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欣喜自己没有看错人,一方面又觉得她在叶开明心里果然比不上他宝贝闺女的指甲盖。
吴春花不知道自己该欣慰还是低落。
“不行,”顶着叶开明期待的目光,叶知晴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要是接吴姨的班,工资肯定没有现在高。老三老四还小,正是缺营养的时候。 ”
“咱们六口家以后只能靠你一人的工资撑着,平时还好,要是有个头疼脑热,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叶开明是车间主任,每个月能领七十多,加上吴春花的,一个月至少能有一百二。
比起勒起裤腰带过活的其他人家,日子也算宽裕。
而且吴春花的工作来历也不简单。
她原是军间干活的,后来叶老二亲爹为厂子没了一命,上面领导补偿她才把她提到妇女主任这个位置的。叶开明若真让她去接班,上面领导该有意见了。
“怎么不行!”
叶开明头一次在叶知晴面前虎下脸。
“爸,”见叶开明打定主意要她接吴春花的班,她连忙拒绝,“这对吴姨不公平。”
屋外听着墙角的吴春花听了这话,眼框微红。
她嫁过来时,所有人都不看好,关系好的更是劝她别嫁。除了后妈难当,还有叶知晴一半原因。长得娇里娇气,一看就不好伺候!
吴春花也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得不好。了解之后才发现,叶知晴的性子确实娇了些,人却不坏。
这些年,两人虽说不是亲密母女,却也和睦。
没想到紧要关头,站在她这边的却是叶知晴。
想到叶开明,吴春花恶狠狠磨牙。
等晚上再收拾他!
吴春花擦擦眼角的湿意,转身便进了厨房,从橱柜里掏俩笨鸡蛋。
看着灶顺便蹭烤火的叶老二见了,双眼一亮。
乖乖,今天是什么日子,吴春花同志竟然也大方起来。
“妈,记得多放点葱,这样炒出来又香又嫩……”她咽咽口水,眼睛映着灶里的火光像是夜晚的饿狼,“咋不多拿几个,咱们家这么多人,两个哪儿够!”
蹲在叶老二身边的俩双胞胎‘哧溜’一声。
“给你吃都白瞎了我辛辛苦苦攒的蛋,”吴春花手脚麻利地把蛋敲进碗里,“你姐身体弱,给她煮碗蛋花汤好好补补。”
叶老二:“……”
告到中央!
她要告到中央!
什么叫给她吃白瞎了?
她究竟是不是她亲闺女,咋还搞人身攻击呢。
叶老二幽幽地盯着吴春花,身边俩小的盯着刚出锅蛋香浓郁的汤,嗦着指头露出同款幽怨表情。
吃饭时,叶开明与叶知晴父女俩才从房间中出来。看样子,似乎还争执了一番。
叶开明头一回生亲闺女的气,吃饭时故意不看她。
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幼稚得很。
叶老二不明所以,俩小的被桌上的大骨头吸引目光。
吴春花心知肚明,却不想搭理他,只一个劲儿地招呼叶知晴。
“快吃,”她将一块最多肉的骨头夹进她碗里,“我特意多炖了一会儿,骨髓都出来了。”
别的不提,吴春花炖大骨头的手艺绝对顶尖。
黄澄澄的酸菜切成细丝,与奶白的汤汁混在一起。汤上飘着一层油光,混着酸菜独特的香味,让人忍不住口水泛滥。大骨从中间砍断,骨髓从断口处流出……
叶老二迫不及待地夹了一根骨头,便啃了起来。
“慢点!”吴春花翻了一个大白眼,“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没人跟你抢。”
说话时,给两双胞胎夹了点酸菜跟粉条子,又给他们的饭淋了勺汤,这才算完。
两双胞胎看了眼碗里的饭,又拿眼神瞅碗里的大骨头。
“妈,吃!”
俩小子伸出爪子指了指骨头。
“牙还没长齐就惦记着啃骨头?”
这是来自亲妈的嘲笑。
老三老四馋得眼泪汪汪,最后还是叶知晴挑了两根小骨头。只是上面别说肉,连骨髓都没有,这俩不识货的小子倒啃得十分得劲儿。
好不容易沾了点荤腥,一家人吃得头也不抬。
此时,却传来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几人对视一眼,赶紧将桌上的菜端进橱柜,还上了锁。叶老二鬼精鬼精地将小酱菜端了上来,叶知晴拿了块帕子,将俩双胞胎冒着油光的嘴擦干净。
一家人分工明确,等吴春花打开门,来人便看到桌上寒碜的腌菜豆腐。
“哟,吃着呢?”
马大嘴看到桌上的菜,嫌弃地撇撇嘴。
“你来干啥!”
