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天未时,八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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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启及炎代无文,凭口传或结绳记事,多佚失。太康及少康前期利刃刻划龟甲或兽骨,渐成字,间有纪事,后人曰龟文。其后祭祀器鼎,字体烙刻于上,称金文。少康后康王封建各地,诸地字体斑杂,及壅一统,皆用壅文。靖承壅制,亦壅文纪事。——《书经文字演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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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凯在武陵城头依稀记得见过这男子一面,没想到此人竟是火字营统领。龙凯细细看去,只见他大约三十多岁,身材瘦高结实,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眼中光芒犹如星河璀璨,眉宇间透着勃勃英气。龙凯心中不由暗暗喝彩,好一员骁将。
两人寒暄后,李云飞向龙凯行礼道:“龙兄第前天在城外大战燕军,英勇异常,让在下十分佩服,那番关于人生意义的说辞对我启发尤其之大。我平生少有服人的,龙兄第是其一。”
龙凯醒来后少经世事,一番话让他脸上有些发烧,直言愧不敢当。王自量却知道这都是官场上的场面话,来来往往的大多是客气罢了。见龙凯发窘,赶忙接过话来,问李云飞的来意。
李云飞也没有回避龙凯,转身向李武肃容说道:“奉李将军之命,你司明晨卯时前准备好三千骑军十日内的粮草调拨,明早大军会准时取用粮草,后续需要会随时下达,请王司丞做好准备。”然后掏了调令给王自量。
王自量阅后问道:“李将军调运粮草可是要出城追击燕骑?”
李云飞脸色一沉,道:“将军用兵,自有方略,岂是他人敢妄自忖度的。”
王自量还没有说话,一旁的龙凯却急了,说道:“李将军可考虑过这是敌人的诡计?”
李云飞沉声问道:“此话怎讲?”龙凯趁机将刚才与王自量谈话时的担心和盘托出,最后请他上报李武仔细考虑。
李云飞沉思后对龙凯说道:“龙兄弟,要是换了别人说这些话,我断然不会理会,可对你却不好隐瞒。我们在两天前即接到护北军云麾将军司马青的信件,将军言明已经率援军从北庭都护府河阳出发,五日内会抵达武陵,要我们密切注意敌人动向。现在燕军撤退恐怕也是忧惧司马将军即日到达而撤军。司马将军信中还言明如果敌人继续围攻武陵则与我们里应外合打破敌军,如果敌人撤离武陵向东攻击定西、青宁,则我武陵军即出城与援军做前后夹击。”
“昨日敌退后,我探马回报敌人已经向定西而去,今日下午司马将军再次来信说护北军主力已到定西并发现燕然军出现在城下,司马将军打算将于两日后与敌会战与定西城下,命我武陵军届时从敌后攻击。”
说到这里,李云飞顿了一下又道:“王大人和龙兄担心的敌人诱我出城设伏一事,李将军也考虑到了,我们出发前,会事先派出斥候查明敌情,而且本次只出动机动性强的两支骑兵,即使敌人使诈也可快速回转。”
龙凯听到这里心事放下了些,既然李武考虑到了燕人诈走的事自然会做出妥善安排,自己是杞人忧天了,听到武陵派出了斥候,便跃跃欲试想跟一个斥候小队去探明一下消息。
当龙凯说明自己的想法后,李云飞笑道:“人已足够,将军对这件事很重视,派出的都是精兵强将,奥,对了,这两天与你一起肃奸的百里策校尉也在斥候小队里,已经率队出发了。”龙凯听了笑了笑,心中释然不少,心想有小策那个鬼头在,应该没什么事瞒得了他。
李云飞因军务繁忙,又与王、龙二人聊了两句便告辞而去。看着他瘦高坚定的背影,龙凯油然生出一股钦佩之感,感觉武陵军中真是藏龙卧虎,单说他见过面的,李武、云槿、百里策、苏破、百里月明,再加上这个李云飞,无一不是独挡一面的厉害角色。
王自量在旁边观察,感觉这二人很是神奇,明明萍水相逢,却言无不尽,尤其是李云飞今天令他刮目相看,原来感觉他对龙凯也就是场面应付一下,没想到竟然会谈及军机,还真是不把龙凯当外人啊,看来他刚见面所言“敬服”之言也不全是辞令,当然也就是他李云飞了,换了别人恐怕也没这个胆色。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虎父无犬子啊!”王自量感慨了一句。龙凯愣了一下,虎父、犬子,难道他是
王自量点头道:“你还不知道吧,李云飞校尉是李武将军的儿子!这是上阵父子兵,一门两虎将啊。”龙凯听到这个,一下愣呆在当地。
王自量见到龙凯的反应,笑道:“很惊讶吧,我当时刚知道这消息时,与你反应也差不多。”龙凯被王自量打趣,不由摇头微笑。
因王自量有要事要忙,龙凯不便多扰,很快告辞出来。
回到恒安堂时,天色已暗,不见别人,只有紫芊却还安静地坐在原来的地方喝茶,仿佛不曾离开。紫芊是递了一块湿毛巾给他擦脸,然后默默为他斟了一盏茶。
龙凯冲她微微一笑表示感谢,然后默默品味小叶苦丁茶在舌尖上的苦尽甘来。一杯热茶下肚,无比酣畅,大概是大病初愈的缘故,今日虽未远行劳力,身体却有些疲倦,浑身如同要散架一般。
紫芊让龙凯躺下,为他把脉。得这个机会,龙凯细细观察身边的这位女子,发现她宛如一朵夜色里的百合花,芬芳高洁。乍看一眼,她不多么美丽亮眼,但她自有一股从容娴静的气度,身上一股淡雅清新的幽香。她给他的感觉很是温暖心安,十分亲近,无论她在哪里都让人无法无视,连夜色都似乎装饰了她的容颜。
紫芊发现龙凯在看她,并无忸怩尴尬之色,微微一笑道:“你大病初愈,要注意休息。”沉思片刻后,她又问道:“你这病自己可有认识?”
