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佳脾性再乖戾刁钻,那也是在娱乐圈里跑了十几年的人,眼光毒得狠,一眼能看出朱伊伊与贺绅之间的那点微妙。
她暗自打量了几眼朱伊伊,五官清纯寡淡,气质平凡,不知道这样的人特殊在哪里。
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不能得罪。
于佳当即换上一副歉意的表情,“这位小姐,于公馆的保安不懂礼貌,冲撞了你,我替他向你道歉可以吗?”
朱伊伊没想到事情会是这种走向,也是第一回切身实际地体会权势的力量。
因为贺绅,这些人对她跟凌麦的态度简直南辕北辙。
因为贺绅,她才得了一声于佳的道歉。
可这并不是一件多令人开心的事情。
不过见好就收的道理朱伊伊懂,贺绅有资本,她跟凌麦没有,得罪不起于佳这样的大人物。
“于小姐客气,都是一场误会,道歉什么的就不用了,”想到此行的目的,朱伊伊眼睛滴溜溜地转一圈,顺势提出,“这次来于公馆主要是做个专访,不知道于小姐有没有空?”
于佳笑了笑,“当然可以,我一会儿抽个时间。”
“谢谢。”
“那贺总……”于佳还悬着心。
“既然朱小姐说是一场误会,那就是一场误会了。”贺绅重重拿起,又因为朱伊伊一句话轻轻放下,“于小姐请便。”
于佳长吁一口气。
一场闹剧落幕,朱伊伊和凌麦成功进入于公馆,进行专访工作。
-
采访完已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
原路坐车返回,凌麦今晚去姐姐家住,中途下了车。
车门轻甩上,狭窄的空间里只剩下朱伊伊和贺绅两人。
空气都好似变得稀薄起来。
一路无话。
朱伊伊无聊地刷视频,中途收到朱女士的消息,说她出门打麻将,晚饭还没做,她要是下班饿了自己吃点面包垫垫。
朱伊伊回了个好,余光无意中瞄到贺绅穿的黑色西装。
她记起来,上次从公寓穿回来的风衣还在她家。
朱伊伊靠着真皮座椅,正想着一会儿要把衣服还给贺绅,睡意却忽然袭来,眼皮越来越重。
她不自觉地闭眼睡了过去。
抵达城南老宅区,车缓缓停下。
贺绅看向后视镜,后座的小姑娘困得头歪倒在一边,手里的手机还停留在短视频页面上。
他调高车内空调,狭窄的车厢暖意洋洋。
朱伊伊睡得很舒服,换了个姿势,又接着睡过去。
车内什么声音也没有。
不知过去多久,朱伊伊才有苏醒的迹象,睁开眼,迷糊了会儿。等发现车停在小区门口,一下子激灵起来:“到了?”
贺绅:“刚到。”
朱伊伊松口气,她还以为早到了,自己还睡得跟个死猪一样。
“今天麻烦贺总了。”
是跟凌麦如出一辙的客气道谢。
贺绅:“采访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于小姐很配合。”
“你觉得她适合出演朝鸾女主吗?”
朱伊伊神色怔松。
原著宫阙朝鸾她是看过的,女主戚还雪身负血海深仇,隐忍负重,步步筹谋,从小小的一个浣衣局宫女到最后垂帘听政的太后。这样一个形象,无疑对女演员要求极高。
于佳的形象很合适。
但她眼里没有戚还雪那股狠劲。
不过朱伊伊没打算说实话:“我就是一个宣传策划部的小职员,这种事情贺总问错人了。”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职员,粉丝,导演,都可以成为一个挑选演员的参考,”贺绅侧过身,“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贺绅的理智是刻在骨子里的,朱伊伊倒不会担心因为她一句话,他就换了于佳。
既然是工作问题,她也尽量表现地专业一点:“虽然于佳小姐进演艺圈出演了不少宫斗剧,得过很多奖,但仔细揣摩她所演的角色跟朝鸾女主是不一样的,他们内核可以说是道德的两个极端,前者是为天下为正义,后者是一心复仇,戚还雪到最后都是为己谋权。”
“所以?”
“所以我并不认为于佳小姐,是出演朝鸾的最佳女星。”
车内仪表盘滴答滴答。
贺绅左手搭在方向盘,食指轻点,好半晌开口:“知道了。”
朱伊伊不懂他三个字代表什么。
但那不是她该揣测的范围。
她提起另一件事:“贺总,你的风衣还在我这,方便在这等一下吗?”