下午刚被她骂了一句,这会儿便上门,还赶着饭点来。
礼不礼貌!
“好事!”马大嘴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若非看在十块钱的面子上,她才不愿意挨马春花的冷脸,“这不,我连饭都没吃就赶紧来跟你说了。”
吴春花怀疑地看着她。
“哎哟,这就是知晴吧,”马大嘴挤开吴春花,一把抓住叶知晴的手,“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一眨眼就成大姑娘了。”
叶知晴微微皱眉。
她不喜欢热情到没有分寸的人,尤其马大嘴眼神里的打量让人特别不舒服。
吴春花挡了一下,“你有啥事就赶紧说。”
马大嘴:“……”
呸!
也不知道吴春花这么个讨厌的性子是怎么当上妇女主任的。
“好事,”马大嘴毫不见外,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我知道知晴没找到工作,这不来给你们报信。你看看,来这么久都不知道给我倒杯茶。”
别说叶开明,就连吴春花的眼睛都是一亮。
叶知晴的工作迟迟没有消息,一家人可愁死了。马大嘴若真有办法,别说一杯水,吴春花每天都能给她供三柱香!
吴春花变脸极快。
方才还一副不耐烦要赶人的样子,现在就换了一副笑脸。
“老二,傻站着干啥。你这孩子咋没一丁点眼力劲儿,快给你马婶倒杯水。记得放糖,给你马婶甜甜嘴!”
叶老二:“……”
马大嘴瞥了吴春花一眼,得意地捧着瓷缸,矜持地喝了一小口。
“他婶子,你快说啥事啊。”
吴春花急得不行。
叶开明同样如此。
若不是他一个大男人得避嫌,非得让马大嘴赶紧说!
叶知晴:“……”
怎么说呢,反正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看看你,一点也不稳重,”没想到吴春花也有求着她的一天,马大嘴享受极了,嘴上还不忘占便宜,“春花同志,你还要进步啊。”
换平时,吴春花听了这话早就跟她翻脸了。
“秀琴,快跟我说说,到底啥事?”
“嗐,”马大嘴将手里的瓷缸放下,“第一服装厂的刘副经理跟我说——”
叶开明双眼一亮。
这是个好单位啊。
要不是服装厂难进,他之前也不会拉关系拉到机械厂。
看着马大嘴说话大喘气,吴春花急得不行,恨不得掐住她脖子让她快点说。
“他儿子看上你们家知晴了,特意托我来说合。刘副经理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家知晴嫁过去就能过上好日——吴春花,你疯了!”
马大嘴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吴春花兜头浇了一脸。
正是数九寒天,她狠狠打了个哆嗦。正想骂了,却见吴春花捧着瓷杯,一副要吃了她的架势。
莫名有些气弱。
“马大嘴,你个遭瘟的臭婆娘!”
吴春花咬牙,将手里的瓷杯往桌上一放,转头抄起扫帚,劈头盖脸地抽在马大嘴身上。
那刘副经理家的儿子是个脑瘫,嫁过去就等于毁了一辈子。别说家里头有金山银山,就是皇亲国戚他们也不稀罕!
“吴春花!”马大嘴挨了好几下,也来了火气。一边躲一边回嘴,“脑瘫怎么了,人家只是生活不能自理又不会出去干坏事。刘经理两口子说了,知晴嫁过来肯定会把她当闺女一样看待。”
“你现在看不上,再过一段时间想嫁都嫁不了!”
“呸!”听了这话,吴春花手里的扫帚抽得越发地狠,“真这么好,你怎么不嫁过去……臭婆娘,别跑!”
眼见吴春花跑出门追杀马大嘴去了,叶老二龇牙咧嘴地摸摸自己。
敢情吴春花同志平时抽她的时候收了劲,照这个狠劲她哪能活蹦乱跳地长这么大。
围观了一场闹剧的叶知晴:“……”
她就说叭。
马大嘴要真这么好心,家属院风评能这么差?平白被她钓了一嘴,实在太过冤枉。
期待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吴春花同志不是一个委屈自己的人,她化失望为动力,追上马大嘴后又抽了她好几下。闹的动静太大,邻居出来劝架吴春花才放过的她。
“春花,咋回事?”
吴春花不想让自家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这件事又牵扯到叶知晴,她自是不会说,打了个哈哈便走了。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回去时屋里早已点上灯。饭菜也已经热好,几人坐在桌前等她回来吃饭,叶开明紧皱的眉头在看到她松了那么一刻。
“吃饭吧。”
又是一轮沉默。
吴春花刚端起碗,又放了下来。
“他爹,我有办法让知晴不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