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今天这节课就到这里,大家完成的花艺作品可以带回家,围裙放在原位即可。感谢大家参与,我们下次见。”
“诶,等一下!小陈老师你们今天花儿有点少啊,蓝色主题不考虑加点鸢尾铁线莲什么的吗?”
“是呀!还有包年的鲜花,数量好说,品种可以再丰富一点嘛。12个月一轮要是都差不多,我隔年可不想续了。”
“还有你们那个……”
刚一下课,陈清也水没顾上喝一口就被几个学员围住,关于花店的吐槽一堆,她却只能跟着陪笑:“行,我们联系一下供货商,下次进些新鲜品种。”
话虽这么说,可鸢尾铁线莲什么进价,她288一节的花艺课保证20种花材的取用已经很良心了,要用铁线莲那她还做生意吗!
她都不想说,那个包月鲜花,1688一年合下来一个月不到150,她们每束花都有12支以上的主花,根据季节天气搭配,保证花期和新鲜度。
果然啊,这年头还是当不了有良心的人,前面两条街的花店国产郁金香冒充进口货,价格翻了一番还有人夸,而她这儿还在让插花课进铁线莲呢。
但几位太太表示满意,挎上包往外走:“那就行,我们下次来再看看。”
“张太太隔壁喝杯咖啡吗?那个鲜花瀑布拍照还挺好看的。”
“好呀好呀,我刷到打卡的好多次。你可要帮我拍好看点……”
送走一教室客人,陈清也摘下固定头发的鲨鱼夹顺手夹在围裙的背带上,抬手松了松头皮发紧的后脑勺。
她背靠门板,漂亮的长卷发散肩头,被灯光一打显出几分不同本人温和的光泽。
“老板喝水。” 叶庭阳拿着陈清也的保温杯迎面走来,高挑清瘦的男孩子穿着牛仔帆布的围裙,腰线被系带勒出轮廓,确实赏心悦目。
陈清也抬手接下,浅抿了口,朝满地花梗树叶的教室抬抬下巴布置任务:“教室收干净就行,围裙手套一会儿我收去干洗,今天小水请假辛苦你了。”
“这么大的教室,那真是辛苦我了。”叶庭阳戴着手套,收拾枝叶的动作并不是很麻利,“所以,老板给加钱吗?”
陈清也大概心情不错,倚门问他:“你想加多少?”
叶庭阳思考:“那就…加个微信吧!”
短暂的静默里,陈清也用力抿上了唇,不过从上扬的嘴角看,应该是为了竭力克制住别笑出声。
说实话她已经很久没听过这种…冷到令人失笑的借口了。
“你这两天在店里还没加够吗?我可是亲眼所见,小叶同学魅力无边,在我的小庙可是被不少姐姐妹妹要微信,带动消费花店咖啡店营业额都见长。”
“老板你别冤枉我,我可一个人都没加!”叶庭阳被陈清也调侃的语气羞的耳朵根通红,“别想借口扣我工资,我心里只有工作。”
陈清也扭开头喝了口水没说话,更没把叶庭阳的话放心上,只顾着研究保温杯上磕掉的漆。
叶庭阳见陈清也没应,视线游弋最后回到满地枝叶:“老板微信能不能加吗?就不能给我一个巴结老板,向上晋升的机会?”
“靠加微信晋升?”陈清也回眸,像是在认真思考什么。
“看你怎么巴结了,要当老板肯定没戏,你先说说打算要个什么一人之下的title?”
“老板,你别笑话我了,我就想加个微信。”叶庭阳小声说,“我都来几天了,打卡群还是小水姐拉的我。要是不加老板微信,被骗工资我找谁去……”
“就算加上了,该骗你的还得骗你。”陈清也是真的被逗笑了,“与其操心你的工资了,不如先把卫生打扫了,小叶同学。”
“打工怎么能不操心工资!”
“发不出工资店给你。”
陈清也转身离开,任身后叶庭阳碎碎念混着收拾东西声音不歇也没再停。
她掀开帘子,秋日午后的阳光正穿过稀疏枯黄的梧桐叶,一束一束落进店里。靠窗的成排花架沐浴着阳光,陈清也怕晒着花,顺手把杯子放上在前台,走去检查。
小水不在,叶庭阳刚来不知道有些花经不得晒。到时候花晒蔫了,这就是他晋升路上第一块拦路石。
所幸秋天的太阳已不见盛夏的炽热,陈清也摸摸只是微温的塑料花瓶,把几个晒到太阳的花瓶挪开。
这些鲜切花娇贵得很,尤其是一些进口品种,好像多看几眼让它不舒服了都能死。
一通忙活完,店里也不见来人,陈清也得空在窗边的藤质摇椅上小憩一会儿。
睡是睡不着,只不过太阳暖洋洋地晒着难免生出些倦意来。她阖上双眸,感受阳光落在眼睫,是一种囫囵的明亮。
自叶庭阳来后,她和小水的日子确实好过不少。且不说男大精力旺盛体力活抢着干,这位小叶同学还靠着俊朗的外形在这条街上杀出颜值路线。
单是看连续三天高位增长的营业额,陈清也觉得自己能原谅一切。
就是脸皮太薄经不起逗,心思也藏不住。
陈清也依旧闭着眼,抬手将手背盖在了脸上,被遮住阳光的眼前闪出五颜六色的色块,是太阳晒久了有些发晕。
陈清也该是睡不着的,她睡眠要求高,不能亮不能吵。这会儿隔壁咖啡店的蓝调都飘到她耳朵里了,她却觉得神思涣散,声音逐渐消失,只差一步便会放开所有防备彻底睡下。
迷迷糊糊之间她又好像听到脚步声,睡意褪去几分,陈清也却懒得动,依旧闭着眼睛假寐。
反正听来不像客人,大概是叶庭阳收拾完从里间出来,不影响她眯着。
脚步声逐渐靠近,陈清也眼睫轻颤,木质香调的香根草味跟随走动掀起风,她闻出了来人。
不是叶庭阳。
“当心着凉。”原本放在椅背上的外套落在陈清也身上。
她倏地睁开眼,脸侧是阮舒池的脸:“我没睡着。”
“我知道。”阮舒池听见她说话了,估计是把他当成了小水。
“最近很忙吗?还没找到合适的人?”
