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哄我
贺绅驱车回城南的路上,定了一束新鲜洋桔梗,又名无刺玫瑰。包装花束时,店员问他:“先生,您送女朋友吗?”他说不是。
贺绅抱着一大束洋桔梗:“送给我爱人。”即将下班高峰期,城南马路川流不息,道路拥挤,贺绅买个花的工夫车就被堵在店前出不去。手边的洋桔梗鲜艳欲滴,还有两份汤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马路上不断传来车主暴躁的鸣笛声,他闲情惬意地等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献着方向盘。
漫长的十来分钟过去,马路终于疏通,车流散去。贺绅发动车引擎,就在车身即将随波逐流疾驰离去时,冥冥之中,他偏过头,望了眼窗外。
一眼,刹车停住。
花店隔壁是一家咖啡馆,透明的玻璃窗,一览无遗。角落里坐着一男一女,男人衣着时尚潮流,像个刚出学堂门的大学生,女人穿着温柔恬淡,长相年轻,偶尔露出侧脸的小梨涡。二人像多年认识的老友,交谈甚欢。
贺绅对那个男人有印象,朱伊伊上个项目的合作人,叫邹楠。也是她离职后一心想共事的人。
车内,贺绅平静地坐在驾驶座,面上波澜不惊,探不出半点喜怒,半响,胸腔溢出一声没什么温度的呵笑。
原来她出来玩,是这个玩法。
相隔十米,贺绅也能将二人的相处细节全部盯得清清楚楚,但凡邹楠靠近朱伊伊半点,抓握方向盘的指节立时绷起。终于,在看见邹楠抽出一张纸巾,要去帮朱伊伊擦脸时,他倏地摁响车鸣笛一一嘀!!!
嘀嘀嘀!!!
车门被大力甩上,磕碰出一声"谤”响,伴随着贺绅踏碎冰层的脚步,逐渐靠近咖啡馆。
此时朱伊伊和邹楠已经起身往外走,邹楠这方面很有男士风度,为朱伊伊拉开玻璃门,等她先走自己再随行,周遭有进出的顾客,他也伸手小心护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护着自己怀孕的老婆。
两人还在说着工作的事,朱伊伊邀请道:“改天我请你吃饭吧。”“伊伊姐,你不用跟我客气,咱们是朋友,只要你想来,我随时欢迎。“说完,邹楠看了眼她的肚子,“我开车送你回家?”不等她回答,一只手忽然横着穿进朱伊伊和邹楠的中间,将两人隔开,腕肘一弯,顺势将朱伊伊揽入怀中,淡淡嗓音传来:“不需要。”贺绅挡在前面:“我的人我来送。”
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朱伊伊怔了怔:“你不是在公司上班吗?”“今天元宵节,李嫂给你送汤圆,看你不在,跟我打了电话,"他有意停顿,眼睛看着朱伊伊,宣誓主权的话却是对邹楠说的,“你怀着孕不方便,我接你回家。”
朱伊伊还真忘了李嫂送汤圆这件事,蹙眉,懊恼地拍了下脑袋,点头应:“好。”
却不知这一幕落在旁边的邹楠眼里,又是另一番味道。朱伊伊连出个门都被管着,去哪里都会被监视,超过时间就要被带回去,没有半点人身自由!
不尊重女人的男人跟畜生有什么两样,邹楠心头一阵火起,碍于朱伊伊夹在中间不好做,他强忍着愤怒,越过贺绅,走过朱伊伊面前,安慰地笑了一下:“那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有事给我打电话。”朱伊伊下意识回:“好一一”
贺绅打断并拒绝:“不用。”
她茫然地望男人一眼,“好"字吞了回去:“那就不用一-”邹楠委屈:“伊伊姐。”
朱伊伊险些抓狂,她就跟夹在两块石头中间的小草一样,风吹两边倒,偏向任何一边都不好,索性闭嘴。
她对自己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邹楠也不气馁,他年轻又阳光,笑起来满是男大学生的单纯无辜:“那刚才的事就说好啦,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噢。”听到最后一句,贺绅冷冷睨他一眼。
又是伊伊姐,又是秘密,恨不得叫全世界都知晓他们关系不一般,就连说话都要凑得那么近。
明显越过正常的社交距离,已经踩中了贺绅的底线,忍无可忍,一把揪住邹楠的衣领丢开,声线冷沉地警告:“说话就说话,不需要站那么近。”转瞬,他又笑得温矜斯文:“要是耳朵不好,我可以帮你请医生。”“不用了贺先生,"邹楠冷不丁地哼笑,“我耳朵好得很,毕竞我才二、十、出、头!”
