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天申时-酉时,八月十六】
这里是个地窖,云槿、龙凯,还有陈俦等十数人挤在一起,稍显拥挤。云槿、龙凯翻身入院与陈俦等人会和后,陈俦立即把他们两个带到这里躲藏,他们在此处盘桓良久,地形熟稔,陈俦得到龙凯的埋伏命令后,就事先找好了这个藏身处。
龙凯进地窖后吐了一口淤血,铁垣那一记“霸下开山”到底伤到了他,也幸亏有铠甲防护,否则就更危险了。 云槿有些担心他,铁垣的攻击固然强但她更担心龙凯穿上铠甲后的“失魂症”。
没想到龙凯脱掉铠甲后深吸几口气后慢慢坐下摆摆手道:“无妨,死不了。”云槿见他脸色虽然蜡黄,但迅速恢复过来,放下心来,心想那个紫芊姑娘果然有些手段。
听着外面墙倒屋塌的声音,众人都有点心惊。陈俦咋舌道:“没想到燕然有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跟云统领和龙大哥两人交手后还有这么强的功力。”
云槿沉声说道:“铁垣,燕然大将,对大单于忠贞不二,生于北莽狼山,其力可敌虎豹,骁勇绝技,善戟法,作九兽击,性情冷酷残暴。”
龙凯听着云槿对铁垣的评述,说道:“这个铁垣是个人物,以后见到了,要小心应对。”云槿微微点头。
陈俦问道:“下面我们怎么办?”
云槿望望地窖入口处的光线,说道:“现在申时刚过,离天黑大概还有一个时辰,高统领那里非常辛苦,稍后我们去花石岭帮他。”
武陵达昌坊一处宅院里,一名燕然士兵,未着甲衣,身形猥琐,低伏着身子站在一个身着黑氅的身影身前。那黑影漠然地坐在一张敞椅上,旁边的桌子上一把剑镇着一叠符纸,那燕兵瞥了一眼,黑影透露出的阴森的寒意让他不由的一阵心悸。
这名燕然士兵此时小心说道:“小的苏赫,是阿里古将军的伍长,小的前几天接到命令,要小的听从军师的调遣,按您的吩咐,已经准备好了羽萼草,并按您说的法子熬好了汤药。”
那黑影抬了抬眼皮,正是乌尤,对苏赫的话不不置可否,片刻后道:“我让你办的另外一件事呢?”。
苏赫点头道:“也已经办好,他们现在就在房外,要不要我现在将他们叫来让大人瞧瞧”。
乌由微微摇头道:“不急,你先出去候着,等我传你。”
苏赫出去后,乌尤拍了一下掌,一个黑衣少年进入房间。他叫阿难,是乌尤的贴身小厮。他进来后,放下了八个空碗及一罐热汤,然后也躬身走了出去。
乌尤从怀中取出一个黑瓶,向那罐热汤中倒入十几滴黑液,这黑滴不知何物,在热汤中匀而不散,如数十黑虫般游动。乌尤又掏出一个白瓶,倒了少量白粉在罐中,那些黑虫活跃起来,对着白粉吞噬。他皱了一下眉头,似乎不甚满意,取了一把匕首割破手腕,将血滴入汤罐中,顿时汤罐中那些黑虫飞快游动,汤面几乎沸腾起来,黑虫也不停长大,但随后破裂,整个热汤很快变成了绿色。至此,乌尤点点头,取了桌子上的符纸,用剑挑了,将其点燃,嘴中念念有词,最后将符灰搅在了汤罐中。
门外站着苏赫与一队燕军,还有八个普通的百姓。那八人一眼看去,有高有矮,胖瘦各异,他们共同的特点便是平凡普通。他们都是武陵城破后,苏赫在城内捉到的百姓。
一个胖子凑近苏赫小心翼翼说道:“大人,小人巴根,西凉灵汐国人,因到中原做买卖被困在武陵,结果不意被大人拿住,我手里有几分积蓄,不知大人”
苏赫冷眼“嗯?”了一声,满是不屑和冷酷。
巴根缩了一下脖子,他自从上午被这苏赫捉住后,处处透着一股诡谲的味道,心里忐忑不安,大着胆子想探知一下消息。见苏赫不悦,还是咬着牙问了一句:“大人能否告知叫我们来此何事?”
