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愣了愣,眼泪挂在腮上,亮晶晶的好似宝石。
“为什么?”
小面老师淡淡开口:“我需要和你的监护人,还有舒凡的妈妈一起谈一谈。”
她这是被请家长了?
向来是人见人夸的乖宝宝,沈念如同面临世界末日一般缓缓瞪大了眼睛,一股无法言说的羞耻感和惊恐袭来。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哀求道:“能不能不要喊赵叔叔?求求你了小面老师,求求你,不要喊来赵叔叔……”
“念念,别害怕,我喊赵叔叔过来只是需要他了解这件事情,他是你的监护人,可以帮你解决问题的呀。”
“我没有问题!”小姑娘哭喊道:“我没有拿他的望远镜,我真的没有拿!为什么要喊赵叔叔过来?为什么不相信我?”
“老师没有怀疑你,念念。只是赵叔叔正好也是警察,老师也得向他报警对不对?好了好了,别哭,别哭啊。”
沈念涨红了脸,依旧不住地摇头,小手拼命地挥动着:“老师,老师我真的没有偷,不是我……不是我……”
可惜,小面老师没有再心慈手软,舒凡负承担不起这只望远镜丢失的后果,她同样承担不起,只能沉默着给沈念又剥了一块草莓太妃糖。
这次小姑娘没有吃。
她哭得泪流满面,抽噎不止,自尊心像是一朵被人踩得稀巴烂的小蘑菇,捡都捡不起来了。
……
傍晚,天中弥漫着一片绚丽的火烧云,橙黄色的余晖宛如颜料般在云层上倾斜而下,美得令人焦躁不安。
头顶的风扇吱呀作响,热风扇得令人头昏脑胀,不少人都打起了哈欠,趴在胳膊上偷偷打起瞌睡。
补习班下午四点半放学,走到幼儿园,刚好能接到沈念。
但是今天的情况不一样。
赵涟清看了眼手机,那条半小时前发来的短信安静地躺在收件箱里,是赵刚发来的。
他说念念在幼儿园出了点事,这次他去接她。少年回了句是什么事,却没有再得到回复了。
“你咋了?”一旁的闻荣低声道:“别看手机了兄弟,老朱盯着你看好几回了,小心他收你手机。”
补习班理论上是不让带手机的,但是赵涟清向来是好学生,老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涟清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爬:“怎么还不下课?”
“这不只有半小时了,不是你今天咋回事?平时没进你这么坐不住啊。”
一股说不清的预感在心里蔓延开来,令少年有些坐立难安。赵刚是个靠谱的人,如果沈念出了什么问题,他出面肯定定能解决的,比他自己去强多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小孩,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他应该相信赵刚。
赵涟清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下情绪,摇摇头:“没事了,上课吧。”
实在不行,等下课后再去幼儿园看看好了。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过了不久,下课铃响起。老朱抬起光秃秃的脑门看了眼时间,宣告补课结束。赵涟清匆匆和闻荣还有叶琦打了个招呼,便飞快地收拾起书包,打算一个人先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响起,在安静的教室中显得突兀极了。
老朱立刻抬起头,严厉地看了过来,极为不满地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是赵刚打来的。
赵涟清立即摁了接听。
“你接过沈念了吗?”男人开门见山。
“没有。”
电话彼端传来一阵略微急促的抽气声,赵涟清顿感不妙,追问道:“怎么了,爸?”
“沈念不见了。”
赵刚沉声道。
……
沈念是从教师办公室出来后走丢的。
幼儿园很快便调了录像,画面显示大概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小姑娘抹着眼泪从办公室出来,迟迟不敢进教室。小小的身影在教室后门徘徊了许久,终于抬头看了眼大门处。
大门处有一个60多岁的退休老头把守,平日里墨绿色的大铁门死死地锁着。只是恰好那个时间有一对夫妻来接孩子,大门打开了一会儿,没有关上,小姑娘便悄悄溜了出去。
她身影那么小,动作又是那么快,大爷只是转身接了杯热茶,小小的身影就已经从这扇绿色的栅栏缝隙中一闪而过。
赵刚看着监控录像,眉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一旁的小面老师已经说不出话来,崩溃地捂着脸坐在办公室椅子上。
舒凡妈妈攥了攥胳膊上的名牌包,冷漠地打破沉默:“这姑娘现在跑了,事情也说不清楚。我待会儿还要开会,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舒凡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妈妈:“可是望远镜……”
精致的女人不耐地打断他的话:“丢了再买一个就是。”
“那是爷爷留给我的!”
