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曲同舟的纠缠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苏遇整个人筋疲力尽,随便对付了一口晚饭以后就走进浴室,洗去一身的疲惫早早上床睡觉。
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枕着雨声苏遇迷迷糊糊梦见大二那年,她带着买完机票仅剩的几百块助学金,拖着破旧的行李箱踏上前往港城的飞机……
刚上大一没多久,苏遇就从直系学姐口中得知京大每年都有去港城交换的名额。
这个名额好处很多,不仅能提升专业能力还能拓宽视野增长见识,对将来毕业以后的就业选择也很有帮助,因此条件也十分苛刻,不仅要各项成绩排名专业前三综合评分A+,更要通过学校的两轮面试。
她准备了两年才拿到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所以即便是在生活拮据的情况下,也依旧毅然决然地选择前往港城求学。
于旁人而言港城或许是纸醉金迷的东方之珠,可于苏遇而言只有上不完的课、打不完的工还有学不完的粤语。
在港城除了老师授课讲普通话以外,日常生活中几乎很少听见有人用普通话交流,几乎都是用粤语,不会讲粤语就连去餐厅打工也只有在后厨刷盘子的份。
在港城三十多度的高温下,苏遇在没有空调的后厨刷了三个月的碗,不过幸好她的室友是港城人,帮助她没日没夜地恶补了三个月的粤语,她总算也能用粤语进行简单的沟通交流,只是有时发音还是不够准确。
遇见傅修宁那天是苏遇从后厨解放的第一天,她至今印象深刻。
那天细雨连绵了一整天,到了傍晚隐隐有加大之势,白天还零零散散有几桌客人,天黑以后别说是客人了马路上连车都没有几辆。
好不容易熬到快打烊的时间,苏遇便开始打扫店里的卫生,准备关门。
而傅修宁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店里的。
门口响起清脆的风铃声。
晚上十点,秋雨裹携着潮湿的寒气落进店里,傅修宁穿着被水汽浸透的雾霾蓝色衬衫立在门口,他微微垂着眸子神色有些颓,像是要与身后混沌的雨幕融为一体。
突然有人进来把苏遇吓了一跳,要不是那张过分出挑到无懈可击的脸和周身称得上温润的气质,她怕是以为是遇到了趁夜打劫的匪徒。
可即便如此,苏遇也还是吓得举起拖把怔在原地半天没出声。
四目相对几秒。
“不好意思。”
傅修宁看着眼前这个似乎被他吓得不轻的女孩,语气带着几分抱歉:“吓到你了吗?”
他的声音有些哑但是很好听,不是粤语也不是苏遇来这里听过的大多数的港普,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咬字十分清晰,仔细听依稀能分辨出几分不经意带出来的京腔。
“没……没有。”
苏遇蓦地回过神用力摇了两下头,像只受了惊的呆头鹅。
看着女孩一度被吓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傅修宁薄唇轻启又说了句“抱歉”。他也没想到会吓到别人只是想着找家餐厅落个脚顺便填饱他挑剔的胃,但今天下雨附近只有这一家店还亮着灯。
这会儿苏遇才终于从惊惧中慢慢回过神,她连忙放下手上的拖把:“不好意思,我们店马上就要打烊了。”
傅修宁扫了一眼还剩下一半没打扫完的地板,怕吓到她嗓音尽量温和地说:“我不挑,有什么给我上什么就行,吃完我就走不耽误你打扫卫生。”
这一次苏遇听出了他的京市口音,她再一次用视线悄悄打量着眼前这个斯文冷淡,却看上去有些狼狈的少年,误以为傅修宁跟她一样都是过来当交换生的穷学生。
许是对“同类”的惺惺相惜,苏遇点了点头:“那你先坐,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
“谢谢。”
傅修宁的嗓音清越温和,态度彬彬有礼。
苏遇走进厨房看了看橱柜里的食材,思考几秒后伸手拿出一袋没开封的意面放在台面上,然后开火烧水。
许是还有些不放心,苏遇后退半步视线悄悄打量着傅修宁的方向。
店内昏暗的光线下,面容清绝的少年低着头坐在餐桌旁,浸着水汽的衬衣贴在身上,依稀能看出肌理轮廓,衬衫领口微微翻乱,露出一截冷白的锁骨。
雨水顺着衬衫下摆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水渍。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鸦羽般的长睫微微耷着,睫毛下的黑眸阴翳,周身散发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颓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苏遇只觉得在他身上仿佛能看到一股湮灭厌世情绪。
像什么呢……
像一只在雨夜里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狗。
后来过了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天晚上傅修宁是被他母亲从两公里以外的车上赶下来的。
……
许是今天睡得太早,再加上这一觉也睡得并不安稳,梦境虚虚实实地交替着,苏遇醒来拿起手机看时间,还不到晚上十二点。
她皱着眉把手机反扣在床上,用指腹用力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这些年她有意忘记当年在港城的一切,若不是今日的突发情况,再过几年她或许可以做到把这个人从自己的记忆里连根拔除。
苏遇越想越觉得头疼,索性先来被子走下床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清醒之后,她做了个决定。
随后打开电脑一边重新做自己的简历,一边找出之前私下里联系过她的几个猎头的联系方式。
在乐泰工作了几年,经手过的项目数不胜数,其中也有过几个做得十分漂亮的大项目,履历相比刚毕业那会儿要丰富许多,可能性也更多。
苏遇这会儿困意全无,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字丰富简历。花了近四十分钟才将新的简历做完。