苏赫冷哼一声,道:“我燕然铁骑行事,需要向你等贱民交待吗,等下房里的贵人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否则,即刻砍了你们的脑袋。”便在此时,阿难出来,唤他们进房间去。苏赫向巴根等挥了一下手,带着八人鱼贯而入。
巴根等人进入房间,见到一个阴嗖嗖的黑影子闭目坐在椅中,旁边的桌子上有八个汤碗。在阿难示意下,巴根等躬身道:“拜见乌大人。”
乌尤微睁双目,摆手让他们起身,然后指了指桌子上的汤碗,说道:“此乃圣药,可助你们百毒不侵,刀枪不入,你们每人一碗喝下。”
巴根等人来到桌前,只见每个碗里有大半碗绿色稀汤,其中还夹杂些纸灰。巴根等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就是什么“圣药”。
旁边的阿难看出他们的心思,冷哼道:“军师大人何等身份,怎会欺骗尔等,赶紧喝下!”说罢,阿难向苏赫使了个眼色。
“听军师命令,喝下去!”苏赫叱喝了一声,同时抽出了腰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巴根等人瞧着这架势,如果不听令,恐怕下一刻就去鬼门关了,只得咬咬牙将那绿汤喝了。
乌尤见巴根等喝下药水,向阿难和苏赫挥了挥手道:“带他们去吧。”
苏赫等人出得房门,发现门外已有一队士兵在候着,每两人押着一辆马车,一共八辆。阿难跟苏赫走在最后,低声道:“苏赫什长,这些‘骡子’就交给你们了,你们每人带着一个去花石岭,注意分开行事,怎么做军师大人已经详细交待过了。军师大人和我随后就到。出门的时候,不要忘了喝羽萼汤。另外,这些香袋你们拿好。”说着拿出一叠香袋给了苏赫。
苏赫有些奇怪地望了阿难一眼,心想也不知你们主仆二人在搞什么鬼,总是搞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但他既然奉了铁垣的将令便是再奇怪也会配合他们。
苏赫招了一下手,押解马车的士兵们依次从他面前走过,每人走到他跟前都拿走一个香包,然后到房门那里带走一个“骡子”,最后这些押解士兵还要在房门处喝下一碗黑色的汤汁。
最后一个是“骡子”是巴根,在苏赫要带走他时,阿难忽然说道:“这个留给我吧,我想亲身体验一下主人的法力。”苏赫看了他一眼,最后点头同意了。
花石岭是永安坊的最高点,也是武陵的最高点,在这里能俯瞰大半个城区。花石岭也是武陵的,最初的军民来到这里的时候,在岭上建了各种石房、石窠,既能简陋的抵挡风雨,也能抵御匪徒进攻,现在它们成了靖军天然的堡垒。靖军又在这里设置了绊马索、陷阱、拒马等层层的障碍,燕军虽然攻破了武陵,但这花石岭却不利骑马疾驰,燕军的威风被压制了一半。两者在花石岭上下形成了狼牙阵线。
燕军攻击花石岭的将领是阿里古,他是铁垣除巴夯外的又一佐将。他身材高大,青白脸色,鹞眼鹰鼻,右脸颊一道刀疤形如弯钩。此时他的脸色分外难看。花石岭上乱石嶙峋,崎岖不平,骑兵无法展开,燕军的骑兵冲击这种拿手好戏使不出来,因此这场攻岭大战成了步战,这明显是燕军舍长用短之战,但偏偏花石岭又非常重要,它是武陵制高点,拿不下花石岭,岭上的靖军可随时下岭支援武陵城任何一处地方,这让燕军非常郁闷。
在阿里古看来,武陵城已破,这花石岭再怎么坚守也意义不大了,靖军只是在做最后的徒劳挣扎——它怎么也不会跟武陵城墙一样难攻吧。可现在阿里古已经在这个“微不足道”的地方耗了两个多时辰了,花石岭战斗已经成了胶着之战,迟迟无法拿下,而且他的手里现在是精锐的近千右翊宫卫军,不是那些附属部族军,铁垣已经催了几次,最后一次的时候说明会给他派个助力过去,让他大失颜面。
就在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阿里古将军在花石岭上搞了好大的动静呢。”
阿里古霍然扭头,一个身着黑氅,清瘦无须的老人出现在他的身侧,正是军师乌尤。阿里古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之色,脸上不由显出愠色。乌尤毫不介意,接着说道:“可惜效果有限。”
阿里古心中更恨,但也明白过来,这就是铁垣将军送给他的“助力”。他压着心中的怒气说道:“军师可有良策?”
