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汝麟一家被杀的时候是在夜晚,白天值守的小兵推门进去的时候,张汝麟和何有芳的尸体已经僵硬,他们的身体上,被人砍了十几刀,段泽瑞派人检查全府上下是否还有活口,检查的人在全府上下搜寻了好几遍,最终告知段泽瑞的结果是:“全府上下,没有一人生还。”
但是,在段泽瑞此时脚踩着的地底下,那片装满军事器械的火器库里,一名妇女正抱着怀里不停哭闹的两岁孩童,耐心对他讲道:“孩子,不要哭,你现在是有使命的人了,你要像你父亲一样,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要等着你的李叔叔回来,然后告诉他:‘张汝麟不辱使命,把这片火器库,替你守住了!”
庞老全名庞培健,唐历一九四二年,他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年轻人。
他祖籍沂河省,那一年,沂河省出现了大饥荒,先遇旱灾,后遭蝗灾,全省上下九十多个县受到严重的灾害,受灾人口多达一千二百多万,因这场灾害丧生的人口,有三十多万人。
在那段艰苦的时间里,山上的树皮都被人啃光了,远远向山上望去,能够看到的只有白色光秃秃的树干,就连树叶也是少见的。
庞培健一家不知道啃了多少树皮,最后父亲因为长期啃食树皮肠胃消化跟不上,死了;母亲吃了山上不知名的野树皮,连夜嘴吐白沫,也死了。后来庞培健才知道,母亲吃下的那种树皮,被称作夹竹桃。
走投无路的庞培进入了军营,此后的漫长两年时光,跟随大将的部队东奔西走,四处打仗。
可是刚到军营的庞培健太过孤独,人生地不熟,平日里一言不发,就连训练都跟不上步伐。
第一天,庞培健跟在队伍的最末尾,一天下来这个年轻人什么话也没有说。晚上他看着其他同伴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各自的粮食,身无分文的他只能噎着口水,沉默地低下头挨饿。
就在庞培健最无助、最失落、最需要充饥的时候,一块青绿色的草饼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搁置在了他的面前,那块草饼虽然谈不上美味,却是一大诱惑。
庞培健抬头,正好对上少年澄澈阳光的双眼,少年嘴里还在嚼着另一块草饼,他笑着说:“我以后就是你的班长了,我有义务照顾好我的兵,所以这块饼,你得拿着。”
后来庞培健才知道,眼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班长,米名字叫作张得霖,也是后来在战场上,唯一一个让他放心地将后背交托出去的人。
……
……
唐历一九四五年,庞培健与张得霖所在的军队在常青市一带遭到敌军的埋伏,死伤惨重,庞培健、张得霖所处的小分队在常青市附近的山郊战场被敌人包围了三天两夜。
第二天的夜晚,庞培健和张得霖躺在布满硝烟的草地上,他们的周边,战友们的尸体随处可见。
白日炮弹纷飞的天空,在夜间却是格外的静谧,隔着一层层熏眼的白烟,还能看到远空中依稀闪烁几颗明星。
他们两兄弟在经历了白天战火的洗礼之后,非常庆幸地躺在一块,彼此的脑袋枕着对方的胳膊,澄澈的眼睛隐约能看到他们对生命的热爱。
张得霖率先开口,话语里带着庆幸和满足:“你看,咱俩又挺过了一夜。”
庞培健略有感慨地说:“对啊,又挺过了一夜。”
张得霖忽然转过脑袋,好奇地问:“哎,庞子(庞老),如果最后咱们没死,唐国也稳定了,你有什么打算?”
庞培健说:“当然是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住下来,娶个媳妇生个娃,我也想自在一把,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
张得霖呵呵笑着说:“那到时候我当你邻居,没事的时候互相蹿个门,组个席喝点小酒,你生的娃我要当干爹,我还要教他识字教他道理。”
庞培健的嘴角微微扬起,但没过多久,笑容就消失了:“但如果在这之前,我死了呢。”
张得霖说:“那我就把你的尸体扛回去,在我家旁边立个坟,这样也算是和你成邻居了。”
庞培健把手从对方脑袋下面抽出来,放在肚子上,呵呵笑了起来。
张得霖起身,好奇地问道:“哎哎哎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我还想问你,如果我死了呢?”
庞培健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他沉默了很久,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张得霖说:“但万一我真的牺牲了呢?”
庞培健说:“那我就把你扔在这里让狼吃了。”
张得霖有些懊恼:“我是说真的,你别开玩笑好不好?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运回京都的老家去,把我葬在那里。对了,我还有一个秘密,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在我家宅子下面,有一片火器库,本来是等李伯伯回来取的,但他已经死了。如果哪一天我们的队伍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你把他们引过去,里面的枪支弹药全让他们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