贺绅没什么情绪:“好。”
-
朱伊伊上楼拿衣服。
城南的老小区都没有电梯,只有楼道,墙壁上坑坑洼洼,有时候不注意衣服上能蹭到一层白灰。楼道的灯平时滋滋啦啦,勉强亮着,今天彻底罢工,楼道一片漆黑。
好在她家在二楼,走两分钟就到。
朱伊伊用钥匙开门进屋,随手打开旁边的客厅灯,结果按了几下都是黑的,去了房间也是一样。
难怪朱女士要跑出去打麻将,原来是家里电路坏了。
贺绅还在下面等,朱伊伊没空管这些,黑灯瞎火地在房间里摸索一通,但怎么也没找到那件风衣。
倏地,客厅的门被人敲了敲。
朱伊伊心头一跳,这里是老宅区,偷鸡摸狗的小贼不少,探出头去看。
目光却猛地顿住。
门口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走廊的浅淡月光,像一束探照灯从他身后打过来,连发丝都衬得根根分明,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贺绅打开手机电筒,走过来,“灯坏了?”
“对,老小区电路不稳定,跳闸。”说完,朱伊伊有些担心一会儿怎么去开,偌大的地下配电室黑漆漆一片,她有些怕。
“闸在哪儿?”
“地下负一层。”
“带我去。”
朱伊伊迟疑:“不太好吧。”
贺绅左手举着手电筒,几缕光线落在他的侧脸,轮廓立体,“怎么,不需要?”
城南旧小区连个安保都没有,更别谈随叫随到的物业,不要贺绅帮忙,朱伊伊只能等朱女士回家。
斟酌几秒,她低低道:“那麻烦了。”
-
地下负一层的楼道更破旧,结满蜘蛛网,常年潮湿的环境泛着一股浓烈的霉味。
朱伊伊捂着鼻子走,手臂被拽了一下,贺绅侧身上前:“稍等。”
她停下。
他说:“我走前。”
空旷的楼道回荡着声音。
贺绅举着手机电筒率先下楼,遇到蜘蛛网,手臂一挥。洁白的衬衫,质地昂贵的西装,在此刻被蜘蛛网的丝弄得脏兮兮。
朱伊伊在背后望着他。
背影高大,安心,好像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
要是很久以前,能跟贺绅有这样的相处,朱伊伊一定想尽办法跟他接触,在他面前疯狂刷好感,觉得贺绅对她是特别的,对她是有一点喜欢的。
但现在的朱伊伊,只单纯觉得贺绅修养好,是个十足的绅士。
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就算不是她,是任何的一个时瞬员工,贺绅都会帮。
——她在他眼里与别人没什么不同。
这个答案她早就知道了。
老小区的电闸是分开的,一家一户,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朱伊伊家的总闸。
锈迹斑斑,电线凌乱,落满浮灰。
开关找起来都麻烦。
朱伊伊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我家电闸一直没坏,没怎么来看过,不知道怎么变这样了。”
贺绅找到开关,往上掰,电闸毫无反应。
“应该是电路坏了。”
“那怎么办?”朱伊伊着急,“不会一晚上都没电吧?”
她晚上还有几份文件要看。
“伊伊。”他突然喊。
“嗯?”她下意识回。
回完之后,朱伊伊才觉得哪里不对。
前男友不该喊得那么亲昵。
她这个前女友也不该回的那么自然。
朱伊伊轻咳一声:“干嘛?”
贺绅把他的手机递过来,“方便打个光吗?”
“哦好。”
贺绅挽起袖子,露出小半截手臂,劲瘦有力,用力扯出电线时,肌肉贲起,脉络血管清晰。
他在修电路。
朱伊伊尽职尽责地当一个打光师,“贺总还会这个?”
“学过。”
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朱伊伊也看见过他拆手机,拆模型,解决她见识过的、没见识过的各种棘手问题。
问,就是学过。
果然成功的男人背后,离不开一个勤奋好学的精神,以及一双灵巧的手。
朱伊伊心不在焉,满脑子跑火车。
十几分钟的工夫过去,贺绅有秩序地缠绕好电线,塞在一个角落位置,把开关往上一推,黑屏的电表立即亮起,红灯开始跳动。
“好了。”他说。
“这就好了?”朱伊伊不可置信,以前楼上也有人坏过电表,找来的电工拖拖拉拉修了几个小时都没好,逼得楼上那户人家破口大骂。
贺绅背过身,走离朱伊伊几步,拍干净手臂沾的灰才转过身,“上楼看看。”
“你的手机。”
“方便放进我的西装口袋吗?”
