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本来也是一半清醒,一半糊涂。
自从与景昭辰相识以来,他一直都是沉默寡言,冷静睿智的,从未像现在这般失态。
柳岁从他的脸上看出了失落、痛苦和恋恋不舍。
或许从前种种,在他心底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尽管在人前表现得再冷漠,他还是那个缺爱的孩子。
生在皇家,长在皇家,就要承受别人承受不了的重担,这是命运亦是责任。
半个时辰,空气静得似凝固住了。
雨落,风止。
景昭辰回头冲着柳岁露出个凄凉的笑。
“我是不是很可笑,明知他能给我的爱就那么一点,可偏偏想要更多,母妃早早去了也挺好,至少不必再心存期待。”
可惜,她的期待一次一次燃起,又一次一次被现实消灭,等来等去,最终香消玉陨。
柳岁愣了愣,缓缓走到他身边,伸手,一下下轻拍着景昭辰的后背。
“过去如果永远过不去,那么你心中就腾不出多余的空间,我知道抛弃很难,但,只有把没用的全部扔掉,才能容纳新的人和事。”
她叹息,有些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先皇纵有一万个不是,他也仍是景昭辰亲生父亲,血浓于水,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还有景昭辰母妃的死,一直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这根刺一日不拔掉,他的伤口就永远无法愈合。
雨下得越发的急,似乎想将所有的不愉快全部冲刷掉。
“你说得对,有些事确实该放下了,毕竟人死如灯灭,可我母妃的一生又算什么?”
他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柳岁不厌其烦地替他擦了一次又一次
他仰头,“苍天对我和母妃真的不公啊!如果可以,我景昭辰再不愿生于皇家!”
哪怕当路边一朵野花,水中一块石头,至少不必受尽煎熬。
原该承欢膝下的年纪,他却早早上了战场,眼睁睁看着昨天还言笑晏晏的人在他面前倒下去,与亲人、爱人生死相隔。
他承认父皇是个好君王,忧国忧民,天不亮就上朝,夜很深依旧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他偷偷扒在门口看过几回,不管父皇多努力,那奏折却永远堆积如山。
所以,他的母妃只能独自一人熬过一个又一个孤寂的夜。
“害你母妃的人总会查出来,到时定叫他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柳岁扬了扬小拳头,一脸正色。
景昭辰笑,握住她的手,可惜雨实在太大,挡得了头,挡不得肩。
“咱们这也算是患难与共,风雨同舟了!”
“嗯,岁岁说得对。”
柳岁笑望着他,“如今只差共白头,所以你要打起精神,我一直相信只要跑得够快,那些苦难就追不上,只朝前看,别回头!”
“好,我记下了。”
他握着柳岁的手紧了紧,目光坚定。
人生永远有过不完的坎,但不能因此就停滞不前,只要再坚持坚持,等待他们的将会是盛世太平。
柳岁见他这神情,暗暗松了口气。
她很怕他被这图案扰乱了心神,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会变得更困难。
“这只是与父皇当年用的图案相似,但”
他指着树干让柳岁瞧。
“少了一只龙爪。”
攻心计!
可惜用错了人。
当年父皇所穿寝衣上的花纹皆出自他母妃之手,无法陪在她身边的日子,他就一遍遍抚摸那图案。
景昭辰猛吸一口气,按下心中所有的情绪。
柳岁说得对,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有时,他觉得柳岁就是他黑暗人生中的救赎,让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直面生活。
“嘘,都寻地方躲起来,有人来了。”
景昭辰挥手,十几暗卫悄无声息地隐匿起来。
柳岁扒拉开眼前的草垛子,看着渐渐朝这边走来的人群。
他们神情麻木,眼神空洞,活像一群上了发条的机器人,遇到石块都不知闪躲。
然后,各自分开,各回各家。
鸡鸣声起,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
整个农舍此时才像活了一般,不停传出各种声音。
“狗娃,是不是与你讲过别抢妹妹的吃食!”
“看我今日不打死你!瞧瞧这一身的泥,昨夜又是去哪寻花问柳了?”
“这身上都是什么味?让你隔日就洗洗,怎么就是不听呢。”
各家的烟囱开始冒起烟,饭菜的香气弥漫开。
至于昨夜的事,他们似乎一无所知,他们的人生中只有白天,没有一点关于黑夜的记忆。
用过饭,依旧男耕女织,各司其职。
只是每个人精神状态都很差,眼下一片乌青,明显就是长期睡眠不足造成的。
“哎,你说我这腿咋越来越没劲儿了?”
有人打趣,“别是晚上坏事做多了才这样吧?哈哈,你都喊了多久了,去城里看过郎中,不也说没事嘛。”
男人梗着脖子,一脸不服。
“咋了,又不是我一人这样,大牛哥不也总喊胳膊疼,也不知城中那郎中到底行不行,每回去就说是干农活累的。”
他不满地嘟哝,又弯腰使劲捶打了几下腿。
妇人们则是收拾碗筷,喂了家中的猪和鸡,端着大木盆去河边洗衣裳。
“春花妹子,我瞧着你咋越来越瘦了?你那个当家的不给你吃饱饭啊?”
叫春花的女子一直垂着头,任由她们打趣,也不插一句嘴。
柳岁看她,她也恰巧抬头,抹了把额角的汗。
鹅蛋脸,长得不算十分漂亮,白皙的肤色,与那些面色黝黑的妇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加之她清冷的气质,与这周围的一切都有些格格不入。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妇人不屑地瞥一眼春花。
“人家心高气傲着呢,怎么会愿与咱们这样的人讲话,嫂子不要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
她边说边把脚边的大木盆往一边挪了挪,仿佛春花身上有什么病菌似的。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新鲜的八卦,很快将春花抛到一边。
春花就像什么也不听见,垂头,继续捶打着衣裳。
她那双手细嫩粉白,一看就不是做粗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