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是淮南的珍珠。
点缀在黄沙和绵延草地上的白色棉团是无数困苦之中人民的福音。它们脖子上带着小巧的铃铛,踏过贫瘠的土壤,在这里驻扎。
很久之后,怀青依旧怀念捧起那-团绵软时的心情。羊羔依偎着他,并不抗拒他的拥抱,咩咩的叫声是草原最稚嫩的呼唤。它才出生没多久,身上还留存着没有摘去胎盘。因为不知所以不惧.怀青心情很平静。羊并不能改变什么,他瘦得几乎只剩下骨头的身体甚至做不到咬开它的血管满足干涸的喉咙。
这片土地依旧在庇佑它的百姓,可遍数三万个姓名,里面也找不出怀青的踪影。被抛弃时,他仍旧在困惑。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人一定非要是他不可?
一只鸟被折断翅膀,一匹马被砍断四肢,将军抽掉手筋,书生失去双瞳,任何能够形容遗憾不圆满的事就这样在他身上发生了。手镯光滑,他突然丧失了想要说话的动力,胸膛之中压抑的是难以形容的怒火。
……
…… …
百年之后,哪怕是秦越依旧没能摆脱陋习,他们想要他,这次又想要从他身上讨要什么?
极端的情绪冲垮了这具皮囊,焦黑的液体从他的口鼻流出,黑色的触手在脸皮下蠕动着,皮肤如同抱着肉馅的汤圆一样滚动,身躯拔高,他用尽全力冲垮手腕上的束缚,想要脱离桎梏。从胸腔的破口中探出伸出一根粗壮的触腕,蜿蜒而下的黏液垂到了脚边。
秦越手握匕首一转,它应声坠地,她把刀收回鞘内,用镶满宝石的刀销抬着他的下巴,笑容血腥:“别在朕面前耍小脾气,朕能容得下阿芜,不一定能容得下你。”仅存的怜惜荡然无存,怀青冰冷地看着秦越的手指在他眼睑上轻轻刮过。
囚禁的百年让他渐渐失去了人类的感受。他们唤他为丰月仙,既然是仙人,便挣脱出凡俗的枷锁,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人类不过是渺小的蛟蚁,他带来福音,又散布灾祸,归根到底,是创造他又摧毁他的人类的过错。
他眼瞳中跳跃的鬼火停滞了,温软柔和的神色荡然无存:"如果这便是陛下想要的。"
"朕想要的不止,”皇帝的话轻飘飘的:“你的眼睛,里面似乎有焰火。"
颇为热烈的焰火,似乎燃尽之后下坠又被新一簇带着冲上云霄的展开的庞大花束,明亮的黄光炸开的瞬间能嗅到浅浅的硝烟味,消散时甚至让人有些悚然,如同不详的预兆。她触碰的地方迅速浮现烧焦的伤痕,红色的波浪舔舐着这张脸,一半是如玉的仙人一半是嫉恶的恶鬼。
她不由得有些惋惜。
真是可惜啊。她对怀青还是有几分真心疼爱的,即使这几分廉价的爱是建立在对他的猜忌、畏惧、不满之上。
秦越还没有触及“丰月仙”。
传闻中的仙人并非是恶鬼,她也并不了解变成丰月仙之前的怀青。来什么杀什么一直是她的信条,只是怀青,她想要留一留。只要他自愿折断羽翼,久居深宫,她未尝不可留他性命,等百年之后,再将他放走。秦越自诩已经对怀青足够怜悯,换做任何一任皇帝,都会在得到手镯那一瞬间设法将他彻底剿灭。
"那么,陛下想要什么呢?"
断肢滴滴答答淌下黑色的污渍,他面色平静,向后退了两步,俯身跪在了秦越面前:“只要我有,陛下都可以从这句皮囊上取走。”
秦越:“可你说的是这具皮囊啊。”
因为他总是穿着白衣,沾上一点点灰都会变得很明显,可他又反反复复将衣服弄脏,沾上红的黑的,有时候还要在床第间被打湿,白衣简直是他身上最低俗的衣物。触手挣扎时将衣领拉得很低,从隐没的线条之中,秦越看到的欲望。
她也跟着蹲下,双手搭在膝头。"那么你说,你能给朕什么?"
皇帝富有四海,几乎什么都不缺。要是她再昏聩一点,想做什么都可以。“你也明白,朕并不图你,”秦越又将他的下巴抬起一点,迫使他看向自己的眼睛,“不过,朕想要丰月仙。”
青色的眼眸像是坚硬的石头,她很想舔一下,看看是否如同想象中那样冰冷。带着龙涎香气的手帕按在了怀青的脸上,慢条斯理地帮他擦去脸上的血污。怀青眉心微皱:“……”
秦越:“袍不是你的老熟人吗?怎么不说话了。”
怀青:“……袍并不在此处。”
秦越微微抬了下眉梢:“什么时候能把他叫出来?”
怀青:“….…”
七窍开始流血,平息的触手又有了躁动的迹象。
有人在呼唤丰月仙的姓名!
