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天,七月十九】
武陵城是东西方的咽喉要道。
从东方的中原到西方的陆上通道有两条,一是从中原的河阳出发向西,过御河、乌丘山,进入丹霞走廊,经丹霞、青宁、定西、武陵出关,然后西行越过云中漠地到达安熙,再穿过海峡可到达大岛墨虞;另外一条是从中原青阳北上,过浞河和隐阳山,沿羽霞山东侧穿过戈壁,过境草原帝国燕然的炘风草原,绕过落英山北侧的长屧走廊,进入西凉的月孜,然后西行凤溪洲,出风伯谷,可至风暴海,再沿海南下可至安熙等地。
因为第二条路线过境凶狠的燕然,除非转途凤溪洲发财,少有商旅尝试,一般走第一条线路居多,而武陵城既是靖国西部的最后城镇,也是进入西凉的第一关口。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东来西往的客商往来于此,住店打尖、商贸交易,所以虽是边关,但城中茶馆酒肆遍布,很是繁盛。
武陵城中,东西万德街,南北石矸路,两条大道将城区分为怀远、镇宁、永安、达昌四坊。四坊中,永安坊是中最大的,坊中的花石岭是武陵的最高点。据说当初武陵未建之时,此地风吹石走,兼且匪患猖獗,行经此处的商旅在花石岭上挖坑避风,以石筑房,岭上起了无数石窠、石房,用来躲风避匪和临时储放货物,后来围着花石岭渐渐发展出不少民居,再后来官府因地制宜,规划筑成了武陵城。所以有传言说,先有花石岭,后有武陵城。
武陵城基本是一座兵城,由外城、内城和瓮城组合而成。为加强防御内外城之间有城壕,内城墙上东西两侧建有箭楼,四角是角楼,日夜有士兵执勤放哨,形如堡垒。南北城墙建有敌楼,放置着兵器,也有士兵守护。
城西约二里地处有一条五丈河,靖人在河面上架了三座木桥以利通行,在河东岸三座木桥外侧建了两座望楼,时刻警惕着来自西方的朔风。两座望楼坐落的地方很是讲究,南边这座南侧是个树林,北边那座五丈河在此曲折拐弯,两楼之间留下的这个地方狭小很是利于防守。
时近正午,一位面容清秀的青袍男子牵着一匹黑马走在石矸路上,他走得很慢,眉头上带着几分惘然。他走到一间茶摊旁要了一份茶点吃着,手里却抚摸着一枚腰扣,喃喃自语,你是谁,怎么办呢。这男子自然是龙凯,他与云槿告别后,先去商铺用珠宝兑换了些金银,然后来到这茶摊边吃东西,同时理清一下思路,考虑今后的去处。
在吃东西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手里的腰扣表面有些微形图文,倒像是鱼的形状,这个东西自然很是宝贵,这个鱼纹会不会有什么暗示呢?他身边有个商贩在卖寐鱼,在不停地招揽生意。西北苦寒,水湖很少,鱼类就更少,这寐鱼据说是先民从外地带来的鱼种,肉质紧实,味道鲜美,偏偏还在这儿活了下来,当时人们都感觉不可思议,感觉像是做梦,所以称它寐鱼。
茶点吃完,他有了主意,决定先出关,去黑松崖去看一下,云槿他们是在那里发现自己的,去到那里看看试试能不能回忆起某些事情。同时他也给自己的储物腰扣起了名字,寐鱼。
黑松崖距武陵城西北有近百里,与云槿告辞前,他曾详细问过云槿黑松崖的位置,但是孤身前去依然不易寻找,好在大体方位不差。黑马疾行如风,慢行时却又稳安如山,仿佛如能知他心意一般,随他心愿而行。他在马背上甚是惬意,一时竟有些忘了自己的烦恼。一人一马走走停停,两日后进入羽霞山麓,这里林木葱葱,流水潺潺,虫鸣蝉噪,正是秋燥的时候。
龙凯来到一处溪水边,吃些食物休息。他瞅瞅黑马,一时心动,拿出马刷为它洗刷,同时自顾自地与黑马说话,忽然他想起一件事,他这黑伙伴还没有名字呢,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现在得给它一个名字。
他歪头瞅了半天,你浑身黑毛,跑起来又跟风似的快,叫“黑风”吧。他把这名字说给黑马听,结果黑马喷了个响鼻,像是在不满又像委屈,心想主人你起名字也太随便了,我以前的名字可比这个好多了。龙凯却以为他答应了,高兴起来,抚摸着它的长鬃,黑风长黑风短地叫了个不停。
日色渐暮,一只野猪从林中突然窜出,龙凯心想还有这么巧的,刚想吃饭就有来送晚餐的了。他悄悄接近,掩身在一棵树后突然掷出影月短刀,影月如电般旋转飞去击中野猪,野猪发出“嗷”地一声,而影月却又飞旋回他手中,这是风刀术参差刀中的短刀技法“回龙刀”,今日牛刀小试,斩获野食。
他欣欣然过去拿获猎物,那影月斩中了野猪的脖颈,一刀毙命,但那猪的身上除了这刀伤外却还歪歪斜斜地插着几只箭矢,正诧异间,一位老人从林间跃出。
