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令音如坐针毡。
沈知行坐在她左手边,浑身上下都发散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就连他袖子的摆放都极其考究,生怕和她的沾边儿。
宴席已经开始好一会儿,嘈杂的环境包围,其他人谈笑风生,他们二人像中了哑药。
萧时桉坐在陛下侧首,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刚刚在杏花林的事情与他无关。
刚刚和萧时桉碰面实属巧合,好死不死还被沈知行逮了个正着,不知为何钟令音的脸烧得厉害。
要不解释解释?她就趁着伸手拿果盘里樱桃的功夫,偷瞄了一眼沈知行。
哇,好完美一张冰块脸,还是闭嘴吧。
钟令音将樱桃塞进嘴里,识相地提溜起裙摆,很小心地往旁边挪了挪。
她什么意思???
与旁人私会,她还有理了???
沈知行望着面前酒盏里沉淀的那颗梅子,瞬时感觉有一股热血涌上当阳穴,他拎起酒盏一饮而尽,随后用力地将酒盏搁在案上。
钟令音闻声,将目光落在那酒盏上,鎏金嵌宝的酒盏杯壁竟然有一个向内弯的弧度。
她不敢动,后又觉得不妥,默默将垂落在长凳上的袖子也捉在了手里。
沈知行气得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好断断续续弄出些动静来发泄。
钟令音本来就心虚,看他这样子,满脑子只想离他远远儿的,盼着这火先别迁怒到自己头上。
不知不觉间,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差不多还能塞下两个人。
沈知行突然觉得这女人半点脸色都不会看,无奈从齿缝里厮磨出两个字:“过来。”
钟令音也来了脾气,明明是他顶着一张冰块脸,摆明不想跟她亲近。她遂了他的愿,他还不乐意了?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就借着倾身拿果盘里的橘子的动作,往中间靠了些。
随后一声编钟响,剧情点如期而至。
钟令音先将沈知行面前的酒盏斟满,又拿了一个色泽鲜亮的橘子在手中把玩。
沈知行偏头看了她一眼,她笑得很是乖巧。
钟令音古怪就古怪在,她做事毫无逻辑,似乎只凭心情,但心情转换极快,让人难以招架,也不知道她现在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西域新贡的葡萄酒,今日宴席,分给大家尝尝。”萧云英招手,立刻就有宫人手捧托盘,列队齐整地从门外走进来。
随后分散开来,最后每一桌案上都摆放着用细颈酒壶盛装的葡萄酒。
宫人从托盘上新取两盏酒杯,暗红的酒液从壶中倾倒而出,有葡萄的酸甜味道,还有若有似无的玫瑰香味。
两盏盛满葡萄酒的杯盏,最后摆放在他们二人面前。
萧云英举杯:“谁能猜出里头添了什么,重重有赏。”
说罢,他还朝着萧时桉望去,似乎想得到他的赞赏,可惜萧时桉没看他,捏着酒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云英有些丧气,脸上的笑容没持续太久,然后他又朝着沈知行看过来。沈知行倒是配合,温和地端起酒盏,在鼻下轻嗅后,抿了一口。
喝吧就,保准一喝一个不吱声。
钟令音将自己面前的那盏酒移近了些,但始终没喝。
有人答道:“陛下,里头可有玫瑰?”
钟令音点头。
“或许还有肉桂?”
钟令音点头。
“迷迭香?”
钟令音点头。
她的小动作落在沈知行的眼里,像是待解开的谜团,沈知行来了兴趣,他将手中的杯盏搁在桌案上,随后身体往钟令音的方向移了些。
萧云英笑着给几人赏了些金玉器,又小心翼翼地去问萧时桉:“王叔也猜猜?”
萧时桉眉心微动,这样的酒闻着就很难喝,更何况刚刚沈知行也只抿了一小口:“知行先说说?”
萧时桉四两拨千斤,就将矛头指向了沈知行。
沈知行很头疼,他总觉着这酒的味道很奇怪,只抿了一口都觉得头晕。
这样的酒,于他而言只有两个字可谈,难喝。
哪还能分析出里头添了啥?
沈知行顺水推舟,将自己的那杯推到钟令音眼前:“令音,你说说。”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钟令音如遭雷击,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沈知行已经和她紧靠在一起。
按照原书的剧情,萧时桉和沈知行针锋相对,彼此都喝了满满一壶酒才作罢,怎么现在就能扯上她了呢?
