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欢而散。
苏氏主仆走后,梅一倏地从屋檐上落下来,她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抬腿架在园子里的石凳上。
“苏苏,你让我送的信我送到了。”
苏昭雪回神,脸上恢复笑容,向梅一屈膝道谢,“谢梅姐姐暗中相助,待事成之后,昭雪必当重谢。”
她请梅一给徐怀安送了信,暗中约徐怀安明日午后去淮州大街的徐记茶楼喝茶叙旧。
梅一不看重那些,笑着挥了挥手,“重谢不必,回头请我下馆子打打牙祭就行。”
苏昭雪闻言一笑,“一言为定。”
再说牡丹院那边,苏昭阳回来后食不下咽,头昏脑胀,不得已躺回卧榻上静养。
曹嬷嬷问她可要请郎中入府,苏昭阳清楚自己生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嬷嬷,你待会儿出府去找小侯爷,就说腹中孩儿闹得我厉害,叫他回来一趟。”
候府在淮州与临近县府有不少产业,茶楼酒馆金器当铺,徐怀安每日皆要出门巡视查阅账簿,早出晚归。
今早徐怀安出门说要去一趟城外的猪场,日头炎热,猪仔生了疫病,死了不少头,酒楼生意近几日萧条。
曹嬷嬷忙点头应下,“小姐放心,老奴定为您办妥此事。”
奈何曹嬷嬷不辞辛苦跑了一趟城外,却没找到人,猪场的人说小侯爷今日未过来。
曹嬷嬷留了个心眼,耐着性子在此等候,或许小侯爷有其他事耽搁了。
徐怀安这边原本要出城办事,一早接到苏昭雪托人送来的信,他大喜过望。
为了明日茶楼幽会,他特地去了候府的绣坊,叫八名绣娘给他量身现裁了一件衣衫。
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
明日能否一举拿下他的心上人,成败在此一举。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他又叫绣娘给苏氏绣了一件宽松的小衣。
出了绣坊,徐怀安又去了金铺,买了两只一模一样的金镯子,日暮时分才慢悠悠回了候府。
他先去了一趟主院,陪侯夫人说了会儿话,之后便回了牡丹院。
将将跨入院门,苏氏哭哭啼啼的声音从正厅那里传了出来。
“呜呜,罢了,她虽说不是我嫡亲妹妹,但到底一同长大,十年姐妹情分岂能作假,她冤枉我不帮她,可盼月是我手帕交,我夹在其中里外不是人……”
徐怀安眉头狠狠一皱,昨日傍晚苏昭雪的委屈与眼泪赫然历历在目,他原本攒着一肚子的火要发,可被父亲喊去吃酒,再回来苏氏早已入睡。
此刻听到苏氏的辩解,徐怀安心里积攒的愤怒散了一半。
倘若能把俩姐妹说和,也不是不行,娥皇女英都娶进门,自古以来也不是没有。
忍着心中得意,徐怀安咳嗽一声,抬脚跨入游廊,“夫人,我回来了,瞧瞧我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一只金镯与一件贴身小衣哄得苏昭阳喜笑颜开,郁闷颓丧了一整日,总算有了笑脸。
“夫君今日怎的去了绣坊?我还让嬷嬷去城外猪场找了你。”
徐怀安早就备好了说辞,“下月底母亲生辰宴,我去绣坊瞧瞧为母亲裁制的新衣进度,看到新鲜的花样,便想到你怀着身子辛苦,特地叫她们做了一件。”
苏昭阳心里怀疑,却未透露出来,笑着收了下来。
这一晚,徐怀安留宿在她的卧房,苏昭阳虽不能伺候他,但有法子让他开怀。
徐怀安兴致高,也愿意配合,事后不用她辛苦,自己去洗漱。
翌日,徐记茶楼,二楼甲字一号包厢。
