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萩原研二没有如愿在班上看到稻川秋的影子。真奇怪,大活人凭空失踪?他举手询问,鬼冢欣慰地说太好了我很鼓励你们友爱同学。
接着教官猛地变了副嘴脸:“但不该问的事情就别问!去操场上跑五圈热热身。你也想去?那你们一块去。”
后半句话是给挤眉弄眼的松田阵平说的。俩倒霉蛋苦哈哈地站上了跑道,认命地跑了起来。
“所以她为什么不在?难道是有特殊任务之类的……”
同样讨论这问题的还有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得益于某些内幕,降谷零对同窗突兀的缺课嗅觉敏感,趁着热身运动期间,他提出了几个猜测,越说越离谱。
诸伏景光有些好笑于他的异想天开,并且意识到一点——
他的发小,真的对这位原定的新生代表在意得不得了。
不过,会有这样的印象也很正常吧。
诸伏景光想起了中午。
萩原研二与松田阵平离开后,他们两个从树后走了出来,正好与稻川秋——他们已经打听到了她的名字,Aki——擦肩而过,对方没有多投来一个眼神,仿佛没看见他们似的,便要离开。
擦肩而过吗?
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同学。”
“什么事?”
她略微偏一偏头,顿住了脚步。夹带雨水的风恰到好处地掀起了她的额发,露出一双澄澈如水的灰色眸子。
降谷零能够感受到的东西,诸伏景光也同样能够嗅到一二。女生的目光像是一层薄冰,淬着冷意覆过来时,诸伏景光有瞬间喉咙发紧,屏住了呼吸。
不对,你这是什么反应啊诸伏景光?
他暗笑自己太过紧绷,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看你的方向,是不打算去吃午饭了吗?”
一个极好的话题切入点。对方如果接他的茬,诸伏景光有信心将话题引得更加深入,最后自然而然地邀请对方与他们同行。这样的计划诸伏景光从小到大施行过无数次,屡试不鲜。
但这次他失败了。
“我不饿。”
“都已经中午了。早上有新生大会,当时不能吃早东西吧?这么长时间……”
无视诸伏景光的喋喋,她从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两根磨牙棒,一人分了一根。因为动作自然得像是在喂动物园的金鱼,两个人呆愣愣地接到手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呃,这是……”
“我偷偷藏的。刚才吃了三根。好饱。剩下的送你们了,不用谢。”
她打了个嗝作证自己没有说谎,同时默默竖起拇指:“这个牌子的麦果味的最好吃。推荐。”
呃……但我们不是想要这个啊?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像两只被喂食完毕的金鱼,悬在水里忘了七秒之前的记忆。打完了一套组合拳的家伙趁着他们愣神,转神直接开溜。这时候倒是跑得快哇!两人一抬头,她就不见了踪影。
诸伏景光和发小面面相觑:“……”
“没想到是这样的性格吗,”降谷零率先发出感叹,“完全占据了主动权。”
“因为太过出乎意料,以至于下意识就被对方牵着走了,”诸伏景光笑着摇了摇头,把磨牙棒塞进了口袋里,“看来只能等下午上课的时候再见了。”
“我不信你没看出来。她不想和我们有接触吧?”
“毕竟是同窗。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接触?”诸伏景光笑眯眯地说,“而且还有六个月时间呢。”
降谷零和他对视,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因为中午的事,诸伏景光对下午的课程颇为期待。从宿舍里跳起来的时候,他和一样急切的降谷零撞了肩膀,“嘭!”两人嘿嘿笑了两声,默契地加快了速度。
预料不及的是,一直到教官走进了教室,他们都没有看到那个身影。缺课?旷课?意外情况被抽调走?
不管发生了什么,现在的局面都在告诉他们,计划落空了。教室里同时心不在焉地听着文化课,“嗡——嗡——嗡——”枯燥的蝉鸣声中,那个问题一遍又一遍地跳出来挠着他们的心脏。
那家伙……去哪里了呢?
·
稻川秋推开门,随手分发磨牙棒:“要吗?”
坐在里面的人颇为嫌弃:“你的种类是什么?金毛?柴犬?哈士奇?”什么年纪了还磨牙?
话是这么说,山崎樋的动作却很诚实,男人三两步过来接住磨牙棒放进口袋里,看她半瘸地走进来坐到沙发上,握着门把手的手指收紧:“怎么,又装瘸?”
“哎呀。这回是真疼得不行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一只手在果盘里挑挑拣拣,橘子,不吃;葡萄,不吃;梨子……算了,也不吃。她兴致缺缺地收回了手:“这次要查谁?”
他从抽屉里抽出一个暖宝宝扔给她:“还是先查查你吧。哼,发了疯了非要进警校,你脑子被驴踢了?”
她懒得贴,又扔了回来,抱着手臂闭上眼睛:“被你踢了。呵呵。”
山崎樋被怼得一噎。好吧,其实凭他的脾性还能再阴阳怪气回去,但面前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苍白的皮肤上,眼下的浮青色尤为显目——他视线一对上这个,舌头就开始打结。
……也许是上辈子欠她的。他悲哀地想,三两下撕开暖宝宝,将她的腿扯过来撕了没用的绷带纱布,全程她无动于衷,直到“啪!”,暖宝宝贴上去,这家伙马上就把腿收回去了。
用完就丢,十分无情:“你,再去给我削个梨。”
他简直要气极反笑:“我上辈子欠了你八百万?”
