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天辰时,八月十七】
雨早停了,但天空色还是阴沉沉的。
武陵城西到石门镇的那条土路上,一队队的靖军士兵在拼命奔跑,除了前队以火字营为首的飞云骑还算齐整,后面的队形凌乱嘈杂,飞云骑、旌胜军还有部分巡卫步军各色队伍混杂在一起,可以说是狼狈不堪,有时甚至发生踩踏。
尽管李武多次要李云飞、辛梁等人整理约束队伍,可效果很不如意,这样的队伍形似溃逃,加之雨后的路面湿滑,马蹄印又明显,非常利于燕军的跟踪追击,如果被燕军追上他们将毫无抵抗能力。在从武陵向西奔出三十多里后,眼看后面的燕军追击越来越急,李武下令殿后的百里月明、章炎和韩魁觅地阻击。
百里月明三人匆忙聚集起雷、天、地三营的飞云骑兵及部分旌胜军的步卒,这三营飞云骑兵除去重伤还能战者每营大概还有百人,加上旌胜军共五百多人,寻了路侧的一道土坡做阻击之地。
百里月明说道:“我们出武陵之后,一夜征战,兼程赶路,将士疲惫,不能与敌久战,为今之计是痛击燕军的前卫,让燕人吃痛有所顾忌,我们才可赢得主动从容撤走。”接着蹙眉道:“可知紧追我们而来的燕军前卫是哪一支,领兵者是何人?”
龙凯在旁道:“我们在后面的兄弟来报说,燕人的前卫是索格亚特部族军,大概有三百多骑,将领是一个叫义靳的。这家伙大概是觉得有便宜可占,追我们追得很紧,与他们后面的大队拉开了至少十几里的距离。”
“是燕军的附属部族军。”众人心下一松,他们都知道附属部族军的战力与燕然的本族军差一个档次,同时心里也有些受到蔑视的侮辱感,凭一支附属部族军就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追击他们,可真够看不起他们的。
章炎逡视地势后说道:“此处地势不错,路右侧是我们埋伏的土坡,左侧是一处树林。我们可在此坡地设下埋伏,前面多留弓箭手对敌人迎头痛击,后面准备骑兵随后进行冲击。”
这是很一般的伏击战术,殊不知这对章炎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以往他很少思虑方略上的事情,地字营的事都是章寒做主筹划,他只管执行,章寒离开后他不由自主地开始考量这些事情,这对他来说是很难得的。此时事情紧急,众人都没有顾及到他的变化。
百里月明指着路左侧边的一处树林说道:“此树林也可埋伏一支骑兵,到时候左右两侧夹攻当有奇效。”
韩魁咳了几声道:“这片树林低矮稀疏恐怕藏不了多少兵马。”他在过五丈河时受了箭伤,昏迷了一阵,幸好不是很重,刚刚醒来,但说着话就不由咳嗽几下。
百里月明说道:“可让战马侧躺,士兵蹲伏,只要山坡这边吸引住燕军,应该问题不大,这个任务便交由我带雷字营的兄弟来做吧。”
众人都点头同意,但百里月明下面说的话却让大家分为意外,他说道:“我们击退燕军的这部分前卫之后,以我之见,我们就不要跟随李将军西行了。”
章炎和韩魁很是吃惊,难不成这小子有了二心想要自立门户或做干脆逃兵不成,在以往的败溃的战事中,倒是有些将领这么干过,但后来无一不受到朝廷的严厉镇压,可看百里月明的神色又不像,不由问起缘由。
百里月明看两人神色,知道对他误会了,说道:“眼前的这支索格亚特部前卫是趁我们突围败走而冒进,让他们吃点小亏击退他们并不难,但后面的燕军大队也很快会在尾附上来。在进入天龙山之前,少不得一次一次割尾巴,难保那一次就割不动了。而且西去天龙山还有两百多里,我们靖军新败,人马疲惫,燕军的将领稍有点头脑,其实不需要追上我们,只需要隔着一段距离缀着我们给我们施加压力,最后在我们进山前给我们最后一击即可大败我们。”
众人听了都沉默下来,因为百里月明说的是实情。
韩魁问道:“那你有什么主意?”
“分兵,分路逃走,”百里月明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样会分散敌人的注意力,燕军会摸不清我们每一路的虚实,甚至不会每一路都去追,我们则逃得一路算一路。”
章炎道:“那还是可能会有某一路被敌人追上,那时军力被分散更有可能被燕人灭掉。”
“那总比全军覆灭要强!”百里月明断然说道。
韩魁思忖后说道:“我感觉百里校尉说的有道理,可以一试。”旁边的龙凯也点头同意。
章炎望了众人一眼,他有些踌躇,他的感觉还是大家在一起力量大,但筹算非他擅长,最后说道:“此事是不是得报知李将军同意?”
