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旧幻想17
“水水,你还不完全认识我,其实
烟花升到高处,男人的颜容隐在那刹那的明灭里,他始终凝眸望着她,嘴唇翕动,话语却被湮没在火光中。梁惊水把免提音量开到最大,贴着耳廓:“烟花声音太大了,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商宗那时的原话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不太好,人生第一次告白,已经耗费掉我百分之两百的勇气了。”烟花正好在夜空中散尽,像是掐着点,每次爆破都落在精彩瞬间。
借口经由他的嘴说出时,总是带着点大道至简的味道,梁惊水心里被猫儿狂挠,恨不得立马翻窗去邻居家找他问个明白。
那声音莫名契合了她的心绪:“要过来么?’知道他的意思是正经的,可两人整个十一月几乎日夜黏在一起,梁惊水想要拒绝时,又被一种在身体里打转的思念牵绊着。
烟花炸开的瞬间,那股情绪被点燃,令她有些飘飘然。梁惊水忽然想找个冠冕堂皇如他的借口,脑子里筛掉了几个含蓄的暗示,又放弃了几个站不住脚的,还是他率先解围:“你以前说过这座房子的装修好看,正好过来看看内饰,我带你参观。"
“我考虑一下。”她还在装。
商宗在电话里笑她:“怎么,哄你哄得还不够满意?‘她有些不好意思,不想在他面前显得过于孩子气,只能干巴巴地换了个结束语,说自己去找温煦了。商宗只是回了句,等想好要过来的时候,按门口对讲机就行。这种不显山露水的底气,真让人羡慕啊。可她从未羡慕过商宗的优渥出身。
每日被推到家族明争暗斗的风口浪尖,周旋在尔虞我诈之中,他的确有财力和修养,看上去也精神富足,但他绝不是那种悠闲享乐的普通富家子弟。身后是三井集团庞大的运营资金,稍有差池便可能牵动全局,引发不可估的后果。
下楼时,梁惊水通过墙面投射出的光线,判断出温煦正在客厅看电视。
大门和客厅之间隔着一道墙,只要她放轻脚步,利用绿植的遮掩和电视声的阻隔,应该不太会被察觉。她在脑海里飞快规划了一条"出逃”路线图,轻轻蹬去拖鞋,拎在手里,蹑手蹑脚地朝玄关移动。五米、三米、一米。
成功近在咫尺。
但--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平开门缓缓打开,看到胜利的曙光前,梁惊水先望见了厨房里温煦的脸。
她手里握着水杯,冒着热气,明显刚从水壶里接的。梁惊水愣住,下意识把拖鞋藏到身后,脑子一热,突然想模仿影视剧里尴尬角色的招牌动作。然后她真吹了口哨,哨声歪歪扭扭,最后尾音直接憋成了一声笑。这么多年的交情不是白给的,温煦看她这莫名其妙的样子,立刻猜到她的出门意图。
至于为什么偷偷摸摸嘛.....
她吹了口杯沿,热气滚到梁惊水脸上,促狭地观察几秒,果然,红潮涨上来了。
“记得戴套。’
梁惊水眉心敛起:“什么戴.....
温煦没等她把话说完,哼着小曲走到客厅里,挪近茶几上的MacBook,继续剪起标题为《RoomTour|带你感受我在浅水湾的450m豪宅日常》的视频。常言道来都来了,她决定将厚颜无耻的精神贯彻到底。跟这家真正的主人毫无两样。
梁惊水无奈摇头,不再避讳脚步声,抬脚插入切尔西靴,踩稳后利落地走向门外。
铁艺大门往里看依旧是一片郁青植物,她仰起头,阁楼没开灯,整座建筑笼罩在一种阴恐氛围中,有如美漫中的秘密实验基地。
踏进去后,会被邪恶博士从外到内逐寸分解,每一根骨头都将成为他的研究对象。
梁惊水按下对讲机按钮,五秒后,铁艺大门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嗒”,向里侧打开。
大理石小径两侧绿意盎然,月季、薰衣草与罗汉松错落其间。
露台上摆放着几张金属工艺桌椅,院子里没有泳池,中央的白色雕花喷泉轻声淙淙作响。梁惊水注视着喷泉,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小卷毛和周祁站在这里的画面,还有小卷毛穿着小高跟,蹬蹬蹬敲在大理石上的声音。
这时,从后方踏来一段均匀规律的脚步声,未见其人,仅凭声响便知他已靠近。
梁惊水转头,看见一身从未见过的装束,连惊讶都忘了表露。
商宗站在门前的罗马柱边,宽肩窄腰,雾青色衬衫下系着一条半身围裙。
他对着她眉眼一弯,包揽万千温柔。不由,让人联想到一个守家候妻的家庭煮夫。梁惊水对商宗穿正装的克制感、休闲的松弛感,以及赤裸的真实感都不陌生,但这份透着居家气息的熟男感,令她倍感新奇。
她忽然理解了韩剧里那些俗套情节:家中的糟糠之妻突然觉醒,换了发型,添了新装,为了活出自己的人生脱胎换骨,渣男丈夫被焕然一新的妻子惊艳到目瞪口呆,最后迎来火葬场。
性别互换,梁惊水着迷于男人在人前衣冠楚楚、一丝不苟,回到家系上围裙时流露出的那种微妙禁忌感。或者贴切地说,家居型性感。
梁惊水镇压住兴奋感,朝他走过去:“你下厨了?‘商宗笑笑不可置否,张开双臂。
她蓄势冲刺,一头扑进他怀里。他身上没有油烟味,依旧是如初雪后清晨般的雪松香气,让她倍感安心。夜晚的寒意渐浓,两人将剩下的温存一并带进屋内。梁惊水轻嗅了一下,偏过头问他:“这味道.....是不是煲了什么好汤?