申时正,徐怀安准时赴约,他一推开包厢,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早已等候在此。
她穿着一袭赤金冰丝长裙,挽着朝霞髻,发髻上别着一只石榴籽珠钗,脸上敷了脂粉,朱唇不点而红。
美若天仙,国色天香。
徐怀安心若擂鼓,情不自禁唤她,“昭雪——”
苏昭雪笑意盈盈地端坐在圆桌旁,桌上已摆满了香茗茶点,还有一壶冰着的青梅酒。
她娉婷起身行礼,“昭雪见过小侯爷。”
一双狐狸眼顾盼生辉,勾得徐怀安欲罢不能。
“怎又唤我小侯爷了?”徐怀安忙反手关上包厢门,疾步迈过去,探手伸向她,想要捉她的手腕。
苏昭雪佯装羞涩,往旁边避让,娇嗔道:“姐夫,待会儿王姑娘还要过来呢。”
嗓音犹如出谷黄鹂,悦耳动听。
徐怀安脚步一顿,遗憾收回手。
突然想起昨日她在信中,提及请他邀约王盼月也来一趟徐记茶楼,由他当说客,以便化解她与王盼月之间的误会。
心上人有所求,他不得不照办,适才见到她一时激动,竟然把这茬忘记了。
“是极,是极,王姑娘要申时三刻才能到,那我们坐下先聊。”
三刻功夫,足够他与她把酒言欢。
苏昭雪顺势入座,主动给徐怀安斟茶倒酒,声称她从贤王世子那得了一壶青梅酒,小饮几杯不醉人,特地带来请他尝一尝。
徐怀安受宠若惊,美人敬酒,他焉有不接之理?
于是在苏昭雪有意撩拨下,徐怀安一杯接一杯地饮,直至半壶酒下肚,他已然酒意上脸,双眼朦胧。
苏昭雪示意他休息片刻,她喝多了茶水,要出去方便一下。
徐怀安让她快去快回,他哪里也不去,就在包厢里等她。
苏昭雪出了包厢,带紧房门,脚步一转去了隔壁的甲字二号包厢。
申时三刻,王盼月领着婢女摸了过来。
包厢门敞着,王盼月纱巾蒙着脸,看到坐在桌旁饮茶的苏昭雪,冷哼一声,示意婢女侯在外面,她抬脚跨了进来。
“怎就你一人?小侯爷人呢?本小姐可是看在小侯爷的面子上过来。”
苏昭雪笑着起身,招呼王盼月入座,“王姑娘别急,昭雪不便与小侯爷一起出门,故昭雪早到了片刻。”
王盼月落座到苏昭雪对面,没好气道:“那倒也是,你背着你长姐请小侯爷约我面谈,料想你也不敢让你长姐知晓。”
苏昭雪故作隐忍,放低身段说些软和话,话里话外是她的错,大意请王盼月见谅,别与她一番见识。
王盼月难得见苏昭雪吃瘪,心中甚是快意。
在苏昭雪自罚三杯下,王盼月也跟着饮了一杯酒,青梅酒香甜可口,入口不涩,甘醇回味。
“你倒是会借花献佛,拿贤王世子的酒讨好我。”
苏昭雪又是一番赔罪说辞,王盼月被她捧上了天,不免得意洋洋,放松了警惕。
忽而有人敲门,二人循声看去,茶楼跑堂的小二进来,说有位公子找苏姑娘,楼下门口马车里备着两样值钱的宝贝,需要苏姑娘亲自下楼跑一趟。
王盼月不明所以,苏昭雪了然笑道:“小侯爷来了,我请他带了赔礼过来,赔礼太重,我自个拎不动,王姑娘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王盼月一听是苏昭雪要送她的赔礼,假模假样客气了一番,便挥袖让她下去。
苏昭雪邀请王盼月的婢女随同她一块下去,婢女不疑有他,乖乖跟着下去。
待二人一走,甲字二号包厢的木牌被一道黑影迅速调换成了甲字一号。
须臾,苏昭雪与王盼月的婢女一人抱着一长盒登上二楼,还未走至甲字二号包厢,房间里忽然传来刺耳的尖叫声。
婢女听出她家小姐的声音,慌忙奔过去推门,苏昭雪也拔腿奔过去,房门被反锁了,她们二人顿觉不妙,一起合力推开。
房门碰地一声被她们撞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徐怀安把王盼月欺压在圆桌旁的矮塌上狠狠地亲!
