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飞机落地的时候，周予然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注意到狭小的舷窗上倒映出来的那张脸——乌玉似的一双眼睛嵌在苍白的脸上，眼角尤有泪痕。
沉默着环视经济舱里各种狭小的嘈杂氛围后，她终于再次确信，自己这段时间的糟糕生活，并不是一场能够醒来的噩梦。
行李架在空姐温柔的播报声中打开，不算宽敞的过道顷刻被人挤满。
周予然拎着行李安静地等在后排，听前面几个浓妆的网红叽叽喳喳地聊天八卦。
“喂喂喂，你们有刷到某书上那个霖城豪门破产的大瓜吗？”
“怎么可能没看到！帖子的赞收都破万了！爸爸骗女儿做法人好把债务转移，可怜大小姐大学一毕业就背债，这辈子算是彻底完咯。”
“她家之前家底就算再厚，公司破产清算完还有大几百万的债务呢，我要是那位周大小姐，这样被亲生父亲坑，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多丢脸啊。”
“而且一夜之间从富二代变成负二代，上哪找来钱快的办法？不过她好像挺有人追的，挑个有钱的结个婚，指不定也能一夜脱贫咯？”
“这跟卖身有什么两样哦！以后老公找小三她都不敢开口吧？”
前面嘻嘻哈哈的议论像看一场好戏似地越聊越起劲。
周予然面无表情地穿过涌动的人流，冲聊得最响亮的那个声音挤了上去，行李箱毫不留情地滚过对方脚趾的时候，清楚地听到一声倒抽气的吃痛。
“喂！你走路不看的啊！”
也不管对方如何在身后叫骂，她也懒得理，冷着脸推着行李就走出了廊桥。
周遭不再有刺耳的编排，她冷静下来，忽然有冲动想要不她还是直接买张机票回家算了。
毕竟，她现在这样的情况，别人巴不得离她远远的，怎么可能还会有人上赶着来认领娃娃亲？
然而想到出发前，外婆信誓旦旦的保证——
“小宝别怕，你谢爷爷跟我都说了，他孙子哦，看过你的照片了，喜欢你喜欢得要命，绝对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机场里不管的。”
这种客套话，也就当惯了大小姐没吃过苦的外婆才会信以为真。
但自己现在也算是穷途末路，实在没什么立场辜负外婆的好意。
周予然从包里翻出出发前打印好的照片，再次认认真真地将照片上那张在阳光下抱着篮球挥洒汗水的侧影印在脑海里，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推着行李往出口的方向走。
只是，还没等她完全走出大厅，就看到熙熙攘攘的接机人墙之外，有一张极其熟悉、极其惊艳的脸——那张堪比美神雕塑般的建模脸是顶级的混血窄面相，眉峰突出，优越的山根起始于瞳孔之间，更显他眉眼深邃，每一寸棱角骨骼里都是极具张力的荷尔蒙，引得来往行人频频侧目打量。
尤其是，当她看清对方手里那张A4纸上，遒劲有力的“周予然”三个正楷字之后，她握着拉杆箱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一瞬间，难以置信的情绪让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周予然看到谢洵之的时候，谢洵之也注意到了她。
二十出头的小女孩，长相看着甚至还像高中生那般稚嫩，肉肉的两颊有点婴儿肥，偏偏眉眼五官又长得很秀气，标准的冷白皮牛奶肌。
柔顺的乌发很乖地披在肩头，极其干净灵动的一双眼睛，像是泡在泉水里的黑玉。
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少女眼里的雀跃都像被皎月点亮的星光，意外到闪闪发光。
直到她越过攒动的人流，气喘吁吁地拉着行李箱在他面前站定，再度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期待的模样像一只等人认领的小猫——
“周予然？”
冷感十足的声线，没有惊喜，也没有厌烦，就是那种很平静很寡淡的路人式冷漠。
可即便如此，周予然还是觉得自己的耳朵像是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连心脏都能感受到震颤的麻痒。
她盯着眼前这张波澜不惊的脸，已经诧异到完全移不开目光。
这是一张跟口袋里的照片如出一辙的脸——
不对，确切来说，自己的未婚夫真人好像比照片上还要好看亿点点。
心跳不受控，注意力已经彻底陷进他的眼睛里。
温暖的日光透过天顶的玻璃窗，徐徐撒漏下来。
空气里弥散的淡淡香气是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苦橙叶香，像铺天盖地的安全感，彻底安抚了她连日的情绪阴霾。
那颗悬了整整三天的心，也在看清他的那一刻，被平平稳稳地放到了地上。
逐渐从头奖惊喜中冷静下来的周予然用力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
然后，迫不及待地睁眼。
真的不是在做白日梦耶！！
“你就是来接我的……”
外婆给她发照片的时候没跟她讲名字，她那时候情绪糟糕，也忘了问，只能试探着等对方自报家门。