百里月明摇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事急从权,如果报知李将军再回复给我等,恐坐失良机。”
章炎见大家都没有意见,也终于同意。
“那就按此计行事,现在当务之急是按我们先前的筹划分兵埋伏,让我们看看颜平风这个狼崽子到底有多少道行。”百里月明的提议被大家认同后,颇有几分兴奋,对于来敌竟然有几分跃跃欲试。
大约半个时辰后,在这个无名的小土坡附近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伏击战。义靳没想到靖军还能反击。这是他第一次离开草原来靖土打仗,在草原上部落之间的战斗中,败退的一方几乎不会再有什么战斗力,常常是如兔子和黄羊一样四散奔跑出去,结果通常会被胜利的一方驱赶着一一屠杀。这次靖军貌似是从武陵胜利突围了,只有在战场上的人才知道靖军这是无法抗衡草原大军攻击后的一次孤注一掷,根本就是一场逃跑,只是不小心让他们冲破了包围圈。
义靳身材粗犷高大,但是心思细腻。索格亚特部附属燕然已久,算是燕然附属部族军中的“精锐”。根据以往的经验,义靳觉得会如在草原那样收获一份猎获,谁都知道胜利后的第一份猎获是最丰厚的,所以他主动向铁垣要求带着少量精卫进行前卫追击,本来他不报希望,可铁垣竟然答应了,当然他没有看到铁垣脸后那丝嘲讽的微笑,结果就是在这个无名土坡这里,在他冒冒然急进中被当头敲了一棒。
靖军埋伏的这段道路狭窄,最多两列骑兵并行,义靳的队伍如一条长蛇般进入了靖军的埋伏路段。路右侧山坡的靖军首先发动攻击,一阵箭雨过后是骑兵冲杀,索格亚特部族军瞬间死伤一片,稍一犹豫便向路左侧撤走,结果很快又被埋伏在树林中的百里月明杀退出来。靖军从路两侧发起攻击,攻势迅猛而激烈,另外兼有地势和人数上的优势,很快就把索格亚特部族军拦腰分割成数段。
索格亚特部族军虽然是部族军中的“精锐”,可遭到攻击后也是一片溃乱,义靳本想坚守一下等待后方嵬马军的支援,可队伍已经不受控制了,这其实是燕军所有部族军的通病,在顺风仗中英勇无畏,几可媲美嵬马军等骁勇军队,但一遇挫折便一溃千里。义靳无奈只好下令撤退,让他侥幸的是此次靖军意在“敲打”索格亚特部族军,未求将其歼灭,饶是如此,义靳也损失了近一半的部众,要不是见机撤退的快,几乎被靖军俘获。
萧鲁和巴夯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战场,两人都沉默不语。在靖军埋伏的这条小道上,一百多具索格亚特部族军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旁边的义靳则羞愧满面地向两人禀告着:“都怪属下大意了,到此处前没有事先让斥候做侦查,一时失误,铸成大错,属下”
萧鲁举手阻止了他的说辞,他本就对这些部族军不抱太大希望,甚至希望他们受到这次伏击。对于这些草原上的附属部落,王庭本来就有更深的考虑,索格亚特等部虽然归属,但多有桀骜不服者,大燕此次南下之所以携带这些部族军,一半是诱之以利,一半是强迫,固然他们有诸多不足,但这样大燕军南下,一是可以增加军力,二来也可防止这些附属部落突然在背后发难,避免大燕腹部受敌。当到了战场上,燕然将领会有意让他们进行一些危险性大的行动,将他们的青壮男丁消耗在南下靖国的战场上,这本来就是王庭秘而不宣的一项政策,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更好的统治草原。
此时前面探路的狼骑回来了,向萧鲁和巴夯禀告靖军逃走的方向,并说明靖军可能已经分路逃走。在这个无名山坡上,萧鲁与巴夯对追击靖军的方向产生了分歧。
萧鲁认为,这是靖军的一种虚虚实实方略,诱导他们分路追击,而靖军则在某处集中兵力设伏,按前面义靳的遭遇这不是没有可能,因此主张一起按原路追击。但巴夯则认为,靖军分明在诱导燕军选择一路追击,结果有可能追空,最后无功而返,因此主张分路追击。
两人意见相左,谁也说服不了谁。他们的争执,不光是两人意见相左造成的,还有草原大单于王庭与右王庭一直有隔阂的原因。右王庭娄羊王、野利王等人一直不太听从王庭伊顿大单于的号令,两人作为他们各自的手下,自然也是互不服气。最后,萧鲁继续沿原来的路线向西追击,而巴夯则领着狼骑兵向西北方向逃跑的那一路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