正当她打算将新简历发给猎头的时候,微信突然响了一声。
低头扫了一眼,是房东阿姨的头像。
苏遇突然觉得有些不妙,她猛地想起快到交租的日子了。
她现在住的这个小公寓是刚毕业时跟人合租的,房租每个月一千块半年起交,那会儿没什么钱只能租得起这里。后来住习惯了也懒得再搬走。
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果不其然是房东阿姨提醒她该交房租了。
[小苏下半年的房租该交了哈,继续租的话就还是转账就好了。]
苏遇看着自己卡里剩下的七千块叹了口气,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原本以为卡里剩下的钱应该够她撑到辞职后找到新工作,现在恐怕是不行了。
思考片刻,她低头在和房东阿姨的对话框里打字,想着能不能通融一下先季付,这样手里多少还剩下些钱不至于太拮据。
文字删删改改了许久,逐字斟酌过后才发出去。
苏遇看着对话框静静等待了一会儿,确定消息石沉大海后才按灭手机屏幕。没回基本上可以确定等于婉拒,有时候成年人之间的默契就是这样。
放下手机,她看了看电脑上刚编辑好准备发送的邮件,手放在鼠标上没动,像是在斟酌思考着什么。
她在这家公司工作了三年,原上司对她还算不错,同事关系也融洽,薪资待遇和未来的发展前景都很好……
再想想辞职以后可能会面对的困境,暂时拮据的生活,家庭方面的琐事,未来不确定的工作待遇、人际交往环境、以及发展前景……
不过是个分手了许多年的前男友,真的值得她放弃现有稳定的一切,去赌那些未知吗?
理智告诉她不值得。
她稍微清醒了一些,相比辞职后的太多未知,苏遇突然觉得上司是前男友也不是完全不能忍,毕竟她不提也没人知道,傅修宁自己总不可能说出去,况且……
苏遇蓦地回忆起今天上午在会议室重逢时四目相对的那一眼,他脸上完全没有半点波澜,像是根本没认出来她。
她下意识拿起手边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相比上大学那会儿变化是有些大。
傅少爷的追求者犹如过江之鲫,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又怎么会记得微不足道的自己。
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苏遇心里突然酸酸胀胀的。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让她觉得有些不妙。
她很快收拾好情绪,动手关掉邮箱页面,拿起手机爽快利落地给房东转了六千块房租,没必要为了一个或许早就不记得她的前男友杞人忧天,有什么好怕的。
关掉电脑以后,苏遇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包方便面,今天一整天都没什么吃东西,这会儿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吃饱喝足苏遇重新上床拿起手机一看,十分钟前房东阿姨已经收了她刚刚转过去的六千块房租,并且选择性屏蔽了她前面发过去的一大段字。
见状,苏遇心道果然如此。
突然觉得半小时前坐在电脑前删删改改打字的自己像个小丑。
成年人的世界一向都是残酷的。
她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丢出去以后,苏遇被刚才矫情的自己气笑了。
居然想要因为傅修宁换工作,她是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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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睡了一觉的后果就是,苏遇翻来覆去到凌晨三点多才重新酝酿出睡意,而闹钟照旧早上七点半叫她起床,化妆时眼下的黑眼圈连遮瑕都遮不住。
刚到公司姚露就一脸诧异地看着她问:“老大你不会昨晚也熬夜加班了吧?”
“也?”
苏遇脸上带着疑问偏头看她。
姚露:“宣传部和市场部的人眼睛上都挂着俩黑眼圈,刚才打听了一圈才知道,听说昨天下班以后那位新老板不知道为什么搞突然袭击,要看这两个部门的项目进度。”
她压低声音说:“你也知道,上半年宣传部老大离职带走了一批骨干元气大伤,市场部的业绩也不佳,昨天傅总突然要这两个部门上半年的资料,他们连夜加班才搞出来交上去。”
苏遇沉默着没出声。
姚露边走小声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想到这么快就烧起来了。”
“对了老大,我刚刚还看见纪经理朝着傅总办公室去了。”
“纪简心?”
苏遇表情有些意外:“她不是代表销售部去海城谈合作要出差一周么,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纪简心就是销售部的另一位高级经理,也是销售部两大台柱之一,因为去海城出差所以没能参加昨天的见面会。
在工作上两人一向是竞争关系,毕竟部门总监的位置还空着。
原本海城的合作苏遇也想争取一下的,这是个大单子,海城的合作如果顺利谈成下半年的kpi就算是完成一大半了,但无奈她手上有两个难缠的合作方正在谈续约的事,实在分身乏术,纪简心又极力争取,唐总便刚这个合作交给她去谈。
只是没想到纪简心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海城的合作方很难搞么?不然乐泰也不会这么多年还没打开海城市场。
姚露:“好像是临时回来的,下午还要走。”
顿了顿,她小声猜测道:“你说她这么着急回来见新老板,会不会跟销售部总监的位置有关系?”
苏遇神色微顿。
为了海城的这个合作机会纪简心花了很多心思,除了这个她想不到其他可以让她暂时放下那边的工作着急飞回来的原因。
销售部总监的位置空悬已久,她和纪简心对这个位置都很感兴趣,或者是说志在必得。传闻纪简心跟公司vp唐总关系匪浅,若是纪简心坐上了这个位置,她在公司的处境就会变得有些艰难。
还没等苏遇开口,就有人敲开办公室的进来:“苏经理,傅总请你去办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