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天未时，八月十一】
等龙凯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恒安堂里了， 一张明丽的脸在自己眼前晃，一个女子的声音道：“龙公子醒了！”似乎在和他讲话，又像喊人。
很快杨三郎来到他的卧室，一边走一边絮叨：“我说小姑奶奶，你别推我了，他这个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是个老顽症，不碍事的，就是隔三差五会发作一次。他自己不使蛮力也不会有事，我跟他在落英山打了大半个月的猎，一点事都没有，回到武陵一动蛮劲就会犯，躺上个把时辰就好了。”
听到杨大夫和女子说话，龙凯此时有点恍惚，类似的事恍若在某个所在发生过，仔细想想后他记起是他在黑松崖受伤后在驿站醒来的场景，等他稍微定下心来，发现在后面推着杨大夫走的女子正是云槿的侍女晴儿的时候，他真的有点恍如再世的感觉。
晴儿一边推着杨三郎走路，一边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让你看个病怎么这么费事呢，龙公子是怎么昏迷的，是因为吃饭噎的吗？还不是为护卫武陵才累成这样的，还蛮劲，成什么话，赶紧看看。”看到那张可爱的脸，龙凯由衷地露出一个笑容，分别不过一月，可是他感觉好像经过了漫长的沧桑岁月才又见到了这个以前照顾过自己的可爱女孩。
龙凯没理会杨三郎，却先问晴儿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晴儿嫣然笑道：“小姐让我来讨两味药，来到这里。”
“云统领受伤了吗？怎么到这里来讨药，你来多久了，久不回去，云统领不担心吗？”想到今早上箭楼的激烈攻防，龙凯说到这里有了几分急色。
晴儿笑道：“公子不要担心，小姐没有受伤，跟杨大夫讨要的药已经送给小姐了，来这里也跟小姐说了，小姐允我在这里，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龙凯不由默然，心想是云槿真没人可派了吗，把自己的贴身侍卫陈俦、薛明派给自己查案，现在又派来了个小姑娘，真是有些不着调了，乱弹琴。想到薛明，又记起他跟着自己去城防司后便没有消息，眼里渐渐有了一丝冷光。
杨三郎给龙凯把脉之后，摇摇头，说道：“还是老样子，这病非老夫所能为。”
龙凯不关心这个，抬头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杨三郎说道：“从百里公子把你带回来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时辰了。”
龙凯有点惊讶，没想到自己昏睡了这么久，又问道：“百里公子去了哪里？”
杨三郎回道：“他和陈侍卫把你放在这里后就出去了，倒是在恒安堂前留了十几个士卒做戒备。”
龙凯凯刚醒过来，有些头晕目眩，还是挣扎着下了床，晴儿劝他多休息一下，龙凯摇了摇头，燕然在叩打城关，他心中又有事，如何躺得住，但这些话不好对这个小姑娘说，只是敷衍道：“我头有点晕，床上闷，下来走走。”
说话间，木老爹也来到龙凯房里问候。恒安堂后堂有多间病室，很巧，木娃儿就在他的隔壁，他问起木娃儿的情况，木老爹皱眉道：“人已经醒了，就是身子很弱，吃不下饭。”
龙凯和晴儿随木老爹来到木娃儿的房间，发现他虚弱地躺在床上，小脸煞白。龙凯心想，孩子身体上受的伤还好说，可是亲眼见到自己的母亲被燕然骑兵杀害，家乡被焚烧，这心里的阴影不知如何才能去除。
这时，晴儿忽然柔声说道：“小弟弟，你受伤了，怎么能不吃饭呢，只有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才能打败坏人保护亲人呢。来，姐姐喂你。”言罢，端起桌子上的稀饭小心地左右吹凉了，然后一勺一勺地给木娃儿喂食。
