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酒馆的侍者,玛丽要干很多杂活,帮客人点单,避开佣兵不怀好意的目光,收齐餐费,避开游商的打量,以及将有意图上楼参与“别样玩法”的客人告诉父亲。
酒馆里乱七八糟的客人实在太多了,为了保护好自己,她总是装出冷冰冰的样子,时刻准备瞪大那双蓝眼睛震慑对方。对于部分人,这一招还算有用,想揩油的佣兵不敢硬来,会悻悻地把手收回去。
但伪装凶狠对游商用处不太大,这伙人总提着鼓囊囊的钱袋进来,自视甚高,觉得弗瑞斯小镇偏离王都,这点钱足够在这儿为所欲为——玛丽也曾经向酒馆的老板,她血缘上的父亲威廉告过状。
“算了吧,玛丽。”父亲很轻蔑地敷衍了她,“你又不够漂亮,如果你像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样美,喔,那我肯定不叫你出去抛头露面,别自作多情啦!他们可能只是想和年轻姑娘说两句话。”
妈妈体谅她,也明白玛丽不能操起酒瓶赶客,所以准备了一份足够分量的礼物送给亲爱的女儿——一条毛长体健,叫声响亮的大狗!
这是一条年轻的雄性护家犬,据说有一些银狼的血统,所以非常聪明。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懂得舔舐玛丽的手指。由于大狗的皮毛黝黑发亮,玛丽给他取名叫做“黑杰克”。
“你喜欢就太好了,我花了五枚金币买下他呢!”妈妈嗔怪道,她已经不那么年轻了,秀美的脸上有了细纹,“这下我们买蕾丝花边的零花钱用完啦。”
“‘黑杰克’比一打蕾丝花边都要棒!”玛丽从厨房准备了肉汤,看着毛色发亮的大狗呼哧呼哧地舔舐肉汁。
提着钱袋的游商多半会上楼,玩些“朋友之间的游戏”,所以越过柜台,一直纠缠玛丽。但现在的后院不一样了,“黑杰克”很通人性,他敏锐地发现自己的小主人不喜欢那些油腻腻的家伙,很快就大声地吠叫起来,甚至威胁性地发出“呜呜”声。
游商“天啊”一声,吓得跌坐在地上,很快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跑开了,他甚至没上楼赌钱。
玛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忍不住噗嗤笑了,“黑杰克”摇着尾巴,欢快地拱着她的腿,像个好孩子一样坐好,被小主人捋了好几把脑袋。
自恃有些金钱的游商大多数都是草包,在王都混不出头的家伙——但是,玛丽想着,但是卡森先生不太一样。
他身形清瘦,面容英气,看起来真像王都来的商人,用餐不会像其他人那么粗野,把汤汁溅得到处都是,甚至还有给银币作为小费的习惯。
玛丽开始以为他装模作样,也会轻佻地调侃女侍者——直到这位名为卡森的先生也参与了楼上的赌钱,却没有因为输赢在酒馆里发过脾气。
“您天天都会赢吗?”她实在憋不住好奇,逮住卡森先生下楼的时间这么问道。
“怎么可能?”这位先生微微一笑,浅灰色的眼睛迷人极了,“我今晚输了三把。”
“那您怎么……”玛丽惊讶极了,今天给这位先生上菜的是汉斯,她的小弟,这男孩送菜总是毛手毛脚的,常被佣兵薅着衣领怒骂,“汉斯今天给您送菜没有洒出来?”
“蔬菜烩汤洒出来了一些,肉排熏得太老了。”卡森先生揶揄道,“我怀疑你爸爸用蘸了几层肉屑的砖头打发我,说请呀!这就是肉排!”
玛丽脸红了,她情不自禁将这位风趣的商人与其他油腻难缠的家伙对比,感到由衷的新奇:“汉斯是我的弟弟,做事总是毛糙,我会教训他的,您为什么……您为什么不对我们撒气?”
“因为我赌输了几枚金币?”卡森先生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搓了搓手指,“那是我自己的运气不好,冲你们发火也太不像话了——为什么是你教训弟弟?你妈妈的身体还好吗?”
他甚至还记得自己提过母亲怀孕这件事!
玛丽低下头,她悄悄扫了几眼酒馆——现在已经是深夜了,酒馆里没几个人,后厨的汉斯完全可以兼顾送菜。这个高个子姑娘眨了眨眼睛,紧张地问:“呃,您,您愿意陪我去后院聊聊天吗?”
卡桑德拉本打算偷偷打个呵欠,却被这句话惊到了。她暗暗忖度,看来最近的小费和好脾气确实有用,这个年轻的小姑娘完全把“卡森先生”当做了可以倾吐烦恼的知心人。
她带着卡桑德拉走过柜台,穿过一小片走廊,炼金术士的瞳孔收缩,她记得这里——有个狗窝的后院,这是罗丽丝曾经被关押的地方!