朱伊伊点头,手臂伸长,要把手机扔进他兜里,不料脚下被电线一拌,上身直接扑进贺绅怀里,脸直直贴在他胸口。
近到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搏动。
幽暗的环境里,黑暗像是多了一层保护色。
那些刻意藏起来、精心伪装的东西,在此刻微微露出一点异色。
贺绅的双眼,沉而深。
像是古井无波的湖水,表面的平和之下,藏着深渊猎兽,泛着暗光。
这种眼神男人不常有。
朱伊伊也只在床笫间窥探过。
她脸一红,眨了眼想要看的更清楚时,男人又重回平日里的疏清模样。
仿佛仿佛刚才只是一个错觉。
朱伊伊被他看得不自在,立马站起来,把手机丢进他口袋里,一板一眼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转身率先上楼,“走了。”
-
客厅开关在门边。
朱伊伊摁了摁,瞬间整个客厅灯火通明。
她如释重负:“谢谢你。”
“应该的。”
朱伊伊默了默。
前男友帮前女友修电闸,这真的是应该的吗?
她虽然偶尔厚脸皮,但还没厚到无情压榨前男友的地步,“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是要谢谢贺总,于公馆和我家电闸的事都耽误你不少时间。”
“你今天一直都在跟我说这两个字。”
“不应该吗?”
他启唇,缓缓道:“你以前很少说这些。”
朱伊伊垂下眼,“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分手了,你没有必须帮我这些的义务。”
空气变得硬邦邦的。
刚才还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谐氛围,现在变得有些尴尬。
果然老情人见面分外眼红。
朱伊伊余光乱瞟,一会儿担心她妈随时杀回来,一会儿绞尽脑汁怎么送贺绅离开。
直到视线里出现一抹红色。
刚才地下室光线昏暗,现在灯光明亮,才看清贺绅的伤口。
朱伊伊怔了怔:“你受伤了?”
贺绅面无表情,“没什么。”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冷白皮衬得伤痕严重,血珠还在往外渗,“那么长的一条划痕,还在流血,怎么叫没什么?”
贺绅闭口不答,唇线紧抿。
朱伊伊不懂他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心情不好,也没空管那些,一手把他拉到沙发坐下,“地下室很多灰尘细菌,必须消毒,你等着,我家有碘伏。”
说着,从电视柜里拎来一个小型医药箱,拿出碘伏和酒精棉,坐在对面:“手给我。”
他把手伸过去。
“你人坐过来一点,我够不着。”
他听话地靠过去。
在贺绅的角度看。
朱伊伊用镊子小心地避开划伤的皮肤给他消毒,低下头,轻轻吹着。小姑娘纤长卷翘的睫毛,扑闪一下,像蝴蝶振翅。
他另一只垂在大腿间的手,悄悄攥紧,尽力克制住指间的痒意。
朱伊伊最后缠了几层绷带,绑了一个活结,“可以了,你回去以后注意别碰水,几天后就好了。”
贺绅看了眼绷带:“你很熟练。”
朱伊伊送回东西的动作停了停。
以前她上学那会儿,经常受欺负,每次回来都是这里一块淤青,那里一块流血,朱女士每天辛辛苦苦的工作,根本无暇管她。朱伊伊也不想她妈担心,就学着自己包扎,反正她做饭洗衣服都是她自己学会的。
不过这些陈年往事,她不会在任何一个人面前提及,包括贺绅。
她随口敷衍:“以前受得伤多,懒得去找医生,就自己弄了。”
“为什么会受伤?”
“小孩子乱跑乱跳的,受伤难免啊。”
“真的?”
贺绅生了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
交往那阵,朱伊伊每次撒谎都能被他一眼看出来,此时,她心里有些打鼓。
“当然,不然还能是怎么样,”她煞有其事地强调一遍,“我童年可幸福了。”
怕贺绅深究察觉出什么,朱伊伊话锋一转:“对了,你的风衣我好像没找到,可能是我妈今天收拾家里放别地方去了。”
“没事,”他说,“找到再还也可以。”
话毕,贺绅朝着门口走去,准备离开。
朱伊伊顺势想起上次在公司门口南尔说的话,补充一句:“那下次让南尔带给你。”
贺绅脚步蓦地停下,几秒后,去而复返,迎着朱伊伊疑惑的眼神径直走向她,步步逼近。
“我们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要麻烦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