“舒凡,别跟你爸一样自找不痛快。”女人顿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怒气,“我忙得很,没空管你们舒家的破事。”
说罢,她的手机恰好响了起来,女人立刻接了电话,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小男孩沉默地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小面老师,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和委屈。最后,他选择伸出手,扯了扯一身警服的赵叔叔。
“怎么了?”赵刚垂下头,对上一双忐忑不安的眼睛。
舒凡的嘴巴蠕动了几下,尽管极力掩饰,眼中的惊慌还是无力躲藏。
如果自己一开始没有气急败坏,在还没证据的情况下就指责她的话,沈念是不是就不会跑丢了?如果自己没有给她看望远镜,没有把爷爷留给他的遗物带来学校炫耀的话,这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强烈的内疚让他的声音发颤:“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男人似乎有些惊讶,眸光中倒映着小男孩涨红脸、却依旧抬起头的小小身影。
“别想太多。”赵刚沉声道。
“赵叔叔……你们会找到沈念吗?你们会找到她的吧?”
赵叔叔看起来很凶,从方才起就板着脸不说话,一定是在生气。一阵短暂的沉默袭来,就在舒凡以为自己得不到答复的时候,一只宽厚的大手抚上了他的肩膀。
小男孩抬起头,那高大粗犷的男人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低声道:“我们一定会找到她。”
不管是不是她犯了错,不管偷望远镜的人是不是她,他们的当务之急一定是找到这个惊慌失措选择逃离的小姑娘。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她犯了错,那也是他这个监护人教育不到位的责任。一个五岁的小孩子选择逃跑,大概率是害怕他怪罪,害怕他生气。但是她不知道,对于他和赵涟清来说,她的安全和性命,远比一只望远镜要珍贵。
就在这时,大门前传来急刹车的声音。一辆自行车刚一停稳,车上的人就急匆匆地丢下车子,冲进了门卫室。一看到满屋子的人,他愣了愣,扭头看向赵刚。
“爸,找到念念了吗?”
赵刚看向自己气喘吁吁的儿子,沉默着摇了摇头。
赵涟清目光颤了颤,手脚冰凉。
房间内,那台显示着监控画面的电脑重复着小女孩逃出校门的影像。
那个小小的身影多么仓皇啊,像是一只寻找巢穴的弃鸟一样跑到了大街上,那么无助,那么可怜,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往何处。
她逃出大门时身上的衣服是自己给她穿的,鞋子是自己给她换的,最后一幕留在画面最下方的马尾辫也是自己给她扎的。早上出门时他牵着她的手,把她亲自送到了这所幼儿园。
可为什么就这么不见了?
他的念念,为什么不见了?
赵涟清的声音无比冷静:“我去找她。”
“涟清!”
赵刚低喝一声:“幼儿园已经报警了,待会儿所里就会安排人。你先回家,明天还要上课。”
赵涟清愣了愣,抬眸看向父亲。
那一眼有太多东西,赵刚忍不住心头一颤,他想起了妻子的葬礼上,赵涟清抱着骨灰盒看向自己的模样。
那时候他为了追捕逃犯,在外地呆了大半个月,病床上的女人硬生生吊了三天的气,最终还是在遗憾中香消玉损。等他赶回来时,正是头七。
他的儿子,那么乖巧、听话,如玉一样的人,抱着母亲的骨灰,哭得眼睛已经没了生气。
赵刚脚步踉跄,朝灵堂里走一步,少年便往外退一步。直至少年退到了灵棚外,浑身都被大雨淋透,一边冷得发抖,一边执拗地盯着他,死活不肯让他碰到怀里的骨灰。
那时候的眼神,和他现在一样。
过了片刻,赵刚心口的痛楚稍稍缓解,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一起去找,十一点前必须回来。”
“好。”
“注意安全。”
赵涟清看了父亲一眼,点点头,转身跑到门外。
灿烂的烈日下,少年白色的衬衣顿时被风灌满,投下浅浅的灰色的影子,那抹影子很快又消失了,急匆匆地一闪而过,像是一场无疾而终的骤雨。
……
公交车站停在了站牌前,豆丁大点的小姑娘跟在人群后上了车,敲了敲司机的玻璃窗。
司机惊讶地看了一眼:“小朋友,怎么啦?”
沈念鼓起勇气开口:“叔叔,我没带钱,可以先让我上车,到地方后我再让妈妈下来付钱,可以吗?”
“你一个人吗?家长呢?”
“不在这里。”
“你知不知道家长的手机号?叔叔帮你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回来接你。”
沈念熟练地报出了一串号码。司机拨了过去,发现已经是空号。
“还有没有别的手机号?”
小姑娘摇摇头:“我只记得妈妈的。”
附近的乘客探出头:“要不报警吧,这小孩一看就是自己跑出去的,家长准是没看好。”
“就是就是。”
沈念闻言,立刻后退了好几步,摇头道:“不要报警!我没事!”
可惜没有人在意她的话,后排已经有人站起身,朝她的方向慢慢逼近,像僵尸一样伸出胳膊想要把她抓住。
危急关头,她咬了咬牙,一扭身跳下车,撒开脚丫子就往反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