龙凯摇摇头道:“我以前的记忆丢失了,醒来后就这个样子,穿上铠甲与人打斗后会有一段时间的意识不清,甚至昏迷,杨大夫说我这是‘失魂症&39;。”
紫芊眼眸中星光流转,欲言又止。龙凯知道她要跟自己说自己的病因,他对自己的病有所了解,迄今也无人能解,有时他也懒得解了,人的命天注定,走一步算一步,另外他也想看看这个女子的本事,便沉默不言,静等她开口。
紫芊深深地看了他许久,最后斟酌说道:“你这病症应该是体内经脉太弱造成的。当然这是说你自己体内的情况,与常人相比你的经络并无太大差异,关键是你体内的血脉很强,强过平常人数倍不止,你做剧烈动作比如与人打斗时,体内精血暴涨,激烈冲击你的经脉,尤其是你的识海与胸腹间的经脉,当经脉承受不住时便出问题。当精血供应不足,你的意识便会模糊,甚至昏迷。杨大夫说你是&39;失魂症&39;,不过是你意识模糊或断裂的结果罢了。这种情形一两次是没问题,但长此以往,你自己的经脉有可能爆裂,甚至失去意识,变得痴呆。”
龙凯心中震荡,她的这个诊断几乎和天书中那张诊方上的一致,凭本能他都感觉这个姑娘的诊断可能是对的,其医术可比杨三郎高了不止一筹。他竭力装得镇定如常,起身喝了一杯茶,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姑娘可有药方。”
紫芊见他面色如常,还以为他心志如铁,不由佩服了几分,也升起了几分怜惜之情:“你这身子,做一个普通人是没有问题的,保持平常心,做一个平凡人,平时少动气,少动手,即使动手,也不要穿绛天铠。”
“绛天铠?”紫芊前面的话龙凯没有听进去,这三个字却是如雷在耳,“你是说我的那身铠甲,咦,你怎么知道它的名字,你知道它的来历?”
紫芊苦笑,心想做普通人的话是白说了:“我不知道它的来历,但是你铠甲上有它的名字,就在它两侧的肩甲上面。”
龙凯想起肩甲上的那两个龟文,心想那鬼铠甲叫“绛天”啊,好嚣张霸气的名字!他忽然心中一动,说道:“你懂得龟文,能跟我说说这文字吗?在我眼里它们就像鬼画符一样,简直是天文!”不知怎的,他天然地很信任面前的这个姑娘。
“我也不是很懂,只是略微了解一点,”紫芊抿嘴笑了笑,然后斟酌着说道,“龟文是中原先民的文字,也是第一种文字。大概在中原的少康时期,先民们在龟甲或兽骨上刻划记事,渐渐成了文字。你说它们像鬼画符,倒是很形象。它们是我们现在文字的始祖,后来随着岁月的变迁,它们也几经演化,形成了我们现在使用的文字。现在中原使用的文字叫壅文,早已经跟它们有了很大的区别。”
龙凯的思绪却还在龟文上,喃喃道:“它们诞生于少康时期,那是什么时候,很久远了吗?”