商宗说是香港家中常炖的花旗参鸡汤:“清热滋补,最适合去燥降火。'
梁惊水扫了眼灶台上的砂锅,火候被压得很低,汤底平稳地翻滚着,蒸汽从锅盖的缝隙间缓缓升腾,带着一股淡雅的草本香气。
她原以为晚上那顿排骨汤的油腻感还在,闻不得肉香,但这锅汤让她起了点食欲。
仔细想想,这还是商宗第一次在她面前下厨。平日独栋都有私厨,中餐常是佛跳墙、清蒸东星斑、干鲍扣海参这样的名贵菜,偶尔点外卖也是些寿司海鲜。有阵子给她吃伤了,早上洗漱时照着镜子发现流了鼻血。
私厨为此阴阳怪气地嘀咕,说她是“鱼翅捞饭喂牛”,和大陆那句“山猪吃不了细糠”一个意思。这事她也没告诉商宗,毕竟人厨子说得不假,她确实不是什么有钱人。
等明年回蒲州,还是一碗方便面煮得清汤寡水,洒点六婆辣椒粉或加一个鸡蛋,属泡面界的顶奢配置。日子稳定的穷着,反正再不用担心吃到流鼻血了。商宗大概也没想到,一锅汤能让她的思绪延展到这么远。
他将汤舀入白瓷汤盅中,鸡肉的纤维细腻可见,汤色清亮,油花浮动。“咕咚”一声,听见她浮夸的吞咽声闯入耳际,他挑眉望过去,问她晚上是不是没吃东西。梁惊水摇摇头:“晚上我吃了不下十个排骨,咸得很,渴醒了几次,所以才能看到你让人放的烟花。"“最近都睡这么早?”
“嗯,睡着了就不烦了。”她撂下筷子,察觉到鼻音后轻咳了一声,“商宗,都怪你,让我的睡眠雪上加霜。”他看穿她急于掩饰泪意的那点慌乱与心急:“怪我,今晚我在,陪你好好补一觉。”"
那晚之后
她害怕在他面前落泪。
梁惊水多次尝试巩固初心,让自己清醒而自矜地度过这个凛冬。
然而,完美情人的出现让她欲望燃烧,她变得想要更多,甚至渴望不顾体面地独占他的温柔。她有时也会看到欲望出现在商宗眼里,如一条暗红的火线,迅速烧过瞳孔深处--那不是爱情,是让人快活的欢愉之火。
商宗读懂了她的难捱,微微一哂,只就眼前的话题问她:“这道炖汤是我嘛嘛教的,她去年去世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尝,你觉得味道如何?”
梁惊水没想到这碗汤里还有一个悲伤的故事。悬在眼眶的泪珠滑落,掉进碗里,是最好的安排。她微微蹙眉,带着几分悲意道:“节哀顺变,你一定很好地继承了她的手艺,这汤很对我口味。商宗说,谢谢你的善良,会为我的亲人落泪。缄默一阵,梁惊水捻住桌边的香槟杯柄,缓缓站起身,泪光盈盈地望向他。
商宗立刻领会,跟着起身,单手插兜,懒洋洋地端起酒杯笑了笑,杯沿碰上她的。
“铛”的一声,在空气中振开。
梁惊水举杯:“来,致善良!”
说完,她仰头一饮而尽,透明液体顺着颈线滑落,不知是酒还是泪。
她眼眶微红,拿起酒瓶重新倒满一杯,再次喝尽,又执拗地再倒.
商宗最后喊了她一声,伸手托住瓶口,制止她继续倒酒。
他抬手想帮这姑娘擦眼泪,却又怕触碰那晚的阴影,只好将她揽至怀中,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任由她肆意流泪。梁惊水肩膀一抽一抽,泪珠成串滑落,砸在他的胸口。她埋着脸,啜泣得不成样子。
商宗没想到她哭得如此惨烈,想说些什么安抚,却听到她断断续续的颤音溢出来:“我明天...不想...去...不想去你的.....家宴了。"
商宗轻抚着她的发顶,等她的情绪稍稍平复,才敢用指腹蹭了下她眼尾的泪痕,低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好,不去了,明天我在家陪你。"
她点了点头,抹把脸从他怀里退开,肩膀仍在抽动着。泛红的眼望向墙上那块OLED屏幕的钟表,最后一秒的转换如一记轻响,“00:00”赫然跃出,宣告一日的终结与另一日的开始。
那天刚过零点,正式迈入12月10日,星期六。太阳升起后,便是商宗的家宴。
她并不知道,那将是一场除非死亡不可缺席的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