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迎接那位传说中的侯爵夫人，全城堡上下都要忙碌起来。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露西恩，她不得不翻出以前招待的礼节，吩咐管家和仆人重新洗刷城堡——地毯的颜色，花圃的品种，砖块的摆布。
她还要让管家去找新的厨师，特地指明要擅长宫廷做法的，以防侯爵夫人不习惯当地的口味。
一条条命令由上至下地颁布，真正轮到花匠身上，最需要注意的也仅仅是一盆“铁处女”玫瑰而已。
卡桑德拉脱掉带泥的粗呢手套，回到独属于花匠的仆人房，正巧碰到娜迦在叮叮当当敲打门栓。
“门坏了?”她疑惑。
“有点问题，晚上关不紧，也没法上锁。”娜迦敲了两锤，很快发现问题，门栓下方有片卡深的木屑，她皱起眉，“故意的?”
“谁会这么干?”
“谁知道?管家?有头有脸的男仆?或者那位子爵?”娜迦抬起头，上下扫视卡桑德拉，忽然一笑，“你还挺受欢迎，难道是小镇来的口味新鲜?”
卡桑德拉懒得和这家伙计较，她反而好奇另一点："怎么确定是冲我来的?"
“第一，木屑很新，木匠最近在做新活。”娜迦抛着那片小小的木屑，油采化出的面庞深邃冷硬，“第二，老花匠辞职了，这间仆人房是丽亚嬷嬷的优待，只有我们俩的房间，在这些贵族的走狗看来，一
点钱就能让异国人闭嘴——那么目标只会是你。"
“精彩。”卡桑德拉点点头，她尝试着重新开合新门，“不用担心我，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我才不会担心一位炼金术士的安全，尤其是她有准备的时候。”娜迦咧开嘴，露出一点尖牙，“需要我今晚把这里留给你吗?”
“你要去哪儿?”卡桑德拉多问了一句。
哪怕装束成男性的模样，娜迦依旧是 副没有骨头的作态，她懶懒靠着门板，语调轻柔沙哑：“我听说子爵夫人有自己单独的卧室，她最近一定很疲惫吧，我得做点什么。”
卡桑德拉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只有贴身男仆才能进入卧室那层楼。”
“对，你说得很对。”娜迦眨眨眼睛，那双灰蓝的美丽眼眸里闪过狡黠，“门坏了就修门，不能走门，那就翻窗啊。”
“卧室在四层。”卡桑德拉真诚地回答，“哪怕是深夜，城堡外面也有负责守卫的骑兵，他们会盯着可能的入侵者。”
娜迦慵懒地舒展身体，她像猫一样拉伸四肢，透过仆人房的窗子朝城堡的方向眺望，甚至往那个方向跑了个飞吻，手指像鸟的翅膀一样划出去：
“没有一种阻碍可以挡住爱情的小鸟——”
当然，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亲爱的夫人，”娜迦幽幽地抱怨，“当我深夜来探望您的时候，您应该对我深表感谢，而不是尖叫着问‘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这种问题。”露西恩原本还紧绷着面孔，听完这句反倒哭笑不得：“卧房门口一直有女仆守着门，你居然也能准确地找进来?”她确实有些好奇，娜迦却不回答，只是低垂着眼帘，不动声色地摊开双臂，给出过于明显的暗示。露西恩叹了口气，她固执地没有靠近，视线一直钉在地板上：“这是不合适的，娜迦，这对你不公平。”“好吧，夫人。”异国的商人像是被她折騰得没有办法，露西恩只来得及闻到绵软的香风，整个人就被娜迦松松搂住，“我真舍不得看你纠结的样子，虽然实在很可爱。”
她的指尖按在露西恩的发顶，迫使这位子爵夫人埋进自己的颈窝，然后像逗猫一样替人理顺长发：“本来就是我勾引的你…两个女人，你怕什么?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这条毒蛇实在明艳又体贴，露西恩紧紧贴在这具凹凸有致的躯体怀中，她的心跳似乎被温热的体温熨平了，妥帖又炙热地跳动，子爵夫人恨不得自己没有听过这些扣人心弦的蜜语，但又不想松开手。她怀着一丝微小的期待，扬起脸看向娜迦。她看到那双灰蓝的眼眸，像笼着薄霧的湖泊，却能恰好倒影出小小的人影：“为什么要跟过来?我并不想把你卷进来…我很无能，我不一定能在这里保护你，娜迦，你快离开吧。"
“我只是觉得你太累了。”娜迦抽出手掌，轻轻遮挡住露西恩的眼睛，她的指腹摩挲细密的睫毛，不容置喙地将那双淡绿色的圆眼睛合上，“露西恩，你需要休息，最近很疲惫吧?”