紫芊点头说道:“少康是中原古时候的一个朝代。中原人古代大体分为太启、炎代和康代三个时期,其中康代又分为太康和少康两个部分。龟文便是产生在太康中后期的时候。距今至少两千年了”
龙凯点点头,至今他才算对龟文及形成年代稍稍有了一点认识,同时好奇道:“姑娘你又是如何识得这种古文的。”
紫芊说道:“少时被师傅逼着读古籍医书,不得已学了一些,因此略懂一二。”龙凯想问她的师傅是谁,可是又感觉事涉她的隐私有些不妥,便没有提起。
此时紫芊却又说道,“那身绛天铠甲明显能激发你的血脉,让你战力更强,但也更狂躁。你的前辈或先人应该没有你现在的问题,穿上那身铠甲后相得益彰,既增加了战力也护卫了身体,但是你穿上它却成了祸害。”
龙凯沉思良久后问道:“有没有其它的法子?”他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过平凡的日子,只说眼前,失去了战力,在这个乱世中如何生存呢,如何为木家庄的乡亲复仇,更不用想云游天下,纵情四海。虽说苟活百年,不如灿烂一朝,可是,他也贪心,想两者兼得呢,活更长的时间,看更多的风景。
紫芊说道:“有一个法子,但只是理论上可行,实际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因为没人经历过。”
见龙凯紧盯着她,紫芊深吸一口气说:“古籍中有记载,言明真龙、天凤、麒麟、独角兽等圣兽神灵,其肉可助长生,其血可活百脉,也许对你有效。但这些神兽都在传说中,不言也罢。”
龙凯终于变色,心中掀起极大的震撼,倒不是神兽这些虚无缥缈之事,而是紫芊的说辞几乎和天书中的诊方几乎一模一样。
龙凯怔怔地看着她,很久不说话,紫芊好似也认为自己的话有些荒谬离奇,不由自主苦笑了一下。
就在紫芊认为龙凯会叱责自己胡说八道时,龙凯在胸前摸索了一下,拿出了一个绿色的水滴样木坠,问道:“这是你给我戴上的吧?”
紫芊点头道:“是的,它叫青篁,附上了一些云灵木的灵气,可以愈合强健你的经脉。但这个东西灵气有限,等它灵气耗尽也就没有用了。”
龙凯真心地说了一声:“谢谢。”
紫芊笑了笑:“不必客气,你是病人,我是大夫,而且你救了我的命,这是应该的。”说完紫芊给他礼了一福,转身离开了。
紫芊不知道的是龙凯一刹那间很想拽住她,把那张诊方给她看一下,但想到诊方后面牛头那段警告的话,终归忍住了。
今夜月光很好,温柔的月光洒满了庭院,静谧的夜色里不时传来虫鸣蝉噪,直到月挂西天,龙凯还是毫无睡意。仔细考虑紫芊的话,他把事情想明白了,连紫芊都拿自己的病没有办法,自己的人生是到了做个选择的时候了,要么自己做一个普通的凡人,安安稳稳过一生;要么就快意人生一次,那自己的生命就没有多少时间了,自己该怎么抉择呢?
还是在龙凯从城防司出来的时候,一个裹着羊皮大衣的人从城防司后门出来。他走得很谨慎,一步三回头,兜兜转转来到了达昌坊,转进了悦来胡同,快到大平号附近时,他瞥了眼四周后闪进了一家酒肆。
店里只有一个无所事事的伙计赶紧迎了上来,羊皮大衣跟伙计说道:“老板在吗?”。
说话间掌中向伙计展示了一块黑色的令牌,依稀可见上面是一条凶猛的鲨鱼,伙计看了一眼令牌和持令牌之人,镇定地说道:“老板在后面,请随我来。”然后把羊皮大衣引到了后面一个隐秘的房间里。
不多时,一个胖子来到房里,对着那位客人拜倒,口中称呼:“见过杨师爷,不知有何事需要属下效劳?”
旁边那羊皮大衣已经脱掉外套,他身材羸瘦,下颌一把山羊须,但目光炯炯。如果龙凯在此就会发现此人赫然是原城防司司丞路罗的师爷杨先,而那个胖子却是曾想图谋杨三郎医馆的酒商皮三。
杨师爷坐在阴影里眯着眼看了皮三好一会儿说道:“戈勒计划进行的如何?”
皮三正被杨师爷看得发毛,抹了一下额头的冷汗说道:“因为我们的森巴达计划被那两个小子搅了,功败垂成,现在属下人手不足,而且部分器具在兵马司军械仓库,需要相熟的人领我们进去。”
杨师爷说道:“那个小子肯配合我们了吗?”
皮三谄笑道:“那小子是个硬骨头,弟兄们费了不少劲,现在终于找到了他的弱点,他是个孝子,我们从他老娘入手”
杨师爷做了个“停”的手势道:“我不听细节,直接说结果。”
皮三道:“他现在乖巧多了,我们随时可以行动。”
杨师爷摇了摇头,道:“等等吧,明天卯时之后再行动,做事小心点,要是走了风声,我们这边事小,要是影响了帮主另外的行动,我等虽死不足以赎罪万一。”
“怎么,除了我们,帮主还另有计划?”皮三问道。
“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别问,做好你自己的事!”杨师爷冷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