约定的血脉带着纯洁无污染的香气,使得袍要脱离依附的身躯,飘向曾经的寄身。
他被擦干净的脸又弄脏了,胸腔的空洞中探出触手,毫无克制地缠上她的手腕,每只都肥硕无比,足足有两只成年人大腿的粗细。怀青痛苦地抽搐了一瞬,瞬间头低垂了下去。而后触手僵直,又开始缓慢蠕动时,秦越明显感觉,这具皮囊之中换了一个魂。如果传言无误,袍也是怀青的一部分。只是袍表现得更像是“人”,一样贪婪而狡猾。
秦越被触手死死按在地上,正斟酌着开口,忽然感觉冰冷的□□靠近,怀青捧着她的脸,珍惜地放在面前观赏。“陛下,好久不见,”袍的嗓音有些怀念,“我想你很久了。”
虽然他的语调很温和,甚至比起怀青来说更加如沐春风,然而疯狂撑开秦越口腔的触手证明了袍并非能轻易打发。齿尖细微的摩学使得光滑的异物在滑动的感觉异常强烈。秦越眸色一暗,在触手滑入内脏之前,掌心握住的刀刃迅速割开手心,浓厚的血腥气逼得触手从她身上退开。
异物的涌入让她干呕了几分,唇角沾着湿哒哒的细丝。
她冷漠地看着“怀青”。
“丰月仙。”
“正是。”他弯了弯唇角以表回应,“陛下不若先包扎一下伤口?”
他摇晃了一下手上的骨镯:“这东西对他有用,对我没有用哦。”
丰月仙是淮南的神,羊骨用来克制邪物,却无法对丰月仙起效。
“不必,”秦越舔了舔上槽牙,尖锐的牙齿咬破舌尖,尝到一点腥味,“朕觉得这样挺好。”很不得体。很好,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久到她快要忘记被兄长亲族嘲笑侮辱时的场景。“流血过多,是会死的。陛下愿力太深……也许会停留三四日也说不定呐。陛下的伤可拖不了这么久。”"哈,停留?”秦越笑了几声,“你们……难道不是同一人吗?"
她将握宗的拳头伸出,强行温出的血滴在丰月仙的手背上。皇族的鲜血对他来说是猛毒,血流滴落,在手背上烫穿一个大河,可他丝毫没有要将手缩回去的高思,反而发出一声闷哼,脸上浮现陶忍的潮红。
秦越不客气地嘲笑:“被朕弄还挺爽的吧。”
丰月仙的脸色微微扭曲了一瞬,很快恢复了平静。
丰月仙:“陛下说是,那便是。”
衣袖下滑,盖住了那一片狼籍。丰月仙和怀青的记忆是共享的,可他们分隔太久,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紧密地靠在一起了。记忆中的秦越的形象越来越清晰,袍忽然明白了怀青的犹豫。真当有趣。
身为女子,却又是皇帝。既是祭品也是锁铐,怀青动弹不得,偏偏双方都暗藏杀意。注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丰月仙听了太多肮脏的诡计,认为怀青的下场一定不太好看。他轻缓开口:“陛下召我而来,是为何事?”
秦越敲了敲手指,将匕首放在手里转了一圈:“你可有一位名叫宋微澜的信徒?”“没有,"丰月仙道:“若是有,她也不姓宋。”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缥缈。秦越的“愿望”实现了,袍失去了寄宿的必要。最后,袍诡异地笑了一下:"陛下,也许,你所求的并不是你想要听到的答案。"头颅低垂,仿佛死了一般安静,不久后,怀青慢吞吞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拉住秦越的衣角,从她的手指一路嗅到了嘴唇。她被别的东西动了。
哪怕那个人也算是自己的一部分。
怀青狠狠地咬住了秦越的下唇,宛如菟丝子缠着她的身体,青年坚实漂亮的臂膀在一层层褪下的衣衫中被剥离出来,锁骨似乎盛着一汪酒。换了个地盘继续厮杀。
怀青看着秦越眼中同样的凶光,很浅地笑了一下。
果然还是得想办法杀掉她。暂时歇战,他贴在她的胸腔前听她的心跳。
秦越的身体很健康,除了头疼没有任何问题,心跳的声音沉稳悦耳。她思考了太多,但最近似乎在钻研如何杀死他上花费了太多精力,除此之外,她还在想很多人。
男人、女人甚至太监……唯独他是最后一位。甚至连七夕都是最后一个来见他。说好准备的礼物是谋杀他的工具。他早该明白的,秦越最纯正的秦氏的继承人,连坏毛病都如此一致。秦越失去了温存的兴趣,动手推了推他:"你在想什么?"
怀青收敛了心底不可道人的肮脏念头,低眉顺眼道:“在想怎么服侍陛下。”
他要把这颗心放到别的地方去,然后剥掉她的皮,挖出她的骨头,放在石瓮之中,他走到哪里都会把她带上,永生永世和他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