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阿嚏!”
胡伦费力的抬手拧了下鼻子,抓住在脸上胡乱爬动的壁虎,从窗户甩出。
脑袋还是迷糊,但已经再难睡下去了。太阳的光刚刚好能照入房间,还只是早上。阳光让空气里巨量的灰尘与杂质显形,墙壁与床角摸去非常潮湿,这地方绝不可能是富贵人家会来的,但对胡伦却是绝佳的落脚处。
在房间外找到处草丛小解,折下根树枝,剥开粗皮,放嘴里边嚼边刷。
从马车里翻出包裹好的干粮——一些能把牙齿崩开的面包,一块不知年月的干腌肉,还有昨日的粗酒。吃完这仅用来续命的饭食,胡伦用捡来的茅草和杂物掩盖住马车里的货,仅带上砍刀和酒囊,去到内城寻些没人要的“宝贝”。
碎裂的大门旁,几个士兵正在抢修,瞟了眼胡伦,要走了腰上的砍刀,便放他进去了。
内城集市的正中央,堆起了三四人站立高的尸体,看来士兵们是准备集中起来烧掉。
胡伦用张又油又脏的黑布包裹住脸,简单的祷告后,走入尸堆里翻找起来。
找到了什么银呀铜呀,那算是自己有福气,死掉的朋友“照应”,兴许还有什么能典当的好货,但如果是金镯宝珠什么的,那却是不走运,待会大概率要给找来或者出城时的官兵“孝敬”掉。
翻了半个钟头,也就一两个看着不错的货和三竹筒的淡水。
经里的神叫我们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这些士兵也是领了意思,扒光了死人全身的金银财宝,但唯独留了破布衣裳,难不成现在的灵魂赤条相见也会羞,得添上几件生时的衣服?胡伦坐在肉铺前的栏杆上,看向远处的士兵想。
闻着尸臭和血腥味,胡伦已经不像小时候一样会作呕了,现在一口酒下肚,再咬上口捡来的果子,看着堆起的尸体只感觉快要发笑。
“嘶?”
胡伦的后脑勺总觉被什么牵引,不自觉的想回头看,再仔细听,貌似有人的气息扑来。
难道是有怨鬼?这样多的死尸旁,胡伦不觉得会是活人。但压不住迈出的腿脚,胡伦慢慢往肉铺后的巷子走去。巷子尽头是一个不起眼的草料堆,旁边躺着一男一女的尸体。男尸头裹黄布睁着眼,胸膛中间似是被一剑刺穿,女尸脖颈断开,淌了一地的血,左手上像天生就少了的拇指胡伦看着发颤。
胡伦默默祷告几秒,取走了女尸衣服里似乎有些值钱的绣花粗布,便将二人尸体移到一旁。草料堆下面,胡伦总觉得很不安,拿手扫开后,竟是个小小的窖口,似乎刚刚好能让人钻进去的大小。在外面的锁并没有完全锁好,似乎是万分紧急的情况,让这对男女没有多出的时间,只好用草堆将这掩盖。
轻声打开,几只飞虫立刻冲出来,缓缓落脚,走过十多阶木梯,里面确实有个不大不小的平台空间。
霉味和潮湿感钻入胡伦的衣裳里,一阵一阵咬起了鸡皮疙瘩。用火镰点燃蜡烛,借这渺小的烛光终于看清了些环境。
地窖木桶中间还有个男孩模样的身躯,不过已经完全没了气息,而在男孩后面,胡伦找到了直觉叫他来此的目的。
一个小女孩,应该是七八岁的小女孩,昏死在男孩身后。头上缠绕着被血染满的绷带,脸颊、手掌、脚,凡露出的躯体,没有一处被是沾灰粘尘,面容似乎是两日没有进食的色彩。
胡伦瞬觉背上冰冷,轻轻移开男孩,双手从地上和木桶旁靠过去,抱起气息渐渐微弱的女孩,几步一跨地出了地窖。
女孩嘴唇微颤,想要发声的嘴已几近感受不到气流出来。
急忙将女孩放到肉铺桌上,细细听起脉络,很微小,但还能坚持。
胡伦翻找出两只缺了口的瓷碗,半撒半倒满两碗清水,一碗将面包放进去泡软,一碗缓缓向女孩嘴里喂去。
“咳咳!咳!”女孩大声咳嗽,把不通医术的胡伦吓住了,端着水的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呆住了一会才又继续喂水,并把泡软了的面包喂女孩吃下。
喂完好一阵,女孩才终于睁开了眼,眼睛看见胡伦,先是舒坦地闭上,紧接着就皱着眉,瞪大了眼,手脚抓挠踢中了胡伦大腿两下。胡伦赶紧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
女孩瘫坐在桌旁,看向周围,又回头盯着胡伦,眼里瞬间出了泪水,用着哭腔连连摇头,身子使劲向后靠。
“我不喜欢人肉,放心。”胡伦摆手说,“你差点就要昏一辈子,先缓缓,我不打扰。”