沈知行还真是个BUG!真是一丁点儿都不按照剧情走啊!
“令音不饮酒。”钟令音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将酒盏推远了些,随后剥开橘子递给沈知行,“夫君你说。”
不饮酒?好玩。
沈知行更加确定她心里藏着事儿,难道是这酒有什么问题?
还是说……
萧时桉将难题抛给他,钟令音亦如是,难不成他们二人想将他灌醉,然后……
沈知行越想越生气,脖颈青筋毕现,他想压住心底那股火气,却发现很难静心。
气氛并没有僵着,许是钟令音话说得软和,行为也有夫妻之间的熟稔,众人调笑几句也就过去了。
此时钟相开了口:“陛下,西域葡萄酒存储方法,不似大覃是用瓷坛密闭,而是用橡木桶。”
“钟相说的对!”萧云英拍手叫好,“西域进贡来使,确是这般同朕讲的,赏!”
话音刚落,萧时桉接过话来:“钟相是如何得知?”
萧时桉一开口,原本融洽的气氛就有些紧张。
难不成摄政王是怀疑自己消息的来源威胁到了皇家,钟相打了个寒噤,忙将事实和盘托出:“老臣愚钝,是小女粟青刚刚同我说的。”
萧时桉将面前的酒盏转了一圈,将镶嵌的红宝石对着自己才罢休,他笑道:“钟相家的两个女儿,确实聪慧。”
萧云英瞧见王叔的笑,有些喜不自胜,对钟相道:“所以,是如何知晓的?”
钟令音觉得烦,因为萧时桉话一说完,沈知行就睨了她一眼,还将她刚准备塞进口中的橘瓣夺了过去,塞进自己的嘴里。
可恶!
“臣女久居深闺,闲来喜欢读书打发时间,前日新得一本游历手札,里面有所记载。”钟粟青起身,一派大家闺秀的作风,行为举止很是得体,“其中还提到葡萄美酒的饮用,需将其盛于敞口器皿,静待一刻钟后,才别有一番风味。”
“是么?”萧时桉背向后靠,唇角的那抹笑似是赞赏,“那就等等,看看是不是如钟姑娘所言。”
随后宫人们将桌案上的酒壶都撤了去,
剧情似偏非偏,钟令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不对劲吧,萧时桉和钟粟青的对话都在点上,说对劲吧,她总感觉萧时桉的那抹笑有些瘆人。
沈知行见她似在苦恼,心里憋闷,也不去管着葡萄酒难喝,仰头灌了下去,然后他将钟令音酒盏里的酒浇在了果盘里。
???
钟令音想去摸樱桃的手悬在半空,然后就听见沈知行冷冰冰的声音:“这样的男人要不得。”
……
神经。
要不是这出戏里她没什么存在感,贸然出口会惹人起疑,钟令音高低得怼他几句。
再往后的剧情和原书发展别无二致,在春蒐宴席后,沈知行果真被陛下扣下对弈。钟令音起身时,沈知行竟一把搂过她的腰,将她紧紧往他身上摁。
其余人见此皆行得匆忙,就连陛下都跑得飞快。
钟令音的两只臂膀都被他箍住,不得动弹,她梗着脖子稍稍拉远距离,但理智尚存,作娇羞状道:“夫君,在此处,不合适。”
随后一盏酒递到她嘴边。
钟令音暗自咒骂,却又不敢造次,沈知行看上去可不像是开玩笑的。
沈知行见她笑得妩媚,心里那股烦躁再次涌上心头,眸色一黯,摁住她后腰的手微微用力,钟令音身子一软,忍不住痛叫一声。
“夫人不会喝酒。”他虽似疑问,但话说得笃定,嗓音喑哑,听得钟令音心里发紧。
许是药效上头,那他们二人此时的举动就十分危险。
即便沈知行是个正人君子,她也落不着什么好,更何况这个沈知行恐怕是萧时桉一样,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尾巴狼。
那盏酒在她唇边摩挲,轻微的痒意像是蚂蚁啃噬,后背沁出的冷汗也让钟令音浑身发颤。
“既是夫君要求,我从了便是。”她狠下心,就着沈知行的手,将那盏酒一饮而尽。
酸涩,难喝,还有一丝中药的苦味儿,钟令音攥紧拳头,憋住了想吐的心思。
“夫君是怀疑我什么?在酒中下药算计你?我是有多大的本事,敢在御前造次,夫君心里清楚。”她没再挣扎,就这样看着沈知行,“还有,我与摄政王之间清清白白,夫君不信的话,也可以去查。”
