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已经打扫完毕,露西恩头一回真正走进这里,她看到少量的灰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是妮娜打开的窗子。
她从家族中带来的女仆总是年长居多,除去丽亚炖城,妃娜是其中最沉稳体贴的,她话很少,总是默默亲手打理好露西恩会接触到的一切。妃娜似乎对结婚没有太大的兴趣但出于安全考虑她在三个月之
前汇报了自己订婚的消息。
露西恩并不了解那位订婚对象,据妮娜说,那是一个腼腆斯文的园丁,靠出售种出的水果谋生,有些家底,但她还是打算多为妮娜准备一些钱财,作为结婚的贺礼。
订婚之后的女仆总会更加心神不定一些,她们往往双颊维红,更加容易与身边的女仆畅想婚姻,露西恩对此可以接受,她不介意让妮娜多一些休息的时间,所以自顾自翻着厚重的大部头。
这是-本关于律法的典籍,收录了王国权力更迭后关于法律的变化,这些遵照古法拼写的句子元长,露西恩读得昏昏欲睡,她不知不觉喝完了一杯茶,又努力翻到了关于婚姻的法律变更。她打起精神,屏住呼吸阅读着:
"….…200年,摩西斯二世逝世,摩西斯三世继位;203年,国王摩西斯三世对律文做出以下变更……"
“ 未婚女性有资格继承父母所有的钱财与土地,此部分财产在该女性结婚后变为丈夫资产,已婚女性需服从文夫,不可抛头露面,不可私藏、拒缴财产,如有违背,判其监禁服刑 年至五年不等……"
…以教会做出结婚记录为实际结婚时间,除妻子犯下通奸、盗窃、杀人等重罪情况外,不允许单方结束婚烟,如未婚女性拒绝履行订婚典礼,判其监禁服刑三个月至两年不等……"“……婚姻缔结后,如有一方意外死亡,且双方孕有子嗣(不论男女),则由活着的一方代管全部财产,待子嗣十七岁成人礼后,再行分配……”
露西恩的手重新抚摸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对着那几行铅字沉思了一会儿,脸庞上露出平静柔和的神情,仿佛选定了晚餐的食材。她重新向茶杯伸出手,却没感觉到茶水的温度——妮娜怎么还没有回来?
她有些担心,生怕妮娜遭遇了意外,毕竟前几天才有一位男仆以“跳楼自杀”的理由被遮掩掉死亡。一般不会有人具备这样的胆量,会对子爵夫人的贴身女仆动手,但是露西恩总觉得自己心跳得太过剧烈了,她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所以提高了些声音,朝书房外喊道:“妮娜?妮娜——?”
门外悄无声息,女仆们好像并没有守在这里。这不对劲,露西恩猛地站起身,平时她们就算再安静,面对子爵夫人的呼唤也不会无动于衷——
妮娜呢?总是守着她的那些女仆呢?丽亚嬷嬷又在哪儿?
子爵夫人提起长长的裙摆,朝着书房外面冲去,却被一堵铁塔似的肉墙挡住了去路。
这是个魁梧高大的男仆,由于长得大过粗陋,属于亨利特子爵不大看得上眼的那类,但他看起来实在有力气,甚至像角马 样能拉动马车。露西恩当然记得这个家伙,但她从来没想过,这么个连 等男仆都不是的仆人,居然会这么强硬地挡住自己的路!
这栋肉做的铁塔躬下身,发出不含多少敬意的声音:"夫人,您现在不能出去。"
露西恩沉下气,摆出最冰冷的表情:“你在阻拦我?这是子爵的意思吗?”
男仆当然不敢用这么大的名头唬人,他看起来身材魁梧,却没有足够聪明的脑袋,只能堵在门口,坚决地重复那句话:“您现在不能出书房!”外面一定出事了,她的女仆们一定出事了!
是子爵做的吗?是他想要对自己带来的女仆下手?侯爵夫人还在城堡中做客,他居然就敢……
露西恩摆紧自己的湘摆,她突然笑出了声,好像第一次冷眼旁观,以第三者的眼光评估她和子爵的实力。他有财力,有权力,他有什么不敢的呢?他顶多是恐惧自己的老迈,恐惧身边分走权力的人!越是恐惧可能的成胁,他就越要彰显自己的地位!尊重女主人身边的仆从困难吗?亨利特子爵只是太笃定了,他坚信夫人会忍气吞声,不敢为了区区几个女仆放弃自己的生活——
而她,作为子爵夫人的这几年却没有摸到半点权力的实质,她以为顺从和适度的反抗能为自己带来尊重,结果呢?她刚刚 瞬间甚至在心里祈祷,她卑劣地想,要是娜迦和卡柔德拉发现这些就放好了!她习惯了,总是习惯把自己放在高高的架子上,看起来尊贵,实际上脆弱… 露西恩的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她想象了一下,如果要让一个仆人退让,那么脆弱易碎的花瓶又能做什么呢?