那老人头发灰白,但精廋干练,双眼炯炯有神,手中拿着一张猎弓,背上箭囊中插着数只箭矢,瞥见龙凯和野猪,一时也是差异,又看看野猪身上的刀伤,有些明白了,叹道:“小老儿追这畜生足足有一炷香了,它中了我几箭,可它皮糙肉厚,没伤到致命处,没想到让小哥你在这里捡了个便宜。”老人明显有些不甘,稍顿后冲龙凯说道:“唉,我说,这野猪怎么说我也出力了,我们均分怎样?“
武陵城附近的猎户,生活清苦,像野猪这么大的猎物,是很大的收获了。龙凯对这老人很有好感,加上自己所需不多,便同意了老人的提议。他挥刀砍下一条猪后腿,然后对老人说,剩下的都是您的了。
龙凯斫下的那条腿,连骨带肉,切口平整光滑,好似不着血迹,老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晌才说出一句:“好快的刀。”然后看看龙凯留给他的那头只去了一条后腿的那头猪,说道:“小哥好大方。但小老儿不愿多领你的情,现在天色已晚,你要是不急着走,小老儿给你烤份野猪肉做晚餐如何?“龙凯听了大喜,自己正麻烦这事呢,欣然答应。
老人说干就干。他让龙凯去捡些柴来,自己在河边用土和河石垒砌了一个简单的土灶,拿出自己的猎刀,将另一条猪腿也砍了下来,然后削剪了数根树枝,把两条猪腿串了,架在土灶上烤火,先灼烧猪毛至黑炭化,然后用刀借溪水刮洗干净,把猪腿改刀,然后再架到土灶上文火翻烤。
龙凯一边在老人身边帮忙打着下手,一边和老人聊天。聊天中知道,老人姓木,是附近山中的猎户,因生性豪爽,还有些热心肠,朋友和熟识的人都叫他木老爹。龙凯问起黑松崖,经木老爹告知,才惊讶地知道此处便是黑松崖,这旁边的溪水便是经黑松崖流下来的,石崖在上游约两三里处。他刚来此处还没有细看,听完木老爹的话,不由向溪水的上游望去,一时默然。木老爹问起他的来历,他只说自己是来这里寻找草药的,他记得古书那张夹纸医方里的几味草药,随口说了几种。
谈话间,野猪腿已经烤得七七八八了,表面泛出金黄色,滋滋冒出的沥油从肉中滴出,周围香气四溢。木老爹从腰间拿出一个布兜,里面装了十几个小葫芦,木老爹一一解释,这是盐巴,这是孜然,这是辣椒粉,那是看得龙凯目瞪口呆,心想老爹准备这些配料,看来是早有准备啊,早就想着在野外开烧烤了。木老爹介绍完后,拿起各种小配料葫芦向烤腿撒去,顿时一股辛辣香味扑鼻而来,龙凯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上料后不片刻,两根野猪腿烤好了,木老爹取下一根递给龙凯,龙凯接过刚要下嘴,木老爹喊了一声“慢”,然后给他一个酒葫芦,笑道:“这是我自己酿的松子酒,吃肉之前先喝口酒试试”。
龙凯有些不好意思,拿过酒壶,打开酒塞,一股清爽的酒气沁人心脾,吞下之时,却化作一股热流,直达腹内,心身舒坦,不由赞了一声。
木老爹傲然道:“我这松子酒,不仅清香怡人,而且饮了可避虫叮蛇咬,不是自夸,方圆百里有名,而且从不外卖 ,只有亲戚和朋友才能喝到。”
龙凯又咬了一口烤野猪腿,只感觉皮脆肉嫩多汁,余香满口,不禁对木老爹的技术大加赞赏。就这样,两人一口酒一口肉,大快朵颐。
吃完晚餐,夜色来临,木老爹用剩余的树枝在土灶旁又生起一堆篝火,火光照亮了这片森林,也避免了野兽来骚扰。龙凯问起武陵城的风俗人情,木老爹很是健谈,掌故讲得栩栩如生,一老一小,两人围火夜话,甚是相得。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深,木老爹将篝火移开,在烤热的地面上铺上树枝,铺了厚厚地一层,这样热气透上来形成了一个“暖炕”,两人躺在上面,龙凯感觉异常舒服,他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对这木老爹敬佩到了极点。是的,老爹不练功,不是什么高手侠客,英雄豪杰,可这平凡的老人却能在这山中随形就势,择物而为,随机而行,像是这大山的主人,
这天夜里龙凯又进到那个梦魇,在白虎发出啸声的那一刻惊醒。睁开眼来,发现当下正是破晓时分,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也不知何时才能摆脱这噩梦。扭头看看木老爹睡得正香,想起昨天他告诉自己黑松崖就在上游不远,便悄然起身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