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阳正襟危坐,嫣然一笑说道:“好消息就是你的辞职报告被县里正式退回来了。”
我愣了一下,说:“这算什么好消息,我本来就不在乎,那坏消息是什么?”
晓阳嘟了嘟嘴,眉毛一挑说道:“坏消息就是县里决定要让乡里给你一个处分,因为你太儿戏了。”
“处分?辞职还要给处分?”
晓阳笑了笑,道:“看把你吓得,才给你解决了正式身份,你就要辞职,你这不是拿县委县政府的决定开玩笑,所以,这个处分我觉得也该给,让你长长记性。”
我看了一眼晓阳,说道:“邓大主任,这不是咱们邓副县长的意见吧。”
晓阳说:“谁的意见不重要,如果不给你处分,别人要有闲话。但是你放心,让乡里出处分,我去找马叔和张叔,大不了把你开除,还不是随你所愿了。”
我说道:“就这俩好消息坏消息,我还以为多大个事。”
其实对于我来讲,只要晓阳家里不干预我们,就都是好消息,这些事,我真的不在乎。毕竟现在是我家里不同意,但我父母的工作我能去做,毕竟自己的幸福,自己争取。
晓阳看我陷入沉思,郑重地说道:“朝阳,其实我父亲提了两点要求,第一,我们不能继续在一起工作,咱俩必须有一个离开安平乡政府;第二,你必须提升学历,未来,没有知识是走不通路的。当然,提升学历的事情不着急,但是离开乡镇的事会马上办。马书记、张乡长和李部长他们开车拦客车的事,现在已经传开了,这事影响不好,这才是给你处分的最根本原因。”
晓阳就如实转达了她父亲邓副县长的意见。家事是家事,公事是公事,家事我们商量着办,公事按规矩办,我们都是成年人,相信我们能正确认识、正确面对、正确处置。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才感觉到自己的不稳重和不成熟,现在回想起来,成年人,任何冲动都是十分幼稚的。成熟和稳重,就应该像邓副县长一样,话从不多说一句,就算自己的掌上明珠不辞而别和别人私奔,张口也只是说了一句话,见到要和女儿远走高飞的人,也没有多看一眼,更没有气急败坏,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似乎一切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其实,从上次和晓阳的父母接触之后,我对他们是由衷的佩服,以他们的能力,明明可以调动晓阳在县城任何一家单位工作,不用在乡镇和县城之间来回奔波,但是他们都始终不同意将晓阳调回县城。
“晓阳,这些事,责任在我,要走,自然是看要去哪里,如果去更偏远的乡镇我去,如果去县城,你去。”
晓阳又是一笑:“小傻瓜,骗你的,其实在说跟着你去上海之前,上级部门就已经找我谈过话了,我已经被提拔为副乡长了。今天上午就去开了会,明天就去柳集乡报到了。当时为了跟你走,其实我是什么都想好了,什么都放弃了。”
“什么?你都副乡长了!都谈话了!晓阳,你咋没跟我说起过?你都还要跟我去上海。”
“这种事情,文件不到都有变数,我也没当回事,你就当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吧,在我的眼里,除了你这个小笨蛋,都是小事。本来应该还有段时间,但前天的事情一出,所有事情的进度都加快了,今天,我本可以不来的,不来又怕你担心,来了之后还要赶下午的公共汽车走,明天我就要去柳集乡报到。组织部满江部长要亲自送我过去。”
我心里想,这 “笨蛋”“坏蛋” 加上 “流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晓阳为了我,连副乡长都不要了,幸亏我俩没有去上海,万一我们闯不出来,别说晓阳,我也是要后悔一辈子。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 2 点,马书记和张乡长已经要开始办公,我趁着这个机会,又回到了办公室。李部长头上蒙着报纸,还在呼呼大睡,见到晓阳,我心里踏实了许多,虽然要分开,但是由衷地为晓阳感到高兴。但反过来一想,我和晓阳的差距又大了,不由得又想起了父母和大哥说的话,咱们村都没有副乡长这样的亲戚,我李朝阳还能娶上一个副乡长做老婆?这好事能落到我身上?祖坟真的冒青烟了?
李部长鼾声如雷,报纸在他脸上有规律地起伏,祖坟冒不冒青烟不知道,这李部长的鼻子肯定是在冒气的。
最近的事情太多太杂,脑子里始终乱哄哄的,不知道怎么办、如何办。
李部长已经形成了生物钟,鼾声停了,我知道时间正好 2 点,前后不差 5 分钟。那时候的乡镇干部,特别是李部长这样的老资格,算是十分轻松的。工作量不大,又是正儿八经的乡镇领导,平时也没有人管。看到李部长,我又想到了晓阳,她一个人去柳集,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办?工作又如何开展?我和她又该怎么见面?