她的目光在书房中游移,最后盯上了悬挂在墙壁边的那把宝剑。
那是一把很不错的宝剑,据子爵夸耀,这把剑是国王陛下亲自赐下来的珍贵兵器,它的剑柄上镶嵌着宝石和黄金,剑刃能够轻易割破鞣打过的牛皮。
亨利特子爵日渐老迈,为了掩饰自己的武力不足,这把剑就像漂亮的弓箭一样,被放置在了没有多少人造访的书房中。
露西恩的眼睛灼灼发亮,她迅速收回目光,转头警惕地瞪着那个男仆—谢天谢地,他并不真正认为这位娇5的夫人能逃出去,看到露西恩夫人后退,这个魁梧的男仆长舒了一口气,他像个固执的栓
头,索性钉在书房门口。
不用守很久,这位男仆默默想着,那个风头很盛的 身男仆兰洛斯向来擅长诱骗女仆,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都不会是例外,只要支开丽亚城嬷,再带走妮娜,带到子爵看中的房间里,这件事就解决
了,他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
他看到那位夫人退回到书房里,她的脸依旧充满仇恨,看起来悲伤又愤怒,但这很正常,每个女仆被强行占有的时候,都会对着子爵露出这样的表情,时间一久,一切都会好转的。
愤怒会变作麻木,痛苦会能够忍耐,甚至有几个女仆会因为子爵送下的赏赐而争风吃醋,觉得给其他人的看起来更加值钱……亨利特子爵享受这个。
而眼前这位子爵夫人,当然,她的出身是最高贵的,其他女仆都比不上,但是她也同样是个女人,子爵送给她最多的珠宝,那么献上几个女仆又有什么?
他嘴里嘀咕着几句自己也摸不清的咕哝,默默算着时间,却听到咣当一声,什么沉重的饰品砸得地板震颤!
男仆慌张地抬起眼睛,他看到娇弱的子爵夫人拔出了书房的宝剑——该死,谁不知道那只是一把装饰性的玩意儿?
她几乎是瞬间收起愤怒不平的样子,表情冰冷,就像以前向每个仆人发号施令的样子。那段细瘦雪白的手腕骤然爆发出力量,牢牢把握着宝剑,那尖锐的剑刃直直冲着自己的脖子!
男仆脑子里的筋几乎快要断了,他膝盖一软,像一座倒塌的肉山,不由自主地跪下来。
逼死一位子爵夫人?!这样的罪名谁能承担?或许子爵没那么在乎,但他绝对会被清理掉!
他想起之前死去的一等男仆,嘴唇颤抖着,几乎说不出劝阻子爵夫人的话,努力了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请您冷静……”
“让开—!”子爵夫人柔和精巧的脸庞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坚毅,她把持着宝剑,死死抵着自己的脖子,下颌 低,向眼前的男仆示意自己的小腹,“你以为逼死的只有我吗?如果我死在这里,子蓄唯
一获得孩子的可能性也将就此消失!"
再锋利的剑刀也比不上露西恩此刻的舌头,她狡猾地成胁眼前的男仆:“你会死!倘若我不幸没有死去,子酚会直接处死你,作为平息我愤怒的代价!如果我死去,侯爵夫人只会更加厌恶子爵!他也必
须有个发泄的对象——你只会死得更惨!滚开!”
“子爵会责罚……”男仆犹豫着,他明明有这么魁梧的身体,脸上却透露出孩童似的恐惧。就在对视的瞬间,露西恩读懂了他对权力的恐惧,对高位者本能的畏惧。狂吠的狗就算再强壮,也不敢对着会杀死自己的主人展露牙齿,露西恩逐渐懂得了他们的游戏规则,如果不是情势危急,她真想笑出来——天啊,世界上的蠢货绝对不只我一个!她一步一步逼近,剑刃的光像要刺瞎男仆的眼睛,他也越来越恐惧,只能蹒跚地跪坐着往后缩,眼睁睁地为子爵夫人让出一条路!
男仆颤抖着跪趴在地上,像进教堂祈祷一样,将额头紧紧贴紧地面,他那可怜的脑子此刻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地畏惧疯狂又冷静的女主人。
他默默地祈祷自己能够活下来,脸颊上湿了一大片。
露西恩将那把宝剑从脖子边挪走,她像拖着一具尸体一样拖着宝剑,在书房周围游荡——这里太安静了,她所有的女仆都被支走了,拥有这样权力的仆人绝对不多。
她飞速思考着,推开 扇扇虚掩的门,却都没有找到自己眼熟的面孔,那些原本见不着她本人的低等仆人诚惶诚恐,不断向她行礼,他们或许都注意到了露西恩手中的宝剑,眼神说不出的敬畏。他们这样喊她:“露西恩夫人!”