龙凯发现，在晴儿跟他讲话的时候，木娃儿麻木的眼中忽然泛出了一丝光亮，整个脸色也瞬间生动了不少。晴儿喂食的时候，尽管很艰难，他还是努力地配合着进食。木老爹看到这一幕，大是感慨道：“晴儿姑娘，你真有办法，从早上到现在老叔我想尽了办法，这小崽子也没吃一点东西，你一来就让他吃饭了，真行啊！”晴儿被夸得不好意思，羞赧地低下了头，旁边龙凯看着这温馨地一幕，也不自觉地笑了。
龙凯来到恒安堂前向侍卫问了百里策的去处，来到离恒安堂不远的一间偏僻房间处。还在房间外面就听到阵阵鬼哭狼嚎地声音，龙凯皱了皱眉，寻了一处石凳坐了下来。不一会儿，百里策出来了，边走边拍打着衣服，后面跟着陈俦，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善。任谁一天里两次拷问犯人，心情都不会好，除非是喜欢折磨人的变态。
看到龙凯后，百里策一怔，骂骂咧咧地坐在了他的旁边，然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酒壶来，咕咚咕咚饮了几口，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龙凯瞅了瞅挂在西边天惨白的太阳，说道：“毕竟是城防司巡卫，下这么重的手，要是弄错了怎么办？”
百里策撇嘴道：“只是皮肉之苦，怪只怪他们跟错了人吧。”稍顿后问道：“你今天是怎么碰到那杀手的？”
龙凯深呼出一口气，详细地向百里策讲了自己今天的经过，又问了百里策和陈俦的经历。又一次，两人良久都没有说话，都在从对方的经历里考证自己的侦查和猜想。
先开口的是百里策，一开口却是另一种风景：“你那身铠甲有些问题，每次用到它你就要昏厥一段时间，我看你以后最好少用它吧。”
龙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扭头冷瞅着他，说道：“好啊，那就把你的链子给我用吧，以后我见人就抽。”
百里策笑道：“只要你会用，给你无妨。”
龙凯圭怒道：“百里策，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尽给我讲废话，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百里策叹道：“大哥，你知道城防司是什么吗？你知道擒拿他的司丞意味着什么吗？”
龙凯皱眉道：“这话怎么说？”
百里策耐心说道：“城防司是靖国六大府司之一，平日巡城保安，战时参与城防。各个城关的情况不一样，城防司的职能也有所不同，拿武陵来说，战时划归兵马司指挥，负责后勤供给。现在武陵城防司是仅次于兵马司的二号衙门，她的主司丞路罗大人现在是归李武大人统领了，那是职务上的分工不同，官职可一点不比李大人小，在平时是与李武都尉平级的人物。怀疑城防司主司丞通敌，那得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否则不要说擒拿，我们两个调查他的资格都没有！”
龙凯晒道：“证据？他手里明明有石脂商大平号的资料却让我们去箭楼找王自量，结果我们在那里跟攻上瓮城的燕兵交战，要不是我有两下子就交待在那里，更重要的是瞎耽误了功夫；派人和我去大平号，地点对，可是那里早就是敌人废弃的巢穴；更离谱的是王二，这么巧，随随便便的一个城防司巡卫几乎要了我的脑袋，分明就是昨夜遇到的那个潜伏我们的杀手，要不是阴差阳错你去大平号，我早就去阎王那里喝茶了，这些足以说明城防司就是没有叛敌，也已经是贼窝了。”
百里策说道：“你说到的这些都是猜测和推断，不是真实的凭据。那路罗完全可以推说自己是因你们蛮横闯衙，小心谨慎才让你们去了箭楼；至于王二则是用人不当和失察。仅凭这些，定不了他的罪。”
龙凯有些气恼，可不得不承认百里策说得有道理，站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后，问道：“王二的那两个手下刚才有没有交待什么？”
百里策肃容说道：“这两个人有些意思。目前确定的确是敌人混入武陵的奸细，他们一年前来到武陵，经人介绍加入城防司，做了路罗司丞的侍卫兵。大概是一个月前接到飞鸽传书，要他们听命于一个新来的统领行事，就是那个王二。至于王二的身份他们也不清楚，不过你猜猜这两个人的身份是什么？”
