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递给你一颗糖,你可以记住她多久?
一天?一个月?一年?
小柴记了三十年,如果生命长度允许,他甚至可以记一辈子。
那颗奶糖,大概是他漆黑寒冷的生命长夜里,为数不多的一点光亮吧。
历时三十年,安彩兰孤儿院当晚的星空在脑海里依旧璀璨而静谧。
小女孩和小男孩并排坐在屋顶的横梁上,两人的屁股下,是一排排整起的房瓦。
女孩稍长一些,像姐姐一样静静地盯着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替他处理脸上蹭破皮的伤痕。
“很疼吗。”她问。
小男孩点点头。
她掏出一颗奶糖,剥了糖纸,塞进小男孩婴儿肥的小嘴里。
“现在呢。”
小男孩摇摇头。
女孩笑了,抬手扬飞糖纸。
糖纸飘到空中的瞬间被小男孩伸手抓住。
“干嘛?”
小男孩不说话,只笑着把糖纸展开,铺平到膝盖上,一遍遍地熨帖着上面的褶皱,那时的他很好看。
眉型对称,眼里灵动有光,细皮嫩肉,肤色白得像雪。
三十年,小柴的面部特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有两张照片做对比,王舸颜文博估计会相继发出惊叹。
这些年他一直混迹在社会底层,生活得很艰辛,像臭水沟里的蛆虫一样蠕行般生活。他做着又苦又累的活,掏过下水道、挑过水泥砂浆、钻过石油井洞,这么多年,他的生活好像只有灰暗。
他却不曾放弃过,虽然不知道坚持生存的意义在哪里,但他就是迫切地想要活着。
所有支撑他迈着沉重步伐在黑暗中前行的动力,都是远方那盏触不可及的灯塔。
忽然有一天,灯塔的光灭了,他开始慌张,开始迷茫,他找不到人生的意义了,永远地找不到了。
王舸和颜文博就看着小柴,一遍又一遍地熨帖着膝盖上的糖纸。
看似好像三个人达成某种共识保持沉默,实际上刑捕这边只是在等小柴情绪稳定,然后方便接下来审问工作的进行。
小柴摸了摸眼角的液体,冲着两个年轻刑捕笑笑说:“人不我杀的。但我确实想杀人,被你们阻止了。”
王舸盯着小柴的眼睛,逐字逐句说:“你好像很笃定邹文强这几天会死。”
小柴低头,叠好糖纸,塞进照片吊坠里:“杀不了他,就只能每天咒他死一次。”
“你很笃定他会死。”王舸重复了一遍。
小柴并不在意,把吊坠塞进衣服里,轻轻拍着:“随你怎么理解。”
“你有同谋。”王舸说。
小柴抬头,正视对方的眼睛,好一阵之后,他说:“我不需要同谋。”
“好。”王舸妥协地点了点头,收拾着手头的资料:“你目前是杀人未遂。目的没有达成,继续杀人的主观意志却没有放弃,常规算,至少判十年,不排除无期和死刑。”
“嗯。”小柴一点也不在乎。
“收吧。”王舸拿手肘撞了撞颜文博的胳膊。
临走出审讯室前,颜文博站定脚步,摘下蓝光眼镜,回头淡淡地对小柴说:“邹文强没有死。凶手行凶时被警方拦截了下来,目前在逃。”
小柴诧异地抬起头,怪异的嗓音尖啸嘶吼:“你们——骗我!”
为什么没有死?
为什么没有死!
门缝逐渐合上,在最后的一丝缝隙里,颜文博看见小柴逐渐化身一头难驯的野兽,竭力摆脱狱捕的束缚,向这扇大门咆哮挣扎着。
邹文强吹灭叶小蝶生命之烛的同时,也抹除了小柴黯淡生命里仅存的一点光。
前一夜的鸿锦度假酒店很精彩。
不可否认地精彩。
邹文强出院后的生活很丰富,腰上的绷带还没有拆除,就和他的同事兼挚友唱了好几个小时的K。他的嗓音很有魅力,像公鸡打鸣一样动人,每首歌结束,包房里的同事们都拍手称绝。
从KTV出来后,邹带头转场,领着手下的喽啰们去了鸿锦度假酒店。酒店的温泉很出名,是正经地火山温泉,邹文强泡不了温泉,在旁边的桑拿房里静坐养神,看着这群小弟在水汽蒸腾的泉眼里游来游去。
几个美女隔着透明的玻璃墙和他热情地打招呼,他一手捧着泡了上等普洱的紫砂茶壶,一手在空气中别有深意的捏了捏,笑容如同春日里开得最灿烂的那株桃花。
可惜是株烂桃花。
很潇洒,前几天在地下车库险些被宰的狼狈中年,仿佛不是他。
当然潇洒,也应当潇洒。三兄弟里就他还侥幸活着,而且要杀他的人也被刑捕司当场逮捕。过往的罪责?哪有什么罪责。他就是一个老老实实的正经商人,偶尔好好色玩玩捆绑,出了房门他就是个正常发福中年,有谁能知道他的秘密?
想到这里,邹文强很满意地抬手,对准茶壶嘴拔了一口。
他闭着眼枕在靠垫上,享受着嘴里普洱浓厚的醇香。
花不完的钞票,换不尽的红颜,享不断的香艳。
桑拿房的门被人从外到里推开,来手脚很轻,怕打扰到里面这位的休息。
他是邹文强的秘书,公务上的秘书,也是其私生活里的保姆。
秘书蹲到邹文强身边,低声说:“邹总,晚上有局。”
看到对方手机屏幕上黑发女孩的照片,浑浊疲累的眼睛来了精神,邹文强的脸上又浮现出灿若桃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