“按通货膨胀算吗?那你上辈子欠了我八个亿。”
“……”
他把桌子上的文件拿给她,闷不做声开始削梨。原产地为山梨的水果清甜多汁,是市面上极畅销的佳品,皮很薄,一不小心就容易削去大片的果肉,很多人削完梨后满手汁水,他的动作却很娴熟,薄薄的皮累成几卷,他一边削一边看她。
她翻看着文件,眉目平静,像是什么都未曾入眼;苍白的皮肤和文件的颜色几乎趋同了,只在指甲盖的地方有一些血色,她又翻了几页;哪里的端倪会被她发现?又是哪些小计俩会被勘破?文字上的破绽根本什么都瞒不过她。
“…说真的,为什么非得进警校?你犯什么病?”他到底没忍住开口。
和他还依照从前的方式合作不好么?
稻川秋,与山崎樋同属于日本公安部下特别犯罪对策部,野路子出身,却以极恐怖的侦察能力被破格录取。被称为“眼”的恐怖存在,无论什么文件,放到她面前,不到三分钟就能被抓住关键,公安凭着这一手捣破了十余个犯罪据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利。
三年以来,日本境内的黑恶势力被大幅抑制,各方人物对将他们揪出来的“眼”恨得牙痒痒。黑市上关于“眼”的悬赏金达到了十亿日元,但迄今为止,除了少有的几人,没人知道“眼”是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女生。
山崎樋是稻川秋的引荐人,也是她最密切的联系者。但哪怕到了这样的程度,山崎樋也总是无法捉摸她的心意——
就像现在。他已经挠了整整三天的头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家伙发了什么疯,非要进警校不可?要知道,凭那份暗中的履历,稻川秋可以直接坐上警视正的位置了!警校有什么好的,她非要去警校?
无视抓狂的山崎樋,稻川秋翻完了全部资料,往旁边伸手。
山崎樋:“……”
他从口袋里抽出笔放在她手上。
她飞快地圈出几个地点,又写了三个人名,语速飞快地道:“不出意料的话高桥玲和田中三郎暗地里有毒/品交易。他们固定在藤木市场的一个商铺里接头,其中高桥玲身后的小野合二跟帆口组的干部有所联系,以高桥玲作为突破口,控制住她之后小野合二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你们可以利用小野合二直掼帆口组的喉咙。之后……接着……”
人名和地名交缠在一起,却又错落合致,有条不紊地被安排在了计划的各个节点之上。只看了一遍资料,她就已掌握了所有的名字和他们背后的关系网,制定出了十有八九是完美的计划。
寻常人面对这一顿输出恐怕还要愣神。但山崎樋已很习惯她的德行,连连点头之后已经记得清楚,还有空闲将梨子切成小块端到她面前。
稻川秋一口气说完,口渴起来。多汁的梨子正好滋润喉咙,虽然还是没笑,但山崎樋看得出来她有些高兴,这样正面的情绪让她那双桃花眼微微润着光,原本苍白的皮肤涂上些许光晕,如同油画上被画师眷顾的主角。
他的手指顿了顿,好像有刹那的停滞。片刻后,他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小野合二当真愿意为了高桥玲毁了经营多年的一切?凭什么?”
“凭他爱她,”稻川秋笃定地说,“因为他爱她。”
就只是这样浅薄……的理由吗?
因为爱。
山崎樋突兀想起了曾经在国文课上学过“爱”。可惜他从小不耐制式的教学,从来不愿意听这些无聊迂腐的课文。情啊爱的,哪有这么伟大,这么重要!年少的山崎樋撇嘴,哪里来的爱呢?
啊呀。长大了之后山崎樋终于明白了,确实是有爱的。爱很恐怖啊。他有些讪讪地摸鼻子,尖酸刻薄的嘴吐不出讥讽的话,只讷讷地说,哈,那他还是个多情种。
“……”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突然把头转了过来。她嘴里还嚼着梨子,好像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无关紧要。可她问:“你会爱上我吗?”
她的眼睛如同澄澈的水面,倒映着的是谁的影子?她好像能够看透一切。“砰砰砰、砰,”山崎樋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这错落的刹那让他失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色厉内荏道:“你又发病了。我怎么会喜欢你!”
这个过程里,她就一直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在确定着什么。片刻后,她收回了视线:“那太好了。你可一定不要爱上我。”
“……”他说不上失落还是高兴,斩钉截铁地说,“我绝不会——呃啊!那个词也太恶心了吧!你怎么轻而易举说出口的?!”
爱这个词哪里恶心了?充其量有点麻烦。
她拍拍手,把签子隔空投向垃圾桶——没扔中,她毫无愧疚和悔改之心地站起来,说太好了,你千万、千万不要爱上我。
她在门边回头,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非要进警校吗?
“因为这个地方很偏远吧?有人烟、又都是正直没脑子的大猩猩,看上去不用担心我会被人爱上。”
什么莫名其妙的担心,他听到自己小声的自言自语。
她阖上了门,门后传来模糊的声音:“很恐怖啊。我看到了,资料上的……拜托,这也算爱吗?”
看上去实在不像爱情,充其量是对劲敌的感兴趣。毕竟她可是实打实地摧毁了他好几个重要据点。也许他对她的追逐只是为了把她找出来剥皮抽筋?也许根本不是爱。
——但她不敢赌。
为此,不得不搬到警校里,也算是一种合理避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