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极少行大礼。
在蒙古,大礼都是在正式场合,或者是在犯错,获得重赏的时候才会行的。
一来她极少犯错,二来即便是犯错,阿布和额吉也不会怎么怪罪于她的,哪里会让她行大礼认错呢?
但此刻,珈洛跪下身,眼前落下木质的地板,手心微凉。
只是她尚未来得及深刻感受模板的寒凉,便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扶了起来。
“新萨日,阿布的乖女儿。”
珈洛抬眸,便落入了阿布那双莹润着不舍和心疼的眼眸之中。
珈洛如何不明白阿布对她的慈爱?
阿布身后的额吉眼底也是带着一些湿润,无声的看着她。
眼前这一对父母,让她如何能拒绝这一场必然会发生的联姻?
她调整好自己的心绪,从阿布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臂,转而是扶着男人的手臂。
扬起脸,笑着对着夫妇两人说道:“今晨女儿还在看着翩飞的蝴蝶,朦胧的晨光,如今傍晚,便感觉自己长大了,开始听自己的婚事了。”
额吉闻言,用着绣帕拭去眼角的泪,面容恢复了些许笑意,才开口说道:“是啊,你也十一岁了,如今即便不是去皇宫,也是该说亲的年纪了。”
“别说这一次能做了皇后,就是当初还不知道你的婚事时,我瞧着,你阿布可也不想将你许配给这草原上的男子呢。”
这句话可是说进了吴克善的心里,他拉着女儿一起坐在了榻上。
哼笑了一声,开口说道:“你阿布我自你出生,就一直在观察挑选,一心为你选一个能依靠终身的男人,可偏偏这整个草原上就没有配得上我的宝贝新萨日的。”
珈洛:“………”
她虽很不认同,但这却是父母之深爱,为计之深远的体现。
即便是能在草原上自由驰骋的小格格,也逃脱不出嫁人生子的命运。
婚姻,无论什么时候都对女子很重要,更何况是封建社会?
她依着阿布,额吉谈笑了一会儿,瞧着时候不早了,这才请安告退。
直到走出阿布的王帐。
她才察觉此刻竟然已至深夜。
珈洛脚步未停,直到走到了自己的帐篷门口。
她转身看向了周围的一切,此刻深夜,所有人都休息了。
只有巡逻的侍卫,还有她身后安静立着的侍女。
草原的苍穹就像是染了藏蓝色的琉璃碗,上面铺满了钻石,扣在草原之上。
而草原上坐落着的一个一个的蒙古包就像是小小的城堡一般,带着梦幻一般的色彩。
在这里生活十一年,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不像是来到了古代,就像是一个井然有序的草原大家族。
家里父母慈爱,哥哥疼爱,姐妹之间或许有争执,但更多的都是欢喜嬉闹。
家里富足,也不必事事争强。
直到此刻,她终于是在今天意识到了不同。
珈洛不由得伸出了手,穿过指尖缝隙的点点光晕,一闪一闪的,感觉触手可及,却又始终触摸不着。
鼻息间带着泥土的清香,还有隐约残留的烟火气息。
“小格格,”
身后的侍女略带着一些疑惑的声音,提醒着她夜深了。
“回去吧。”
珈洛收回了手,转身回了帐篷。
草原上总是不能天天沐浴的,三日一浴已经是最为顶级的待遇了。
今日便是她专门的沐浴日。
她习惯让侍女褪去了外衫,赤脚准备走进净室。
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到了去岁哥哥送给她的等人高的琉璃镜面前。
侍女瞧着她走向了镜子,里面抬着烛台走到了身侧。
镜子里原本有些模糊的画面,渐渐的变得清晰了起来。
少女身姿轻盈,线条流畅,面容精致漂亮。
整个人不显得羸弱,反而看着便觉得健康,漂亮。
但并不妨碍她的身体此刻显示着她还是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孩子。
那平坦的胸膛顺滑而下的便是窄小的腰,无一不在告诉她,她还小。
珈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自主的伸手抚摸上小腹。
这般小,如何能承嗣?
刚抚摸到腹中,她不由得一惊,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浑身都打了个冷颤。
她放下手,转过身子,径直迈入了浴桶之中。
直到感受着温热的水将她包裹,心里那浑然令她毛骨悚然的念头这才慢慢的消散开来。
不会的,历史上顺治心悦董鄂妃,这是板上钉钉的,而不喜欢她这个皇后也是记载清楚的。
二人之间无嗣,甚至也可以无圆房。
珈洛这么想着。
可再怎么想,却始终心中难以平静。
深夜繁星,清风明月。
只可惜今夜好时候,珈洛辗转反侧,直到天渐亮时,才渐渐睡去。
…………
博尔济吉特家族又有一名女子入宫,还是中宫皇后,何等欢喜的大好事儿?