龙凯道：“这并不难猜，起先我们发现的那个李大人是云络会的杀手，而李大人被王二救走，说明他们是一伙儿的，这两人又是王二的手下，那十有八九也是云络会的人。”
百里策点头赞许道：“说得好，云络会是一个很神秘的杀手组织，谁出钱给谁干活。这些年来在西北，甚至靖国中原都有他的影子。这是我从那胖车夫身上搜到的。”百里策说罢从兜里掏出一块菱形令牌给了龙凯。
龙凯看到这块令牌掌心大小，是精铁所制，一面刻了两行字：“云行无踪，络织天下”，一面是一条跃起而噬的鲨鱼，未等龙凯说话，百里策又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给他，说道：“你再看看这个。”
龙凯接过，发现匕首把手上面有一个同样的鲨鱼图案，图案两侧也是“云行无踪，络织天下”八个字。龙凯惊异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百里策说道：“王二这两个侍卫，应该和我们上午碰到的那两个车夫一样，都是云络会的成员。那个王二，据那两个侍卫说，他极有可能是他们黑煞堂的堂主！”
龙凯皱眉道：“极有可能？”
“对，因为他们是会中的底层成员，也没有见过他们堂主的真面目，但听说过堂主的武功和身手，尤其是他的武器，幽蓝鲨鳍！”稍顿后，百里策又说道，“云络会一直神秘，这次竟然让我们弄了一个堂主出来。”说到这里，他竟然隐隐有些得意之色。
龙凯有些释然，因为他听王二亲口说过，他使用的匕首是幽蓝鲨鳍，在那个情况下，王二自认为吃定了自己，没有必要说谎，这么看云络会不仅仅是派了刺客到武陵城中，而是渗透到武陵城坊里来了，并且在帮燕然人做事。
龙凯默然片刻后说道：“云络会的事先不管，城防司的事怎么解决，听了你说的云络会的事，我越发感觉这个地方太蹊跷。”
百里策说道：“目前看来这两件事就分不开。王二可是城防司司丞路罗派给你的巡卫，如果王二是云络会成员，他怎么也逃不脱干系。”
此时陈俦说道：“两位大人，属下看来，不管怎么样，要查城防司，怎么也要知会李将军，否则，我们有功也是过。”
百里策看了他一眼，想不到这大汉还有这么心细的一面。龙凯现在是干干净净，光棍一个，无牵无挂一身轻；百里策生在富豪之家，从来蔑视权贵；陈俦却是久在军中历练，深知那些等级规则是多么累人，因此在城防司这件事上龙凯最跳脱，百里策无所谓，陈俦的羁绊最深。
就在这时，龙凯突然一拍大腿，大喊了一声：“不好！”
百里策被他吓了一跳，问道：“怎么？”陈俦却是紧张心跳，双眼圆睁，今天坏消息太多，他有点受不住了。
龙凯道：“从城防司出来的时候，我记得那路罗说过，要王自量留下履责，他要去巡城，这家伙是不是要去做什么坏事？”
百里策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地陈俦，顾不得那么多了，说道：“事急从权，派人去李将军那里解释清楚，我们两个先去把人拿住，最后真错了，大不了我们两个登门赔罪。”
龙凯把手一挥，说道：“好，就这么办。”
就在两人风风火火准备行动时，陈俦却小心地说道：“属下不是不同意两位大人的行动，只是属下想起一件事来，想请两位大人定夺。从顺德行出来的路上，我和百里大人曾碰到过一队城防司的士兵，龙大哥说路司丞外出巡城，我们在顺德行碰到的会不会是他呢？”
龙凯看了一眼百里策，心想会有这么巧的！经陈俦提醒，百里策想起当时的情形，感觉极有可能，因为当时他就发觉那队城防司士兵尽管有些嚣张，但带队的大人有些心虚，而且那队士兵曾叫嚣着跟他说过他们是什么城防司路大人的兵出来办差，当时他有些心急，武陵城中“大人”又太多，就没有理会那个鹿（路）大人是不是路罗，还以为是什么其它无关紧要的“大人”。
龙凯看着陈俦，说道：“好小子，可以啊，如果真是这样，记你一功。”
陈俦被龙凯一夸，竟然有几分腼腆。接下来，三人重新做了分工，龙凯、百里策领人去镇宁坊顺德行附近搜人，陈俦去西门向李武汇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