最后一句字字重音。
贺绅罔若未闻,笑意浅淡,说话慢条斯理:“这位二十出头的先生,你再不去挪车,交警要替你拖走了。”
邹楠大惊失色,一转头,果然看见交警在给他的车贴罚单,急急忙忙地跟朱伊伊告了个别就跑走了。
战火终于消停。
朱伊伊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再迷糊也能察觉出来两个男人之间的敌意,邹楠对人一直亲和礼貌,贺绅也素来端着一副绅士风范,谁知道今天这俩人跟吃了枪药一样,言语间火星四溅。
她无力地扶额。
端水大师也是一门技术活啊。
“什么秘密?"静默的男人倏然开囗。
听他捉奸一样的质问语气,朱伊伊皱起小脸,莫名不爽:“我的事都要一一向你汇报吗?”
对于她,贺绅多半都是一笑置之地宠着,再不高兴也就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双目对视,看他的眼,感受他的情绪,暗示自己在生气。这一回,他只是静静地盯着她。
片刻后,偏头,视线虚无地落在远处,他低低道:“嗯,你确实不用向我汇报,我没资格。”
语毕,率先转身朝车方向走。
朱伊伊怔了一下。
风撩起西装下摆,勒出劲腰,男人的背影肉眼可见地比半年前瘦了许多。这还是他第一回不等她一起上车。
车停在花店前。
从咖啡馆到车辆的十几米距离,贺绅走的很慢,每走一步,理智都在渐渐回归,醋意催生的薄怒也随之压下。
朱伊伊那么好,有男人觊觎她很正常,这不是她的问题,这恰恰代表着她的优秀。
他不能生她的气。
好老公就要学会大度一些。
长劝短劝地将自己哄好一点,贺绅已经走到了车边,摁了下车钥匙解锁,来到副驾,正要打开车门,忽然听见跟上来的朱伊伊说:“我坐后面吧。”拉住车门的动作蓦地僵住。
贺绅维持着开门的姿势,一动未动,没回头,也没说话,就这么背对着,锋利眉骨下的双眼看向后视镜。镜面倒映着朱伊伊打开后门,坐上车,利落地关上车门隔绝一切视线。
他站在原地,一言未发。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拉住车门的手已经冻得通红而麻木,凸起的骨节被冷风刮成贲红血色,贺绅握了握拳头,手在一点点地恢复知觉,从刺痛到酸涩。回城南的车途里,一路无话。
洋桔梗不比玫瑰和其他花束,香味很浅,在车内果香味的香氛下几乎闻不到。车内灯光昏暗,方才鲜艳欲滴的花束因为得不到主人宠幸,此刻黯然失色。后座的朱伊伊昏昏欲睡,她出来一下午,跟邹楠有说有笑的,现在安静下来只觉精力透支。副驾空间拥挤,不好睡,她一个人坐在后排宽敞舒服,歪倒身子躺下来,转眼睡了过去。
车上补了会儿觉,朱伊伊醒来后精神不少。她身上沾有咖啡馆那杯腥牛奶的味道,尤其嘴巴,吞口水都是甜腻腻的腥,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漱。刚穿上睡衣,盥洗台的手机亮起。
朱伊伊摁了静音,没震动,只有屏幕一闪一闪的,她擦干拿起手机,联系人弹出“李嫂”的名字,屏幕显示同号码在下午有一个未接电话。“喂,李嫂。”
“太太您终于接电话了,"老人家都看重过节,李嫂心心念念地说,“我又做了一份汤圆,够您和先生两人吃的,我现在送过去吧。”朱伊伊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里,去到客厅,准备喊贺绅下楼去拿,走了一圈都没瞧见男人的影子,不知道这么会儿工夫去了哪里,快要说出口的话又被她原封不动地吞了回去。
“不用,我正好下楼扔个垃圾,我们在路上碰头。”京城的夜晚湿漉漉。
单元楼亮着一盏路灯,外面的灯罩蒙了一层雾气,光线愈发黑森森的。李嫂听说朱伊伊要扔垃圾,特意站在花坛边等,看见她过来,挥了挥手:“这里。”朱伊伊笑着拎过饭盒:“李嫂,这么晚还辛苦你来送汤圆,不好意思啊。”“太太客气了,这是我的份内工作。”
朱伊伊下午到现在一点东西没吃,早就饿得饥肠辘辘,饭盒里的汤圆散发出丁点香味,引得味蕾不停分泌口水:“闻着就好香啊。”“一点手工汤圆,算不得什么。“李嫂指了指旁边的垃圾桶,小声说道,“那边扔掉的汤圆才贵呢,是味仙居推出的元宵节限量新品,一碗难求,我先前服侍的一任太太最爱吃这家的点心,买都买不到。”朱伊伊循着方向看了过去。
脏兮兮的垃圾桶里,东西堆得像小山包,两份包装精致的汤圆就滚落在一边,汤水洒了出来,混合着泥泞发臭的污水。还有一束漂亮新鲜的洋桔梗,被主人抛弃在腐烂的泥土里,变得蔫蔫儿的。
鬼使神差地,朱伊伊踮起脚,踩着垃圾的缝隙走到那束洋桔梗前,拨开包装,里面有一张小票订单。
熟悉的名字就印在最下角。
朱伊伊失神地盯着,须臾,心口划过一分浅浅的酸胀。另一边,二楼的楼梯角,贺绅站在锈迹斑斑的栏杆旁,掌心的手机屏幕闪烁着通话页面,时常显示一分钟。
然而在这一分钟的时间里,他只字未语。
筒子楼信号不好,对面的吕珮还在断断续续地说话:“章特助说你是因为晚上要跟巴黎合作商开会,所以没法赶来老宅的晚宴。我知道,是骗我,我查过公司的行程,会议早在一两个小时以前就开完了…贺绅,你是不是有别的原因才不过来?”
