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糜月还不知道她竟然变成了自己的私生女,无痛当妈不算,甚至绯闻对象还是她最痛恨的死对头。
谢无恙太知道怎么拿捏她的痛点,她若真死了,听到这谣言,都能气得直接从棺材里爬出来。
糜月此时正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怪东西,嘴角抽搐地问身旁的程令飞。
“这……就是你说的蛟龙?”
“是啊,你看,这铜铃似的大眼,这比泥鳅还长的龙须,这雕工多么精湛,简直是栩栩如生啊!”
程令飞伸手夸张地比划着,立在他们面前的正是一座蛟龙模样的石雕。
这石雕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石料是普通的山玉,上面长满了青苔,蛟龙头上的一只龙角甚至还断了一小截。
糜月对着这石雕左看右看,没看出雕工哪里精湛,甚至觉得这条龙的眼睛有点斗鸡眼的呆蠢。
她怎么都不太相信,口诀里的“蛟龙”是这么个丑东西。
“这哪里是蛟龙了,这分明是堆破石头!”
糜月皱着包子脸,心中郁闷,她跟着程令飞走了小半个时辰,走得腿都痛了,来到这片偏僻的后山,见到这么个山寨版蛟龙,脸上掩不住的失望。
“这石雕你不喜欢吗?多威风啊,”程令飞挠头,心道这年头小孩也不好糊弄啊,“蛟龙是传说里的东西,我也没见过真的,不过,你要想听蛟龙的故事,可以去问师叔啊。”
问谢无恙?
程令飞不知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看蛟龙,便归咎于小孩子稀奇古怪的好奇心,遂解释道。
“是啊,听说,师叔当年可是见过真蛟龙的。”
……
等糜月回到悬海阁的时候,谢无恙已经在平时用膳的暖阁里等她了,她洗干净手,乖乖过去檀木桌前坐好。
“你今日去了哪里玩?”
谢无恙手中执着一本书卷,抬眸漫不经意地问她。
“去了荷花池,那里有好多哥哥姐姐在练剑。”糜月只答了一半,隐去看蛟龙石像的事没提。
她身为一宫之主,平时的行踪无人敢过问,现在倒好,还给他汇报上了。
糜月不禁再次感叹,寄人篱下,没人权啊。
她探头看了一圈今日的饭菜,似乎多了几道甜口的膳食,她夹了一块糖醋鱼肉,轻轻咬了一口。
糖醋鱼炖得火候刚刚好,用的鱼是新鲜的海鲈鱼,事先裹面炸过,鱼皮都被炸得酥脆,裹着鲜甜浓稠的甜醋汁,一咬下去又酸又甜,很是开胃。
“嗯,你若对剑法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谢无恙还记得前日爬山,小姑娘累到气喘吁吁的样子,虽说这个年纪学剑是有点早,但哪怕不学,也应当习些强身健体之术。
糜月正美滋滋地吃着鱼,一听这话吓得连连摇头,连筷子上的鱼肉都差点掉了:“我不要练剑,我不感兴趣……”
烬花宫功法是以掌法为主,和剑法相悖,再说她要是学了别宗传承,她娘亲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骂她了。
“那你娘亲可教过你读书写字?”
她总是自己出去闲逛玩耍,宗里也没有和她同龄的孩子,谢无恙担心她长期以往会寂寞无聊,因此想为她找些事情做。
且识字读书总是要学的,总不能养在他这里时被耽搁了。
糜月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不学不学!”
她才不要跟一群小屁孩学什么三字经嘞。
“我娘亲说过,我还小,什么都不用学。”
糜月理直气壮地搬出年龄说事。
谢无恙看着面前摇头晃脑的小姑娘,眼底划过一丝无奈。
眼前的小团子简直就是个缩小版的糜月,不仅五官神态长得像,爱吃的零嘴口味像,就连这偷懒不想上学堂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糜月生怕他再提让她读书的事,忙转移话题:“谢无恙,这几日是换厨子了吗?今天的菜好好吃~”
“嗯。”
会做核桃酥饼的厨子尚未招到,但谢无恙已吩咐膳堂,多送些小孩子喜欢的甜食。
他食欲不重,陪在这里,只为盯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谢无恙抬眸不经意看了小姑娘一眼,这小丫头初见时还嘴甜地叫他哥哥,如今一口一个谢无恙。
不过许久没人直呼他的名讳了,弟子们叫他师叔,旁人都称他的尊号,从这么点大的小团子口中听到他的本名,倒觉得新鲜。
看来上次误以为她怕自己,只是他的错觉。
糜月吃了半饱后,看着面前执卷不语的某人,灵动的眼瞳转了转,佯装随意地问:“话说……你见过蛟龙吗?”