“不过有一点,是我骗了夫君。”钟令音见他眉眼之间的冷意好似松动几分,口中的涩味也淡了些,才缓了口气,接着道,“令音并非是不会饮酒,而是我想着夫君今日整日都陪陛下狩猎,一定很劳累,所以不想饮酒耽误了晚间服侍夫君沐浴。”
说罢,她轻轻挣开沈知行箍住她手臂的手,从他怀里缓缓起身,“夫君别让陛下等太久,令音会在帐前等夫君回来。”
早跑早超生,她这个小身板怕是一杯就能让她□□焚身。
偏还要脚步轻缓,走得不卑不亢,钟令音心思难捱,在迈出门槛的那一刻,钟令音瞧见茯苓双手捧在胸前,从屋檐下飞奔而来。
她微微闪身,迅速将茯苓找来的那瓶药倒进嘴里。这本来是怕事态无法扭转,要用在萧时桉身上的,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磨磨蹭蹭行到幄帐前,但依旧不敢进。
“这一路行得匆忙,茯苓打水伺候小姐沐浴吧。”茯苓掀开帘帐,却迟迟不见钟令音迈腿。
“不用。”钟令音定了定心,“夜晚星空好看的紧,你且随我去看看。”
繁星密布,宛若日光下的雨滴。远处密林幽深,断续鸟鸣传来。
风拂过,有些凉,茯苓坚持要回幄帐拿钟令音的披风。
钟令音驻足,没离幄帐太远,她低着头,足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过青草地。
也不知道沈知行有没有和钟粟青碰面,他晚间喝了四五杯的葡萄酒,神志目前还算清醒。
萧时桉似乎没喝葡萄酒,但她也不敢赌。
在原书中,对沈知行和萧时桉的葡萄酒里是否掺了东西只是一笔带过,由钟粟青推测但并未证实,也没有后续,书中也不曾提及那夜其他人的事情。
但反正沈知行是中了药,随后碰到钟粟青,二人虽没越过雷池一步,但也因此结缘。
而她因沈知行被陛下扣下,只身一人先回了幄帐。她当时也饮过小半杯,浑身热得厉害,在帐中沐浴时,萧时桉也因身中媚药无缘无故翻了进来。
那时她虽有理智,但自己的小命被他捏在手里,不敢抵抗,更不敢出声呼救,不过他们二人也始终没做到最后一步。
再之后,每次她得不到萧时桉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他总会有恶劣的想法想尽数折磨在她身上,但也从没有成功过。
所以,今日之事若是真能避免,萧时桉没中药,她和萧时桉之间恐怕也不会再发展了吧。
她正想着,身旁有道黑影覆盖过来。她将手递过去,却许久没有回应。
“茯苓?”钟令音狐疑地偏过头去瞧。
来人足足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宽大的斗篷遮面,无法窥探真容。
像是遁入无边洞穴,虫鸣鸟叫皆失声,连风都停息彻底,钟令音迅速环绕周围,竟连守卫军士都凭空消失。
妈耶,怎么处处是危险!
“依你所言,这次我将药抹在沈知行的杯盏中,其余人不会中药,算是修复了上一次的BUG。”黑衣人昂着头,语气很是骄矜,“沈知行的药效应该也已经开始发作,半个时辰后便会从萧云英的幄帐出来,你最好前去候着,将剧情走下去。”
他好像认错人了?但钟令音也不敢说。
他连天子的名讳都敢直呼,杀了她灭口怕也是十分容易的。
钟令音身体十分僵硬,悬空拨弄草地的足尖都不敢放松下来,她就这样单脚站着。
“如今事态发展与你当年所经历的完全不同,我劝你徐徐图之。”黑衣人对她的沉默没有提出疑问,“我再多说一句,今日不是你改变剧情点的好时机,但你若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也不阻拦。不管如何,我都希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你凯旋。”
不等钟令音回应,黑衣人猛地一挥衣袖,静谧的环境在霎那间又变得嘈杂起来。风吹,抚过耳珰,碎草拂过脚面,守在火堆旁的几名军士也未加掩饰地瞥过来几眼。
一切归于寻常。
仿若刚刚发生的所有,皆是她的错觉。
茯苓怀抱披风也跳到了眼前:“小姐,二小姐在帐中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