婢女尖叫,“小姐!”
苏昭雪也跟着大叫,“小侯爷、王姑娘!”
徐怀安猛地清醒过来,见到压在身下的不是苏昭雪,而是王盼月,顿时懵了。
他顾不上身下衣衫凌乱,哭哭啼啼的王盼月,噌地扭头看向房门口。
苏昭雪一脸震惊地立在门口,见他望过来,忽然一副泫然欲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模样。
徐怀安只觉得天灵盖被人狠揍了一拳,天旋地转,他眼神闪烁,想喊她又不敢喊,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完了。
他完了。
此事捂不住,不到半个时辰便惊动了徐、王两家人。
庆阳侯当晚领着徐怀安亲自登门赔礼道歉,具体聊了什么不得而知。
第二日一早庆阳侯回来后吩咐侯夫人,尽快准备迎亲事宜,争取在仲秋之前把王盼月娶进门。
侯夫人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追问道:“侯爷!你叫怀安娶王盼月,那王盼月可愿意当平妻?”
提及这事,庆阳侯气坏了,“呸!那王道全看我侯府不得圣宠,不把我放在眼里,他要他闺女当正妻。”
侯夫人惊得跳脚,“这怎么能行?!昭阳有孕在身,这节骨眼上万不能休妻啊,会被世人辱骂。”
“没让怀安休妻,让昭阳降为妾。”
妾!
侯夫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夫人——”
庆阳侯手忙脚乱,连忙高声唤人去寻大夫,急得上火。
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牡丹院。
苏昭阳犹如吞了苍蝇般难受,事情怎就好端端地变成了这样。
她厉声叱喝,“小侯爷呢?他在哪里?!”
这节骨眼上,公爹与婆母都帮不上忙,能够咬牙做主的只有徐怀安,他若坚持不娶,一切还有转圜余地。
退一万步讲,妾肯定是不行的,她绝不容忍腹中孩儿成为妾生子,将来势必要继承侯府的爵位。
徐怀安魂不守舍地回来,苏昭阳按捺脾气,千万不能把人气跑了,必须拉拢徐怀安,让他站在她这一边。
“夫君,我自问嫁入侯府以来,安守本分,为何夫君偏要与我生分,你当真的看上盼月,可以私底下与我说,何故要伤了脸面。”
“眼下王大人要逼迫你娶盼月,夫君若觉得难办,我愿意自将为妾,不让夫君难堪。”
苏昭雪闭门不见,徐怀安心有怨怼,苏昭阳几句温声软语,以退为进后,徐怀安难得心生愧疚。
“昭阳,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我好心办了坏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当妾的,你安心养胎,这事我自会与父亲母亲好好商量。”
言外之意,最终可能只挣个平妻。
苏昭阳不能坐以待毙,事情的走向远远超出她所料。
王盼月昨日莫名去了茶楼,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她怀疑苏昭雪,却无证据。
侯府这边乌烟瘴气一团乱,翠竹院那边一派岁月静好。
眼下徐怀安自顾不暇,苏昭阳偷鸡不成蚀把米,苏昭雪乐得轻松自在。
梅一与她一道坐在石桥上喂鱼,“你长姐会同意降为妾么?”
苏昭雪笃定地回,“她不会同意,等着吧,徐怀安娶不娶王盼月,这事都有得他们折腾。”
“还是公子智谋无双,一石二鸟,替你解决了这二人。”
话虽如此,等苏昭阳那边腾出手来,肯定会想到是她在背后设计,可想到又如何,现阶段苏昭阳对付不了她。
只要娄樾在,苏昭阳就不敢对她下死手。
徐茂才这俩日被府里的事折腾得好几宿没睡好,儿媳苏昭阳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儿子徐怀安整日酗酒焦愁,妻子一见他就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他委实觉得闹心,待不下去。
思来想去,徐茂才腆着脸来翠竹院找娄樾,希望娄樾能出手帮他压一压王道全的官威。
苏昭雪瞧见庆阳侯过来,思绪万千。
表面上看娄樾帮她解决徐怀安苏昭阳,一石二鸟,实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才是背后最大的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