少疏垂眸看她:“需要什么?”
“你从进屋起就欲言又止,到底有什么话需要犹豫这么久?”
轻莺揉了揉自己粉扑扑的面颊,把自己的手举到裴少疏眼前,小声说:“如果实在难受……奴婢可以用手……帮大人。”
这种药自然是彻底发泄出来最好。
好不容易消散的暧昧再度横生,少女耳垂滴着血,眼睫如同扑棱的蝴蝶忽上忽下,颤抖不止,她举起的那只如凝脂的小手,指尖亦轻晃。她的手比寻常小娘子的更小巧一点,手指不够长,掌心肉滚滚的,没有薄茧很嫩,总而言之就是十分玲珑可爱。裴少疏的视线不动声色扫过她的手,意有所指道:“不必,怕你握不稳。”嗯?轻莺倏地抬眸,浅棕色的眸子里满是疑惑,什么叫怕她握不稳,又不是活蹦乱跳的鱼,怎么就握不稳了?
轻莺不懂,无奈噘起嘴巴。"……那,大人还难受吗?""暂且没那般难受了。""我问你,为何给我下这种药?"
裴少疏深潭不见底的瞳眸瞥向她,轻莺生怕被看穿心事,慌里慌张低头,抿紧唇瓣,嘴角倏地一疼,原来是之前咬破的地方。"就是觉得大人对奴婢太冷淡了,所以才出此下策,奴婢甘愿领罚……"
"我对你太冷淡了,”裴少疏气笑了,“轻莺,你的良心呢?"
轻莺缩缩脑袋,像只小鹌鹑:“你又不跟我欢好……”
"不跟你欢好就是冷淡,”裴少疏压下嗓子,“如此说来,我对全天下人岂不是都很冷淡?"“传言的确是这么说的。”轻莺小鸡啄米点头。
裴少疏:“……”
沉默须臾,裴少疏缓了口气,盯着少女直白纯粹的眼眸,问她可还有要说的。轻莺只是缓慢摇头。
裴少疏抬步向前,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由于药性并未全部消散,方靠近,她身上浅淡的栀子花香缠上他的神经,牵动人心念。
二人注视着彼此,眼底各有看不透的情绪。
“你仔细想一想,真的没有要跟我说的吗,”裴少疏沉静的眼睛蕴藏复杂的神色,“或者说,有什么想要坦白的?”
轻莺听不懂对方在问什么,方才她不是坦白了那个药吗,也承认了自己的意图,裴相还想听她说什么?有些时候真想弄明白裴相的各种暗示,可惜好难……对方再度摇头以后,裴少疏轻叹口气,没有继续逼问。
"我等你愿意开口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