乌尤面无表情道:“我正是为解将军之忧而来。”说罢指了指身后那八辆马车。
阿里古心中大讶,说道:“难道军师是想凭这八辆马车把这花石岭拿下,要知道岭上可有靖军几百人呢,加之地形复杂,敌人藏身其中,很是难啃。”
乌尤微微摇头:“我之计,不在乎敌之所在,只在令其丧力失能,将军即可捡石拾荒般取得花石岭。”
“咦?”阿里古疑问未除,语气却带了几分嘲讽,说道:“那就请军师上前做法吧。”乌尤如此古怪,让他直以为乌尤会像法师那样在阵前利用那八辆马车设坛做法,搞个什么法阵出来。
乌尤微微一笑:“将军莫急,我那八辆马车里的东西要上花石岭,将军需要让人配合一下,另外,将军和属下之人还需喝下老夫的汤药才能行事。”
阿里古这才发现,在离他们不远处,阿难带着几个小厮摆放了十几桶的黑色汤汁,他心中更疑。乌尤却一脸高深莫测道:“将军但听老夫之言,按老夫之计,如果一个时辰内拿不下花石岭,老夫任由将军治老夫惑乱军心之罪便可。”
花山岭上的狼烟、烽火,还有那些血腥的味道,伴随着仲秋的风吹来,弥漫着整个山岭。不知是不是空气里血腥味道的原因,一登上花石岭后,巴根便一阵阵恶心头晕,身上还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这里是花石岭的一所石窠,阿难、巴根还有一个燕军伍长在这里。那个伍长对阿难说道:“这里已经是两军交战的前线了,你确定要待在这里?”
阿难感受了一下风向,对那伍长说道你可以走了。此时巴根却是站不住了,粗喘着气,不停地颤抖着,双腿似乎是承受不了自己那胖大的身躯,终于一跤跌坐在地上。那伍长看了他们一眼,默默离开了。
此时他们周围隐隐可听到双方士兵的呼喊声、打斗声,阿难却慢悠悠地站在当地,像在等待什么。果然,不久后岭下传来了敲打金属器皿的声音,燕然的士兵听到后,陆陆续续地撤离花石岭。阿难脸上显出一丝残忍的笑容,走到巴根身边。巴根这时已经站不起来了,也说不出话来,眼瞅着阿难却只能嗬嗬地叫着。
阿难拿出一个香包,正是苏赫等人离开乌尤的住宅时送他们的那些。他把香包打开,系在了巴根的脖子上。巴根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那香气浓郁、热烈、香甜,让他贪恋贪婪,全身沸腾,忘乎所以,只想抱着那香包一直嗅下去。可他的身体也在不自觉地咳嗽、抽搐,嘴里、眼角、耳朵渐渐有血丝渗出来。
阿难看着在地上抽搐翻滚的巴根,喃喃地说道:“你是真正的勇士,无论是为现在还是将来,都立下了不世之功,放心,你不会孤单,我们会让武陵全城的人为你陪葬的。”
只是巴根什么也听不见也什么也看不见了,只顾捧着香囊大力吸气,眼里心里好像只有那个香味。他大喘着气,不停地咳嗽,脸上已布满血痕,皮肤皲裂,渐渐有几缕绿气从他脸上七孔里甚至是身上皮肤里冒出来。阿难看到这情形,用毛巾掩了口鼻,急速倒退离去。
仿佛是在同时,在花石岭上,有好几处都有这种绿烟冒起,它们随风而起,很快化作无形,飘散在花石岭的空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