“那样一位子爵…….刚刚不是问我有没有找错路?”娜迦的声音低沉温柔，像最好的催眠乐曲，“我看到你的丈夫了，夫人，你不会想知道他正在做什么的。”
“拥有那样一位丈夫，如果你确实享有和他同等的地位，又有什么不能做?”
他摧毁你，折辱你，将你这样年轻的姑娘囚禁在身边，又不好好珍惜你——让你戴着黄金做成的枷锁，却时时刻刻像迷失道路的鹿，你有什么不能做的?
露西恩没有反抗，她像是彻底放松下来，娇小的身体挂在娜迦怀里，手臂也酸软得抬不起来。她的声音细软，像猫在呢喃叫唤：“他在做什么?”
娜迦沉默了一瞬，没有作答，她将怀里的露西恩打横抱起，有力的小臂托着子爵夫人的小腿，将她送到舒适的床铺上。松手的瞬间，闭着眼睛的露西恩牵住了娜迦的衣角，说话仍然帶着困意，像梦境
中的呢喃：".….…他做了什么?别担心，我早就不爱他了，只是好奇。"
"我可以痛苦，但不能无知无觉，娜迦，如果连你都要对我隐瞒，我还可以信任谁呢?"
她听到娜迦妥协一般叹息，然后诚实地作答：“.…这样讲起来像我在故意污蔑情敌，夫人，你也不想看到这种事吧?”露西恩闷着被角笑出声，她确实喜欢娜迦这样随时古灵精怪的幽默，看起来不正经，却总能逗得她很高兴。
娜迦扯走她脑袋上的被角，带着薄茧的指腹抚摸过露西恩的脸颊：“他的卧房里有几位年轻的女仆，我观察的时间不够长，但应该外边站着三位，或许床上还有一位，我能看到床帐上倒映的人影。”话讲到这里已经足够明白，娜迦当然没把露西恩当做真正的小姑娘。
露西恩咬着嘴唇，没有接下话题，她不自觉去抚摸自己的小腹，那里据说藏着一个生命，但谁会期待它的诞生?如果这个孩子知道，它的父母没人爱它，还会选择活下来吗?
她的指尖被更宽一些的手掌拢住，严丝合缝地十指交缠，娜迦在床榻边跪下来，她隔着丝绸睡裙，在露西恩的小腹边落下一个吻。
这个亲吻很突然，露西恩几乎是瞬间清醒过来，她惊慌地低头，正好对上重新抬头的娜迦。她的五官实在美艳得堪称凌厉，高高挑起的眉毛漆黑修长，像 柄勾人心神的弯刀。
娜迦脸上并没有多少情欲的成分，她的神情相当松弛柔软。长而卷曲的黑发落在露西恩的睡裙上，几乎与她自己蜂蜜色的发尾交缠在 起，就像两条截然不同的河流，在命运的弯道处不可避免地交汇。“如果你不想要，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娜迦轻声说，目光里透出怜惜，表情却相当虔诚，“也有去掉这个孩子的好办法，我向你保证，不会影响你的身体——我会找到办法的，只要你告诉我。”难道被蛇吞吃下去的猎物都会有这种感觉吗?还是说这类细长狡猾的动物，其实拥有比蜜糖还甜的毒液?
露西恩眼眶发酸，她没觉得自己曾经为娜迦做过什么,她们认识的时间这么短，按照正常的道德来看，她作为一位子爵的夫人，出身并不算强势的家族，她不能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
就像是意外生长在幽暗沼泽里的雏菊，她也本能渴望阳光，哪怕只是-缕，露西恩想，她已经尽力去劝阻，去推拒，娜迦为什么还要跟上来呢?她身上难道还有什么值得觊的好东西吗?“我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甚至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她假装自己打了个嗬欠，掩饰性地擦眼睛，“娜迦，你不该卷进我的事情里，卡桑德拉不一样，这是她答应过我的事情，我也会为她需要帮助的朋友奔走。”
“我并不聪明，最好所有的事情都明码标价，我才明白自己应该付出什么。你觉得子爵的作风很有问题，但他确实为我带来了巨额的财富，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他如果抛弃我，我的家族会因此蒙
羞，我需要这个孩子，只有子嗣才能让我确立自己的地位。"
露西恩也放轻了声音，她早就知道，越是情绪激荡，越不能失态，卧房的外面还守着一群女仆，她们听到过大的动静会敲门询问：“你应该没有听说过吧，子爵曾经有过其他的妻子，因为没有子嗣，都
死在了药汤下，我不想死，我得好好活着——为了我自己。"
“这是父亲为我挑选的丈夫，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权力，但我也不是卡桑德拉，她可以逃脱这一切，我太懦弱了，只会忍受 我也很虚荣，我喜欢这些华丽的东西，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我不可能
跟你走，对不起……对不起，娜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