玛丽熟门熟路地蹲到狗窝附近,喊了两声“黑杰克”,那条皮毛黝黑发亮的大狗就钻出来了,热情地冲主人摇尾巴,脑袋却冲着卡桑德拉的方向。
“这是卡森先生!黑杰克,不能咬他,这是我的朋友!”玛丽教导护家犬,她用余光瞟了身旁的商人一眼,没发现反对的神色。
“好小伙子……你叫‘黑杰克’?”卡桑德拉伸出手,尝试着抚摸大狗的脑袋,被撞得差点没蹲稳。
“这是妈妈送我的礼物,如果那些油滑的商人缠着我,就让‘黑杰克’吓唬他们!”玛丽昂起头,骄傲地说。
“他看起来确实很勇猛。”卡桑德拉笑了笑,克制地评价。
就是不大聪明,上次被她用混合昏睡药剂的肉汤骗了一次,现在还乐意让她摸脑袋,难道药剂的味道会压住人的气味?
“但父亲不喜欢他。”玛丽的神色有些黯然,她细致地打理着大狗身上的毛发,又摸了摸“黑杰克”颈部的项圈,这个项圈连着一条铁链,栓在后院墙边,“他很讨厌我的狗,妈妈求情也没用。”
“汉斯有点怕他,妈妈、南希,还有我都喜欢‘黑杰克’,妈妈最近怀孕了,总是胃口不好,根本下不来床,整夜睡不着觉,父亲不让我们陪她。”玛丽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又小声地抱怨,好像唯恐被谁听到,“他太自私了!只是因为我们如果陪着妈妈,就不能好好替酒馆工作!”
“那真是太过分了。”卡桑德拉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跟着摸了摸“黑杰克”的耳朵,“你们不是可以轮流工作吗?抽出时间陪陪母亲也没什么吧?”
“我想了个办法……”高个子姑娘轻轻拍着大狗的脊背,“‘黑杰克’没有酒馆的工作,每天晚上,我会偷偷解开他的项圈,让他去陪妈妈。”
卡桑德拉挑高眉毛:“他能做到这个?”
“对,他非常聪明!”自豪像光一样照亮玛丽的脸,她爱怜地拍拍“黑杰克”的脑袋,“他能给妈妈叼来所有需要的东西,还会替她烘暖床铺!”
酒馆老板真是奇怪……那可是他的妻子和女儿,为了生意不让孩子们去照顾母亲,女儿只能通过一条狗慰藉妈妈?
等等——她猛然抬头,表情古怪地问道:“玛丽,你刚刚说你有几个兄弟姐妹?你们差几岁?”
“卡森先生?”玛丽表情疑惑,但乖乖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已经十三岁了,嗯,南希比我小一岁,汉斯比南希晚半年出生。”
卡桑德拉默不作声地捏紧了拳头,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爸爸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怎么你妈妈又怀孕了?”
“……我不清楚,但我听镇上来过的治疗师说过一句话。”玛丽艰难地回答,“她说我妈妈是因为这么多孩子才身体不好的,卡森先生,这是我们的错吗?我们拖累了妈妈?”
当然不是,卡桑德拉沉沉叹了口气,她曾经在魔法学院读到过相关的偏门书籍,作者是一位深耕治愈魔法领域的法师。那位法师发表了一个奇特的观点,她认为“怀孕”对于过分年轻的身体是有害的,就像在一根过分瘦弱的树枝上绑了个沉甸甸的果子,树枝会被拖累,枝干暂时性弯曲,需要很久才能恢复。
如果果子太多,又没有给树枝恢复的时间,树枝甚至会有断裂的可能性。
“不是你们的错,我相信你的妈妈很爱你。”她只能这么回答,又旁敲侧击地问,“你妈妈对于这次怀孕有没有说过什么?”
玛丽想了一会儿,憋红了脸,她沮丧地摇摇头,又偏着头听了一会儿,急忙松开“黑杰克”,拉着卡桑德拉的手就一路狂奔,穿过走廊和后厨,气喘吁吁地回到酒馆的大堂里。
“父亲的声音,我听到父亲的脚步声,他可能快下来了……要是让他发现我不在这儿,妈妈会被骂的。”她的脸色煞白,慌张地拎起一本账簿,把纸张翻得哗啦哗啦响。
卡桑德拉也有些喘不上气,但她仍然有扮演“商人卡森”的心理包袱,努力维持住了脸上温和友善的表情,没有毫不克制地大口喘气。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先走了?”她朝玛丽行了一个俏皮的礼,“祝你做个好梦,希望你妈妈的身体能够好起来。”
玛丽侧耳听了几秒,没有立刻回答她。下一刻,高个子的女孩儿忽然凑近,扯着卡桑德拉的袖口低声说:“妈妈说她不想怀孕,她有我们已经足够了,但父亲不同意,她不能拒绝父亲……她不愿意!”
女孩儿热乎乎的呼吸在卡桑德拉脸边一掠而过,她脸上出现类似于告密一样愧疚的表情:“这是我偷听到的,卡森先生,您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卡桑德拉想了想,模仿着玛丽刚刚说话的样子,温热的气息掠过女孩儿耳边的碎发:“我有个小法子帮你妈妈恢复健康,明天晚上还是这个时间,帮我见到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