“谢洵之。”
“……”
眼见对方好奇地眨着眼睛想问他是哪个xun哪个zhi，谢洵之顿了顿，又些微不耐地补上了一句：“你也可以跟崇宁一样喊我哥哥。”
Chong……ning？
周予然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两遍这个陌生的名字，谨慎地搜索记忆里有限的信息，然而余光扫过男人八风不动寡淡无波的脸，想到外婆那句“喜欢得要命”，心知肚明地叹了口气。
这个什么chong什么ning是谁重要么？
横竖不过是障眼法。
因为重要的明明就是——
“哥哥。”
清脆柔润的声线落在地上，甜得像夏天冰镇西瓜里最中间的那一勺，腻得像把钩子丢进耳里，非要钓出点什么才善罢甘休。
阳光透过机场棚顶的玻璃落在少女俏然弯起的杏眼里，下意识皱眉的谢洵之还没来及地细想，谢冬卿的电话就准时打了进来。
对姑姑的来意心知肚明，谢洵之冲周予然打了个“稍等”的手势，找了僻静处点了接听。
“人接到了吗？”
相比电话那头的急切，谢洵之不疾不徐地应了声“嗯”。
谢冬卿提心吊胆：“她还好吧？”
“没吵着闹着说我们不是人吧？”
“没有说冬卿姨姨是大混蛋吧？”
连珠炮的提问吵得他头疼。
“没有。”
谢洵之不耐地抿了一下唇线。
“你要真这么担心，为什么不自己来接机？”
“我敢吗我！”
“她妈妈大学一个人肝两人份的作业，可我却连她的女婿都看不住，这叫我有什么脸面对周予然！”
提起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谢冬卿咬牙切齿。
小侄子谢崇宁百般抗拒这段娃娃亲，在周予然抵达宁城的前夜二话不说撂挑子跑路几乎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爸爸被气到住院吸氧，家中鸡飞狗跳，这时候也只能靠铁面无私的大侄子主持大局。
“她跟你问崇宁了吗？”
“还没。”
谢冬卿松了口气：“那就还是按爸爸的意思来，她不问还好，万一要是真问起来了，就说阿宁临时去澳洲领个学位证，很快就回来，知道吗？无论如何都别让她发现阿宁逃婚的事情，不然也显得我们太不尊重人了，毕竟是我爸主动邀请人家来宁城的，结果出了这种事，说出去都丢人。”
这些话谢洵之早听得耳朵生茧，面无表情地抿着唇：“挂了。”
谢冬卿：“这么快？我话还没说完呢！”
谢洵之冷淡得毫无情绪：“那手机给周予然，你跟她继续讲？”
“不要！！”
谢洵之耐着脾气深吸口气，沉声提醒：“你有跟我闲扯的功夫，不如早点把酒店的分润合同写好，说好的，我来接机的前提，是你名下那家酒店50%的利润。”
谢冬卿一句“黑心资本家”还没来得及骂出口，就被对方利落地掐掉了电话。
谢洵之挂完电话一回头，忽地发现本该在两米开外的周予然，此刻居然就站在自己身后。
漂亮的杏眼有光，打量他的视线也带着欣赏的笑意，微张的唇瓣似欲言又止。
谢洵之平静地垂着眼帘跟她对视，问：“有事？”
男人目光冷淡，可疏离散漫的态度，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性感，看得人本能地心跳就有点快。
不知怎地，周予然打了一肚子的腹稿，忽然之间在近距离的美色里一下子全乱了套。
好不容易从那双幽雪霜湖般明透的眼睛里挣扎回神，她重新冷静下来，想当面确认他对这段娃娃亲的看法。
家里破产归破产，但她也不是非他不可。
结婚讲求两情相悦，她还不至于上赶着倒贴。
如果不是谢爷爷反复跟外婆邀请她，她也不会来宁城碰这种不着边的运气。
“你既然来接我，是不是就意味着，你对我们这事儿没什么异议啊？”
坦白说，眼前的哥哥长得物超所值，光从颜值这点出发，她是一点意见也没有的。
更何况，他还守约准时地出现在机场，没有把她一个人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宁城。
至少人品是过关的——她这段时间吃了太多白眼，已经不太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居然会愿意主动来到自己身边。
周予然在心里满意地给他加上20分印象分，赶在谢洵之露出疑惑之前，骄矜地轻咳了一声，问出了自己的担忧。
“就是，其实今天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你对我，就没有其他要求的吗？”
“身高、体重，唔，还有职业规划或者生活上相处的要求什么的？”
“要是你觉得不合适的话，趁早说了，也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但无论如何，我都很感谢你今天过来见我。”
就算嫌弃她负债累累而拒绝她，她也完全可以接受，毕竟，这也是人之常情。
男人垂眸看她时，表情很淡，即使神色专注审慎，但目光里总有一种莫名事不关己的疏离感，看着像是对她的担忧毫无所谓。
柔润的天光从机场透明的玻璃棚顶淌进他眼底，好似被温养的琥珀玉石，静谧而无声。
一瞬不瞬的对视让周予然心里越发没底，正想撤回问询，却忽地听他轻轻哂了一声——
“你希望我有什么意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