“还行。”陈清也不想和他多说,坐起身时,虚搭在身前的长款外套滑落,她拽着衣领往上提了提,“你怎么有空过来?”
“路过,在窗外看见你了。”
意思是,不是特地来找她。
也是,阮舒池爸妈家离陈清也的花店就隔几条街,溜达回去不过20分钟。阮舒池凑巧经过合情合理,是她自作多情。
“没开车?是要回家吃饭?”
阮舒池长叹了口气,银框眼镜后的目光淡淡无奈:“不是很想回家。”
他扭头看向窗外,话没说清楚但陈清也懂。舒妈妈一双儿女,阮歆年纪小又有心脏病,退休人士操持儿女的一颗心,就只能全挂在而立之年的阮舒池身上。
重本毕业海外硕士,回国后又入职母校外语学院当德语讲师,他风风光光的人生履历就差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家。
他逃舒妈妈追,碍于舒颜女士绝对的家庭地位和二十多年老教师的威压,阮舒池最后只得去乖乖相亲。
可亲兄妹也会因为结婚生子逐渐归属独立,陈清也不敢想倘若阮舒池收回给她的,她还能剩下什么。
这是陈清也危机感的来源,是她决定挑明不见光的少女心事最主要的缘由。
但事与愿违,挑明后的结果是最差的那种,不冷不热先一步沦为陌生人。
所以这会儿陈清也乐得看他被舒妈妈声讨,他要是说他们是一对,早就欢欢喜喜大结局了。
“你这话让舒妈妈听见可完了。”陈清也笑,“不过你回家吃饭怎么没叫上阮歆?她每天都在家又没事,还能少吃顿外卖。”
“她最好别回,煽风点火第一名。”提起阮歆这个活宝妹妹,阮舒池又叹了口气。
“你们两个,你是狼,她是狈,凑一起就是狼狈为奸。”
“我也可以帮你啊,是你自己不愿意。”
这话又越界了。
阮舒池刚要张嘴,陈清也识趣打断,一脸诚恳:“我开玩笑的。”
“早点回去吧,舒妈妈等着你呢。”
“不一起去吃个饭吗?”阮舒池又问。
陈清也眯了眯眼睛,揣测这人是纯直还是真钓。
阮舒池穿了件卡其色西装色外套,里头是件黑色的打底,看着正式又不刻板。两本不属于花店的德语书正躺她身侧的花架上,估计是下午有课。
还算正直的人民教师形象,如果她不是深谙阮舒池其人,可能真会怀疑自己是备胎。
一边拒绝自己的示爱恪守兄妹底线,一边又约她回家吃饭。
吃的还是阮舒池的相亲批斗饭。
陈清也摇摇头,起身把外套搭回椅背:“不了,小水今天请假,店里离不开人。改天吧,改天我去看舒妈妈。”
“也好。”阮舒池眼镜后的目光黯了黯,凝神片刻才道,“能不能帮我挑几只我妈喜欢的花?”
陈情也不解,看向他歪了歪脑袋。
“回去肯定晚了,带上赔罪礼。”
行吧,陈清也点头。
也该,要是不进她这门,早到家了。
毕竟那天晚上他们都闹成那样了,合该彼此王不见王一段时间,谁承想没两天阮舒池居然就这么跑来给她台阶。
可她陈清也从来不是愿意领情的人,她只想破罐子破摔,打破所以虚妄的美好。
不过给舒女士的花不参与战事,陈清也挑了几只今天刚进的宝贝,进口货美则美矣就是太贵,正适合宰客。
日耳曼鸢尾,内层花心是肉粉色,外层花瓣从内向外由橘到浅紫渐变,是描述不出的美貌。
“一共800,支付宝还是微信?”
阮舒池接过牛皮纸包的鲜花:“800?市场管理局知道这儿已经改成黑店了吗?”
“进口货,舒妈妈喜欢的,懂不懂?”
“你都说是舒女士喜欢的,凭关系不能送我?”
陈清也自然言辞拒绝:“我们俩算什么关系?还能送800块的花?”
“……”阮舒池掏出手机,“转账给你,记得收。”
“拒绝转账,前台扫码走公账啊。做生意呢,少来沾亲带故。”
阮舒池失笑,摇了摇头:“…行。”
阮舒池走出花店大门时,外头天色将明未暗的,街灯却亮了,在柏油路面投射出一个又一个光圈。
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了响,陈清也就这么呆呆看着阮舒池的背影没进黑暗。
“老板!这些围裙放哪儿啊?”
叶庭阳抱着十来件围裙,用脑袋顶开门帘,瞧见地面又落了叶满脸兴奋:“是来客人了吗?”
“嗯。”陈清也收回视线。
“送上门的,开了个大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