这比子爵夫人或者领主夫人之类的头衔要动听太多了,露西恩握紧宝剑,朝着下一条走廊巡视,她提高声音呼唤:“妮娜——!丽亚嬷嬷!”
茶室,洗衣房,会客厅.….露西恩换了只手拖着宝剑,剑尖在地板上拖出吡吡的刺耳声响,她看到一道丰满的人影闪进下一扇门,看起来有点像丽亚嬷嬷,于是大吼道:
“站住!”
人影僵住了,她缓慢地转过身,慈祥的脸上一片惶恐,她看清露西恩的身形,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行礼,而是加倍的恐惧!
“您……您怎么会不在书房呢?”丽亚嬷嬷下意识问道。
这是什么话?露西恩的脸色沉下来,她敏锐地察觉到不对,既然丽亚嬷嬷没事,那么妮娜呢?
“妮娜在哪里?”她问得很轻,宝剑却抬了起来,剑尖直直对着眼前亲密的仆人。
她…她——您不要管这件事了!”丽亚航娘哀求地看着她,说出的话却像一道惊面。“子商先生本来就怀疑您和别的男人偷情,一个女仆而已 您就当这是一件礼物,送出去就算了!您回去吧,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妮娜不会怪您的!"
露西恩浑身发冷,她抖了抖剑身,一字一顿地回答:“妮娜已经订婚了,这件事还是您告诉我的,为什么啊?丽亚嬷嬷?”
这片领地都是子爵的!”丽亚婉缠看起来也快要朝她下跪了,她脸上的皱纹团得更紧,“妃娜只是一个女仆,她的丈夫也不是什么高贵的人,能够为您牺牲,被子爵看上,也是她的命运!”露西恩不想再跟她废话了,她仔细地盯着丽亚婉嬷的脸,好像头一回认识她——她发现这位陪伴她长大的婉嬷真心这么想,看向自己的目光里不仅有担忧,还有更深 层隐藏的道责。——如果您更加聪明,不会惹得子爵怀疑……
——如果您更能把握男人的心,像那些夫人一样……——如果您不要这么强硬,能够讨好那位大人……
她将宝剑举起,对准了丽亚嬷嬷的心口,剑尖距离妇人的心脏很近:“最后一遍,他们在哪儿?”丽亚嬷嬷跪下了,她的嘴唇颤抖,脸上浮现出熟悉的恐惧,很快嘟囔出一个位置:“……西边,第三间房间……”露西恩转头就走,她越走越快,最后提着长裙跑起来,这是不被礼仪允许的,但是礼仪又给她带来了什么好的命运?!
西边是低等仆人房密集的地方,露西恩不愿想象妃娜是怎么被骗过去的,路上又为什么没有人提醒她,子爵的癖好为什么这么恶劣——她只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赶上!踢踢踏踏的声音像是催命的最后几个音节,她终于赶到了那个房间,房门紧闭着,露西恩贴着门板细细听。她听到了妮娜的哭声,还有男仆兰洛斯低低的劝慰:“那可是子爵……快收拾一下吧,他在等着你呢,夫人?夫人可护不住你,快走吧,唉,听话 些,不然你会吃苦头的。”
护不住她?
露西恩看着自己手中的宝剑,这把剑确实很好,一路拖行,剑尖却没有半点磨损的痕迹,看起来雪亮逼人,她提起剑柄,对着木质的门板一顿劈砍,咚咚呕哐,力道大得像要把这一片房间全拆了。房间内的哭声和劝慰声都停下了,路过的低等仆人行色不一,有些仆人知道内情,不敢看她加快脚步,迅速逃离这片房间,而有些仆人却贴上来,殷勤地询问夫人是否需要帮忙。“砸开这道门!”露西恩简短地命令,她身先士卒,一剑劈掉了半块木茬,门内的兰洛斯明显被激怒了,他高高提起声音:
“谁敢——谁敢违背子爵的意思——!”
他大概是冲到了门口,先喊出子爵的名讳让外头的家伙停手,这才敢开门,却在看到露西恩的瞬间呆滞在原地。“露西恩夫人?”兰洛斯不确定地问。
露西恩冷冷 笑,她双手紧握剑柄,将那把宝剑高举过头顶,对着沉浸在震惊中的兰洛斯径直劈下去——她看过很多次以剑术为名头的对抗,却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做到这件事。这是很难的事情吗?为什么男人们总是夸耀自己举剑的风度呢?难道杀人之前还需要行礼吗?
温热猩红的血泼湿了子爵夫人的裙摆,兰洛斯捂着脖子昏死过去,露西恩的脸颊上也被溅上了血迹,她轻蔑地看着兰洛斯,一脚把他踢开些,接着轻盈地跃进门内。妮娜还在里面,她一定吓坏了..…她得找到她,告诉她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