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夜晚,微带着夏天的聒噪,钟粟青倚靠在二楼窗旁,望着凉风习习拨弄着街市成线的灯笼,像是海面泛起的微小波浪。
枫华给她罩上一件披风:“小姐,小心受风。”
她没理会,自顾自地抚着心口那道尚未结痂的烫伤。那夜沈知行的神态她看的清楚,不加掩饰的嫌恶,厌烦。
钟令音的种种反应也和穿书世界炮灰女配的设定有些出入,但这可能和本次世界的剧情触发点都没能百分百的触发有关。
至于萧时桉,穿书世界中沈知行死对头的设定,她与他的接触并不算少,此人性格内敛,做事滴水不漏。但本次世界里,无论是在幄帐,还是在宴席,他似乎都对她有所针对。
主角人设过于OOC,难道这次的穿书世界,已在几近崩塌边缘?
钟粟青有些烦躁,将披风扯下丢到一旁的地上,枫华默默捡拾,还想再给她披上:“小姐……”
她抬手挥开,不耐烦地剜了枫华一眼。
枫华明显被她吓到,捏着披风有些无措,钟粟青忽然反应过来,立刻握住她的手,难过道:“枫华,我心里乱糟糟的,你别往心里去。”
她自入京,剧情主线开始后,总是觉得理智和思绪容易崩溃。起初她觉得是不满意缓慢的剧情线,有些急躁,如今看来,是她也被这个快要崩塌的世界影响了。
可越到这种时候,就越要冷静。
她已经在「归宁」、「春蒐」两个剧情点上栽了跟头,在「剿匪」这个剧情点上,她不能再输了。
按照剧情设定,墨云帮由秦朗带头经常下山掠夺钱财,百姓苦不堪言,深受其害。官府的不作为,更是让百姓积怨已久,终于在四月初墨云帮再一次下山敛财时爆发动乱。
陛下派沈知行带兵镇压,徘徊山下却找不到墨云帮的藏身之处,是她献计摸寻到墨云帮的老巢,解了沈知行的燃眉之急,也替他将西北巨富赵珉收入麾下。
今日她见过秦朗,憨厚无比,手里还拎着一只银狐,见到她时两眼放光。果真是剧情设定里的色狼NPC!
因着昨夜在沈知行那处碰了一鼻子灰,又知钟令音的车驾就在身后,她给秦朗提了建议,秦朗欣然答应,现在也不知道这事情秦朗办的如何了?
钟粟青敛眸,叹了口气,心中忐忑。
“小姐,你是不是被那个男人给吓到了?”枫华还是将披风罩在她肩头,气呼呼为她打抱不平,“一个脏兮兮的打猎贩子,几次三番要来触小姐的霉头。”
“你认识?”她有些讶异。
枫华点点头,有点疑惑地看着她:“早在一年前,小姐就见过他了呀。”
钟粟青心口蓦然一紧。竟然早就见过!怪不得秦朗见到她时并不讶异。她竟还以为是剧情设定。
所以此次世界秦朗并不是剧情线里的工具人?原先那个钟粟青身上到底又有什么秘密?那她因被羞愤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地下令让他将钟令音掳掠,岂不是犯了大错?
如果秦朗按照剧情设定里已经猝死在茅房,她让其掳掠钟令音一事死无对证,她还有周旋的余地。
但若是秦朗没死,能出面指摘她和他早就相识的事实,她还能有什么补救措施能将「剿匪」这个剧情点抢救回来呢?
钟粟青懊恼地闭了闭眼睛,枫华急了,忙去抚拍她的背:“小姐,身子不舒服吗?”
她缓了口气,拖拽住枫华的手:“我自去岁大病一场后,有些人,有些事都记不大清了,我在这霄云镇上还发生过什么事儿?”
虽然枫华和大多数角色一样,都是剧情设定里的NPC,特定事件会激发她们的NPC属性。但她毕竟是参与了钟粟青的前半生,挟带的记忆应该有些作用。
枫华见她无碍,稍松了口气,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却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钟粟青现在很是着急上火,太多的意外让她已经无法判断到底是穿书世界将要崩塌,还是上一次的穿书选手太弱,太多依赖守卫者的帮助,导致剧情遗留的BUG太多。
她在春蒐前曾与穿书世界守卫者会过面,但闹得不算愉快。她奉行快刀斩乱麻,忽略守卫者的劝阻,一心想将钟令音摁死在春蒐,顺带还能除掉一个后期的绊脚石,祁行。
没想到最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给沈知行留下了一个极差的印象。
如今在「剿匪」这个剧情点里,她不仅又没把握住,简直更是惹了一身腥。
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她也要像上次那位一样,要借助守卫者的力量?