摊上麻烦事儿了,这女孩怎么处理?要是交给附近的士兵,可不确定会发生什么;带着赶路,又恐生事耽误时间;但就这样走开,总是过不去良心的。胡伦走到铺外。
“你就在这不要乱去走动,附近可不安全,我去找点吃的给你。”胡伦思索后对还坐在地上的女孩说。女孩的眼睛不敢看胡伦,也不作声,带着惊恐状的样子发着呆。
胡伦不再多话,焖下口酒就到周边的店铺街巷找能用的了。
内城也被士兵们搜得干干净净,转了好几间房屋,连份铁做的家具都不留。直到间富贵人家屋里,才找到小份没撒完的海盐块和三个干干巴巴的果子。不过对胡伦来说也有个好消息,那人家的卧房里,藏着半布袋的烟草。急忙卷上一根,生火点上,胡伦嗡嗡作响的脑袋终于舒缓了些。仔细一看,放烟草的小柜旁,还有只被碎石块压死的胖老鼠,一摸一闻,估计也才死不到半晌。
能在城里找到除人和虫子以外的肉,也是莫大的福气喽。胡伦自己安慰着自己。
回了肉铺,女孩还惊魂未定的发着呆。胡伦递过果子,女孩畏惧地接过,但还并不敢吃下。胡伦取回一只,咬下,歪着脑袋“嗯”了声,女孩才勉强的小咬了口。
再卷上支烟,胡伦到外边给死老鼠去了脑袋,挖空掉内脏。从四周找了些草料和石块,拆下几根房子上的木头,生起个小火堆。烧了盆清水,将老鼠烫一遭,去掉毛,再换水洗干净。取只好不容易弄到的小铜罐,把老鼠肉、海盐块和水一齐倒进去,慢慢等待煮熟。
抽了快十支烟,老鼠的肉香味也越飘越大。原本坐着不动的女孩,双手捏着果核,开始在地板上乱画起来。
“吃的完吗?”胡伦掐灭还在抽的烟说。
女孩立刻往火堆靠来,还是不作声,眼睛直勾勾盯着肉汤,时不时打转瞟瞟胡伦。
胡伦把铜罐取下来,倒进大瓷碗里,汤水流动和肉块砸落的响动让女孩不愿挪开眼,嘴里咽口水的声音连胡伦都听得一清二楚。
“烫,等会儿吧。”
耐不住香味的太阳也准备跑回家美餐一顿,女孩的肚子也适时的又叫了声,终于出手将鼠肉和汤汁一齐吃净,发出饱足的叹气。
“还有点干面包。”胡伦开始在布袋里翻找,女孩连连摇头,让胡伦收起。
自地平线来的暗色,终于完全替代了白天。女孩两手抱着大瓷碗,痴呆呆地望着火堆。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孩,是你家人?”胡伦平静地抽着烟,问。
女孩不作声,过了许久才点头。
胡伦吐出口白烟,地窖口处尸体的身份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不过从她昏过去的程度,似乎并没有见到那两具尸体。
“你的父母呢?”
女孩摇摇头,咬紧了嘴唇。
把她交给那些士兵,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你和父母,是从皮克索特来的吧。”胡伦凭借记忆,说出了离这不近不远的一个地方。女孩像被击中了背脊,惊讶着看向胡伦。
看来没错。
“那些人杀了起来,你父母被迫回去了,他们叫我来接你和那男孩。”胡伦尽力装出确有其事的模样。
女孩沉默了,不过动来动去的手指让胡伦知道,她心里有什么话,想要蹦出口。
那村子也在原本行程的必经之路上,只要把她送回去,总还有她同村的活人收留她,关于她父母的事情,等她以后长大自己知道吧。胡伦想着,掐灭了烟。
“这是你父母给我的。”胡伦递出一张绣着花儿的粗布,是从那具女性尸体的衣服里取的,本打算拿去一并当掉。女孩看见,眼睛瞬间睁到顶大,眼神在粗布与胡伦来回移动。
“在这等我会儿。”胡伦带上火把,回到了地窖口处,将三具尸体并排放在地面。
先把他们留这里,以免那女孩发现,等明天,再给他们安葬吧。胡伦盖上了地窖口,重新堆上草料。
“回家不?愿意就跟着我。”收拾好一天的成果,胡伦对女孩说。
女孩若有所思,胡伦便起身装作要走,回头一看,她想要跟上却又抑制住了身体。胡伦又走出几步,女孩终于跑到身旁。
不远的集市中央,尸山似乎已经堆好。几个士兵火把一摔,伴随血液与腐臭的味道,四五人高的尸堆开始噼啪噼啪的燃烧,恶臭与浓烟混合,在天空中随风飘动,与不成形状的阴云无异。
两人遮住口鼻,从城门处要回腰刀,才从这要呛死活人的地方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