“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问。"他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可这是贺家和吕家一起举办的晚宴,商圈名流来的人很多,贺伯母很重视。"她态度软了软,声音委屈又不甘,把自己的姿态放的一低再低,“而且你跟我是主角,你不在,我一个人怎么应付?”贺、吕两家举行晚宴的目的,是为了之后顺理成章的联姻做铺垫,商圈里人人心怀鬼胎,谁会看不出来。
贺绅自然也看得出来。
若是他心情好,还愿意披上几个小时的绅士皮囊周旋一番,但他今晚状态糟糕透顶,懒得陪玩。
“那是你的事。”
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分钟,贺绅耐心告罄:“至于我去不去,我之后会向老宅交代。”
电话被掐断。
贺绅在原地抽了两根烟,烟雾与冷空气混杂在一起,尽数沾染在西装上,散发出令人厌恶的味道。
回到家,推开门,走在玄关处,一眼望见浴室里已经熄灭了灯。朱伊伊已经坐在饭桌上吃东西。
看见他进屋,鼓鼓的腮帮子顿了顿,用筷子戳了戳碗:“李嫂说今天元宵节,刚送来的汤圆,吃吗?”
贺绅抬脚走近,想起什么,又忽地停下。顾及西装外套上的烟味,他没再动,也没回答她的问题。
手机在虎口转了几圈,冷不丁地问:“年纪大好还是年纪小的好?”朱伊伊奇怪地看他一眼:“这个,看具体情况吧。”“不过三岁一代沟这个说法倒是真的,两个人只要相差三岁以上,总感觉聊不到一起。"她支着下巴想,她跟邹楠就是这样,除了工作方面的事情,只要涉及兴趣爱好什么的,他俩完全聊不到一块!上回朱伊伊帮他修门说要油,他说是菜籽油;今天邹楠兴致勃勃地跟她说冷笑话,讲眼镜蛇到底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自己在那笑地肚子疼,她只能干巴巴地哈哈两声。朱伊伊似乎忘了,她跟贺绅就是差三岁。
男人斜着额头,不动声色地盯她,像草丛中潜伏许久的猎手,目光幽深,探不清喜怒。
朱伊伊包了一嘴汤圆,越吃越香,抬起下巴示意手边的另一个碗:“你真不吃吗?”
“我不饿。”
“你吃过了?"她惊讶。
“没吃,"他松懈肩背上的力气,倚坐着玄关的台架,有意无意地扫她一眼,“气饱了。”
“″
门啪地一下甩上,力道不轻不重地,但就是能从里面听出点不痛快的味道。贺绅进了屋。
男人今晚格外沉默,没什么表情变化,整个人像是笼罩在一种名为"不爽’的情绪状态里。他脱下西装外套扔在沙发里,身上只有一件深灰衬衫,在行李箱里捞出睡衣,看架势,是要去洗澡。
朱伊伊眼神跟黏在他背上似的,一路盯着他进浴室,就在他快要关门,而她也要收回目光时,男人又停住,喊她:“朱伊伊。”她咬着半块汤圆重新看了过去。
贺绅一边解下腕表,一边慢悠悠地跟她讨债:“我今天被你伤透了心,你也不哄哄?”
真是天大的一口锅,朱伊伊差点没被砸晕,想要反驳,垃圾桶边的两份汤圆和洋桔梗再次闯入脑海,脏兮兮的,狼狈不已。她一下子哑了声。
商人最会审时度势、得寸进尺,贺绅轻易就让自己占了上风,斜靠在盥洗台上,单手往后撑,朝她勾了下手指,笑:“过来。”“哄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