男人尺卷的手微顿,视线移到她身上,眸光清冷微凛:“怎么忽然问这个?”
“呃,就是听哥哥说起过很久以前,这里有蛟龙出现,所以有些好奇,蛟龙长什么样子呀?”
糜月迎着他审视的视线,有点子心虚和紧张。
谢无恙扬眉:“听哪个哥哥说的?”
糜月正犹豫着要不要把程令飞卖出来,就见他重新将目光放回书卷上,眉如覆雪,嗓音微沉:“蛟龙是上古恶兽,生性凶残嗜杀,与它相关的故事大都惨烈,不适合说与你听。”
“……”
又是这样的借口。
糜月深切感受到变成小孩的行事便利,和随之带来的麻烦。
“我不怕,我想听嘛!”
“食不言,寝不语。”
谢无恙翻了一页书卷,似是彻底不搭理她了。
糜月气得咬牙,心中笃定,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三两口吃完碗里的糖醋鱼,然而咽下时,喉咙传来一阵明显的异物感——鱼刺卡嗓子了。
糜月站起来,咳了半天,小脸憋得通红,谢无恙脸色微变,连忙伸手帮她拍背。
半晌,才将那根作恶鱼刺吐了出来。
她眼眶里泪汪汪地喝水顺气,好像自从来了隐剑宗,她就好倒霉。
这地方是不是跟她相克啊。
谢无恙默默取了一双新筷子,把鱼肚子处没有刺的部分挑了出来,放入她的碗中,无奈道:“吃鱼要细嚼慢咽,当心一些。”
她当然知道,变小了之后,嗓子眼也小了啊。
“我不吃了!”
糜月推开那碗鱼肉,气鼓鼓地撂下筷子,准备跳下椅子,一方洁净的绢帕递到面前。
“把手擦干净。”
她回头看他,他一手拿着绢帕,一手按在霁蓝色的藏书封皮上,愈发衬得修长的手指根根白净如玉琢,仿佛此人生来就是吸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仙者。
糜月忽然想起来他好似有很严重的洁癖,一肚子的郁闷激起了她的恶念。
她没接那帕子,反而扯过他宽大的袖摆,小手在上面抹了抹又擦了擦,把手心里的油渍和糕点渣都蹭在了上面。
事毕,小团子朝他甜甜地笑,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擦干净啦。”
“……”
谢无恙低头看着被沾满油手印的袖口,呼吸微窒。
糜月看着谢无恙紧绷起来的唇角,和明显缓停住的呼吸,心下得意。
让你装大尾巴狼,难受不难受?
谁让她现在是个四岁的小孩,做什么都不过分。
糜月眨巴着圆圆的杏眼看他,甚至有点期待谢无恙生气。
和他相识这么多年,她似乎从未见他发火动怒是什么模样,每回都是一副波澜不惊、风淡云轻的样子,反倒是她总被他气得不行。
发火呀,很气吧?
她上回被他用剑割坏漂亮裙子的时候也这么气。
眼见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手指微抬,一道净尘术无声无息地落下,沾满油污的袖口瞬间恢复如新。
“净手应当用绢帕或是清水濯洗,用旁人的袖口拭手乃是无礼之举……”
他顿了顿,似在反思方才的话对于幼崽能不能足够理解,于是语气更舒缓了些。
“下次不要这样了。”
语气平和,情绪稳定地像块能镇妖的泰山石,更显得她像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谢无恙拿过绢帕,握过她的手腕,他可以选择直接用净尘术帮她洗干净手,但还是亲自低头仔细帮她擦手,毕竟在他不在的时候,小姑娘总得自己学会用手帕擦手。
他把她指缝间没蹭干净的地方都仔细擦拭了两遍,最后再用一道净尘术把绢帕荡净。
“好了,去玩罢。”谢无恙重新执起书卷,颔首看书。
“你……”
糜月惊呆地睁圆眼睛。
他不是最怕沾染脏污的吗?这都能忍?
她不觉得谢无恙这样的人能对一个来历不明、且是烬花宫出身的孩子,能容忍到这样的程度。
莫非是做给她看的,想让她放松警惕?
“怎么了?”谢无恙见她还没走,疑惑地看过来。
“没事,我吃饱了撑的……”
糜月暗暗磨牙,感觉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更郁闷了,慢吞吞地转身走出暖阁。
你行,你厉害。
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