可她穿书前,被上一任穿书者激怒,摔了与守卫者的信物,导致现在只有守卫者能和她单向联系。
钟粟青气血上涌,几近不能呼吸。还真是大意,总觉得自己经验丰富,没想到这次狠狠栽了一个又一个的跟头。
“小姐!”枫华惊呼一声,钟粟青稍稳住心神,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
这间客栈的二楼对着霄云镇热闹的梨园,门外搭建的舞台上有几个杂耍艺人正卖力的表演,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
钟粟青看到钟令音凑到围观的人堆里,垫着脚往里看,不知不觉间就被拥到最里头。杂耍艺人正巧表演起喷火,热浪翻涌差点儿能烧掉她眉毛,钟令音后躲一下又笑开了。
然后钟令音身侧各冒出一名女子,拽拖着她的胳膊往舞台后面去了。这舞台后头连接着梨园戏楼的雅间,在上一次世界里曾是穿书者和守卫者会面的地方。
钟粟青眼前一黑,觉得这次自己真的要栽了。
——
钟令音觉得自己肯定是天不选之人,否则怎么能被人轻易地随地大小捉呢。可惜等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已经被二人困在了舞台后面逼仄的角落。
“姐姐,有何贵干呢?”她耳边是街市纷杂的人声,眼前的二人言笑晏晏,却好似笑面罗刹,她双手挡在胸前讪笑道。
“我看着姑娘面生,想来不是霄云镇中人吧?”右边那位粉衣女子上下打量她几眼,问道。
钟令音如实回答:“路过路过。”
“姑娘可听说过墨云帮?”左边的黄衣女子握住钟令音挡在胸前的手,往前一步。
钟令音脑里警铃大作:“我是外乡人,不曾听闻过。”
粉衣女子秀眉微蹙,“姑娘可姓钟?”
钟令音眼睛瞪大:“什么钟,我姓沈。”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沈知行随沈知行吧。
钟令音吓得魂都快要没了,谁想到黄衣女子热泪盈眶:“前年春末,是姑娘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才让我们姐妹二人断了轻生的念头,姑娘不记得了吗?”
我的好妹妹!你到底背着姐姐我做了些什么事情呐!
钟令音想挣脱她的手,没想到她握得更紧,粉衣女子见状也是上前拥住她的肩膀:“令音姐姐。”
???她们姊妹的长相虽然相似,但也没到这种辨识不清的程度。
钟令音不敢动。
“我们二人听闻姐姐嫁给了秦王世子,春蒐随行,该会路过霄云镇。就赶来霄云镇,没成想真让我们二人撞见了,可一年未见,总怕是我们眼花。”粉衣女子伏在她肩头抽噎,“刚刚姐姐如此防备,是忘了我们两姐妹吗?不过姐姐确实未曾好好见过我们姊妹二人,我们如此唐突,还望姐姐不要见怪。”
钟令音瞧见她们二人已经哭成泪人,想来真情实意,对自己该不会有太大的威胁。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却也没拆穿她并非是她们口中的那位钟姑娘。
既然钟粟青以她的名义结交,她就先搞清楚事情原委,再做考量。她抱歉一笑:“我去岁秋末病了一场,好些事情记不太清了。”
“姑娘受苦了。”黄衣女子点点头,好像并不意外,擦去眼角的泪痕,伸手将钟令音身旁的红布掀开,是一道红砖砌成的围墙,她轻轻一推,石墙翻转露出狭长的甬道,“还请姑娘移步到戏楼。”
钟令音虽然心里有些判断,但终究忐忑不安,可现在也没有脱身的法子。嘈杂的人声鼓奏,她就算出声呼救也没人听见。
粉衣女子似乎察觉到她的肢体僵硬,松开她的肩膀,拽着她的手,先进了密道为她开路。
这条密道直通戏楼一间名为朝夕苑的雅间,雅间内竹帘垂落,隔绝外面的画面。可戏楼热闹,拍板堂鼓不停歇,听戏的人鼓掌欢呼声更是不绝于耳。
“姑娘的过敏之症看来是好些了。”黄衣女子将雅间里的烛台点上了两盏,关切道,“去岁与姑娘的几次相见,姑娘的脸都还严重着呢。”
“好多了。”钟令音不敢多言,只要她们说什么应什么。
粉衣女子从边柜捣鼓了好一阵儿,捧出一个简朴的木匣,搁到她手边:“这是永晟钱庄的账簿,还请姑娘过目。”
永晟钱庄距今已有五十多年历史,如今的当家人是两名女子?
“我父亲是永晟钱庄上一任当家人,膝下只有我们姊妹二人。大前年冬天父亲重病,堂兄叔伯各个虎视眈眈,想将父亲的产业吃干抹净,将我们二人卖进妓院。”黄衣女子见她惊讶,便将事情原委道来,“我们姊妹几经转手被卖到霄云镇,走投无路之际,是姑娘出现,将我们二人从人牙子手中买下。”
黄衣女子眼眶又红了好些,哽咽道,“姑娘听了我们姊妹的遭遇,便给我们出了计策,我们听从姑娘的安排,终于将家族里的虎狼之辈一一拔除干净。”
事态发展已经超过钟令音的想象,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又听她言,“我们感念姑娘真心,早就决定让姑娘成为永晟钱庄的三当家,这便是这些年所得红利。”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她怎么突然就成富婆了?
粉衣女子又从木匣里摸出一个宋锦织就的锦囊:“还有,这里是姐姐去岁秋留下的一道锦囊,说是等再相见时,见到此信物姐姐就不会再疑心我们二人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