王妃带着女儿媳妇给珈洛准备着嫁妆。
草原上的姑娘,自出生以来,每一年都在给她添置着嫁妆。
但即便是如此,等着家中女儿出嫁时,阿布和额吉,甚至家中的长辈都会为她添置不少。
就连吴克善和儿子们也在和手下人商量着送亲事宜。
谁都以为此刻的珈洛定然在帐篷里羞怯的待嫁呢。
“你说什么?多尔衮?!”
本巴齐随意的坐在草地上,双眸因微风而微敛。
“父皇摄政王,我自然是见过的。”
“仪仗如帝王,就算是许多王公贵族都要“列班跪送”,气势非凡,双眸如炬。”
“在见到小皇帝之前,我都以为父皇摄政王要登基为帝了。”
本巴齐看着身旁听的一脸认真的小妹,慢慢的吐了口气。
“但你也不必忧心,后宫之中是姑母为主,即便是有个什么,也不损我们博尔济吉特任何的权势,你也自当富贵安稳。”
珈洛闻言,心中微微一动,随后却了然于心。
在草原上,甚至是大清皇帝入关之前,女人是可以被继承的。
父妃子继,上一个皇帝的妃嫔,下一个皇帝当然也可以继承。
甚至有时候一个女人被父子共享,亦或是许多人垂涎,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若珈洛身后无这般强势的母族依靠,那恐怕就是这般如阿鼻地狱一般的下场。
但偏偏她投生在了博尔济吉特家族,又是吴克善的女儿。
若是当真朝堂有变,她亦然不会被人轻易所迫,当另有她路。
上天怜爱,不幸中的万幸。
珈洛挽着哥哥的手臂,将身子轻轻的依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目光看着山下,绵延不绝的蒙古包里,来来往往的人。
“那哥哥你说说,你当时见到皇上,又是怎么一个场景呢。”
本巴齐闻言,便想到了那日见到的皇帝。
十四岁的年纪,个子挺高,身子却带着些许的羸弱。
姿容自然俊美,但令他印象最深的却是那双眼睛。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双眼眸。
那一日,第一次面圣。
当他行礼之后,抬头的一瞬间,控制不住的看了眼天颜。
因为他心中本是有些轻视这个被多尔衮控制的少年帝王的,只当悄然瞄一眼,不会被人发现。
可当他和皇上视线对视上的一瞬间,他竟就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
脑海之中轰鸣,随后心中竟是猛然涌现出胆怯和惊惧来。
他猝然收回了视线,甚至比见到多尔衮的时候还要老实。
可等着皇帝再开口时,声音却是带着一丝热切的。
甚至亲切的称呼他为表兄。
这令他不由得的再一次抬头看向小皇帝。
那双眼眸亲切和煦,甚至还带着少年的纯粹。
这令他一瞬间有些恍然若梦,他方才是否产生了错觉?
再后来,便是和皇太后姑母,以及皇帝,还有父皇摄政王共同用了一场家宴。
宾客尽欢。
还有婚事如此顺利,还是娶得他最喜欢心疼的小妹妹,他当然高兴,竟是令他一时间忘记了两人对视的情景。
而他却又在这个时候突然想了起来。
但这一眼,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为真为假,也不敢给妹妹妄言,日后若是反倒是带累令妹妹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他该如何挽回?
但若是不说,万一当日眼神为真,那么皇上之心思,无非凡人所能窥视?
若是妹妹被他单纯外面所欺骗,日后负了妹妹,妹妹岂不是要受委屈?
本巴齐心中纠结万分,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给妹妹描述。
但珈洛又不是真的小孩儿,三哥不说,她便是知晓了。
看来,历史上早亡的顺治皇帝,也是个难以用词汇来描述的一个人。
这令她心里有了一些想法,倒也没有昨日夜晚那般处于完全茫然的状态了。
时间委实有一些紧迫,接下来的每一天,珈洛都在忙。
直到三日后,她穿着科尔沁最为华丽的服饰,乘坐着擢车,身后万民叩拜,被送亲队伍护送着前往京城。
来完成她这一场影响她终身的大事。
她没有回头看,也未曾转头。
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车厢内,听着身后传来的高亢而悠扬的送亲歌声。
祈求圣洁的山神,佑我科尔沁部安泰,保我阿布额吉,兄弟姐妹身子健康,日日欢欣。
她微微的合上眼,心中默默祈祷。
………
一月后,正是春日好时光,这一日,未来皇后的送亲队伍终于是到了京城。
博尔济吉特氏在京城之中自然有宅子,但未来皇后之躯,定然是不能入住的,反倒是休憩在了皇家驿站。
京城御林军早已将驿站清空,里里外外清洗干净,甚至马圈都不见一丝异味。
直到珈洛一行人入住,御林军和送亲队伍的首领交接,将驿站层层叠叠守护,就是天下高手来袭,也定能护她平安。
珈洛极累,等着这一次和她一同前来的侍女玛瑙和翡翠伺候她沐浴之后,便躺到了床榻上,几乎是瞬间便陷入了酣眠。
这一觉睡的极为舒坦,直到玛瑙将她轻轻唤醒。
“格格,宫里来人,说皇太后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