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桃温柔地注视着他,怀里的璇玑正对着赴月嗝嗝笑,她点点头,轻声道,“我相信你!”
或许爹娘会不相信赴月,但她从不怀疑赴月的话。
可是赴月却再也没有回来,他被万剑宗的修士带到上民之地后,通行令即刻被收走,万剑宗不愿收他为徒,他走遍了六大仙门和无数的小门小派,日日叩访各个山门,虽然他根骨极佳,却没有一个门派愿意招收他,只因为他来自下民之地。
两年过去了,最终唯一愿意收他的是佛门无尘寺,但是正如无尘寺寺规所言,赴月入寺的条件是斩断前尘,再也不理人间世事,一旦违背,将被立即逐出无尘寺,永不再收。
赴月还记得自己剃度时师父的话,“进入佛门后,需得摒弃七情六欲,从此无欲无求,此与修佛之道也相辅相成,乃无尘寺千年来的寺规,你要时刻谨记!从今往后你法号无悲,与尘世一切再无干系,忘记原来的名字吧。”
他想起了自己离家时妻子之桃和幼子的眼神,心中好似被剜掉了一块,但是他并不后悔,他一生的梦想就是修行,如今千辛万苦才得到的机会,怎么可能放弃。
五年后的一日清晨,修行已经小有所成的无悲在寺庙中洒扫,忽然听到山门外有敲门声。
打开大门,只见门外站着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子,这对母子形销骨立,面黄肌瘦,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模样难辨,可虽然面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无悲竟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的女子是之桃,他如遭雷殛,僵立当场。
之桃看到他,面露惊喜,激动无比,“阿月!真的是你,我们找了你好久!”
见无悲没有反应,之桃还以为无悲是没认出她们,“我是之桃啊,他是你的儿子璇玑,”她拉过璇玑,弯腰对这个瘦小的男孩道,“璇玑,他就是你的阿爹赵赴月,快叫爹。”
男孩看着眼前的男子,怯生生地叫了声,“爹。”
之桃拉住无悲的衣袖,往前一步,无悲才发现她一条腿也不知在何时瘸了,她忍了又忍,眼眶还是忍不住泛红,“我们在上民之地找了你四年,最近才听说你在无尘寺,感谢神明保佑,可叫我们母子俩寻着你啦!”
见到无悲,她的心情又喜又悲,想到过往种种,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你走之后一年,魔兽就袭击了村子,阿爹没躲过,受了重伤,最终没熬住……”
“我在村子里等了你三年,见你一直不回来,后来魔族裂缝又破了,村子的结界也破了,我们在村子里再也呆不下去了,我就带阿玑和阿娘来找你,路上阿娘生了重病也去了,”说到这里,她的眼泪滚滚而落,她赶忙用衣袖擦掉眼泪,挤出笑容,“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找到你了……阿月,你怎么不说话?”
看着眼前的母子,听着之桃的讲述,愧疚、伤心、恐慌、害怕等种种情绪涌上无悲的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张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无悲,你在做什么?该做早课了。”恰在此时,师父的话音从身后传来,“前尘种种早已与你无关,闲杂人等不得逗留寺中,还不将她们赶出去。”
“是!”无悲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差点就忘了,自己早已不是赴月,而是无悲,他对着之桃和璇玑施了一礼,听不出悲喜地道,“女施主,佛门净地不便逗留,还请施主回去吧!”
之桃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阿月,你真的不要我们母子了?!我们历经万般磨难差点丢掉性命才寻到你,你就这么狠心,真的要出家当和尚吗?!”
“女施主,您请回吧!”无悲不为所动,他不会为了前尘往事放弃修行成佛的。
之桃难以置信地不断摇头,泪流满面,悲恸得无以复加,“你让我们回去,我们哪里还有地方可去?!你忘了你之前对我们的承诺吗?!”
“过往种种,是无悲对不起施主,但是尘世之事已与无悲无关,还请施主忘记过去,离开此地罢。”说罢无悲便关上了寺庙山门,任凭之桃和璇玑怎么拍打都不开。
之桃抱着璇玑在无尘寺外痛哭半日,她怎么也料不到,自己一心相信的良人会就这么狠心地抛弃自己和孩子,让她们流落街头。
璇玑安抚地摸摸娘亲的脸,小小的脸蛋上也挂满了泪水,从小阿娘就对自己说,阿爹去当修士了,不久便会回来接他们,自己也一直对爹充满向往,觉得阿爹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后来日子一年年过去,他们走投无路之下去上民之地,将找到爹当作精神支柱,一路克服百般艰险,如今娘的身体也不好,两人已经山穷水尽了,好不容易找到阿爹,阿爹却不要他们了。
接下来的日子,之桃带着璇玑也来过好些次,可是每次无悲都闭门不见,就似真的不记得两人一样。
渐渐地,之桃也不来了,过了半年,依然是一日清晨,庙门忽被咚咚咚地拍响,无悲打开门,只见璇玑站在门外,满脸焦急地道,“阿爹,娘病得很重,求求您救救她吧!”
无悲只愣了一瞬,很快便平静无波地道,“施主,我不再是你父亲,你娘与我也再无关系,莫要执迷不悟,还请回吧!”说罢便关上门。
“爹!爹!”璇玑狠狠地拍打着山门,边打边哭嚎,“娘真的快撑不住了,你快去看她啊,她真的病得很重啊!!我没有骗你!!!”
这四年里,娘为了找爹,受尽了磨难,还受了许多伤,身体越来越差,半年前寻到这里时已然是亏损过度,最近更是撑不住,一病不起,眼看着就要难以为继了。
璇玑对着寺门拳打脚踢,哭喊道,“爹你好狠的心!你们无尘寺自称仙门,算是什么仙门?!对人见死不救,铁石心肠!!”
哭喊折腾了两个时辰,手脚踢破了也无人开门,璇玑无力地坐在门口,心中涌起浓浓的怨恨和绝望。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下山了,无悲不肯下山,他得寻找别的方法去救他阿娘。
一日后赵璇玑又来了,这次他不哭不闹,只是在寺门前静静跪着,脏污的脸上尽是冷漠和麻木,有任何人经过,他都会说,“请转告无悲大师,请他帮忙完成我娘弥留之际的最后一个心愿,去见她最后一面,大恩大德,必定涌泉相报。”
自这天开始,璇玑再也没称呼过无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