李部长揉了揉眼,用自己的脸盆在压水井接了半盆子凉水,洗了一把脸,用那个早就褪了色的毛巾擦了擦。也没顾上看我,说:“邓大主任又来了?你这小子怎么就找到了这么好的人,她今天本可以不来的。”
我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李部,我的李叔,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晓阳都要走了,你快告诉我。”
李部长喝了一口茶,自顾自地漱着口,“咕嘟咕嘟”,走到办公室门口,一口喷了出去,阳光之下,竟然还形成了彩虹。
李部长说:“朝阳啊,不是当叔的瞒你,是有些话没到时候我不能说,这是原则,既然你都知道晓阳要走了,那我也就告诉你。其实晓阳,在上个月就被推荐为副乡长人选了,现在提倡干部年轻化,这一批一口气提了 20 个基层干部,按程序也是差不多最近要去报到,但能让组织部长王满江亲自送的,不多。你们前天去上海的事,你邓大爷怕影响不好,就上赶着把节奏加快了,所以,这些人都要提前报到。”
我愣住了,说:“这些事,你咋都知道,这不是秘密吗?”
李部长拍了拍我的头:“小子,我和老马、老张把邓副县长的宝贝疙瘩送回家里,你邓大爷中午不得请我们吃一顿。这不,中午吃完老邓请的,下午吃你朝阳的,这力气,我们三个老家伙,一堆老骨头,也没算白出,不是吗?你小子不错,闹了一出私奔的戏,你邓大爷反而还认可你了,说你有种,起码不是一个吃软饭的孬种,你说这老邓怪不怪。”
现在我才想起来,前天中午,这邓副县长在家里的书房谈话之后,并没有在家里吃午饭,而是说中午有事,原来,这事就是请李部长、马书记他们吃饭去了。怪不得前天晚上,我请马书记、张乡长和李部长他们三个吃饭,这马书记说他感觉我和晓阳要分开,原来不是他未卜先知,而是邓副县长在午饭的时候,就透出了一些信息,作为书记,他肯定知道晓阳要去柳集当副乡长。
没过一会儿,邓晓阳来到我们办公室,笑呵呵地对李部长说:“叔,把你家朝阳借我用下当苦力,我这东西有些杂,喊他送我到大院门口坐公共汽车。”
李部长说:“那谁,跑快点,快去。”
我一个大老爷们,也被迫一脸娇羞,到了办公室,晓阳已经打包了一些东西,那时候没有行李箱,都是装粮食的编织袋。两个袋子,我拿了一下,倒是不重。
晓阳说道:“朝阳,把门关上,我有话跟你说。”
我一脸惊愕:“不好吧,这上着班,万一有人进来。”
晓阳朝我扔过来一支笔:“大白天你想什么呢?是正事,刚刚我向几位领导辞别,马书记问,我走了,谁来接党政办,我本来想说是你,但没好意思开口。但马叔直接问我,你合不合适。”
“什么?马书记问我当党政办主任合不合适。说实话,我内心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当官。这党政办主任虽然不是乡领导,但怎么说也算是七站八所排名第一的关键位置,上传下达、左右协调、办文办事办会,千头万绪,是全乡最忙的人,我怎么能干得了。”
晓阳说:“有什么干不了,这党政办主任不属于县里管的干部,马书记和张乡长一商量就能拍板的事,我也估摸了,党政办这些个老人,基本上也没有想法,你在党政办起码干过一年,现在非你莫属。我替你表了态,说你一定能干好。”
我一激动,说:“不行,晓阳,我还有处分没下来。”
晓阳拍了拍我的肩膀:“同志,戴罪立功懂不懂。”
我的大脑似乎一下子短路了,能够成为武装部的干事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这对象一下成为副乡长,马书记又喊我当党政办主任。我当时最大的想法就是这不是猪撞树上了,这是树撞猪上了。
说完,晓阳潇洒地拿着自己的手提包,我肩膀上拉着两个编织袋,像打工的一样跟在后面,去乡大院门口等公共汽车。
晓阳经常坐公共汽车,自然时间卡得准,不一会儿,就远远看到了公共汽车的身影。
晓阳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小坏蛋,我走了,你别趁我不在犯错误。安平我朋友可不少,我会随时查你的岗。”
正说着,公共汽车停在了我们身边,车门没开,车玻璃先开了,好巧不巧,又是那天的胖大姐售票员,售票员上下打量了我俩一眼,说道:“我们的车,不拉流氓,开车。”
晓阳顿时一脸大大的感叹号,自言自语道:“我是流氓?李朝阳,我邓晓阳是流氓?”
我忍不住憋笑,没办法,这是到城里的最后一班车,只有喊李部长去找张书记,动用那辆吉普 212,这次倒很顺利,李部长自己开车冲了出来,说:“走,晓阳,李叔送你,不耽误马书记下班,朝阳,搬东西,上车。”
我把行李放到车上,晓阳坐在了后排,我坐在副驾,还没坐稳,车就冲了出去。
路上,又遇到了那辆公共汽车,晓阳专门喊道:“李叔,开慢点。” 等到两车并行的时候,晓阳突然推开 212 后面的车窗玻璃,对着那辆公共汽车喊道:“大姐,我不是流氓,前面的人是,他是,他叫李朝阳。”
李部长一脚油门,我已经看到了公共汽车上售票大姐那复杂的表情。李部长笑着说:“哎,我说你们年轻人,我老李活这么大,已经没话说了。”
等到返回乡大院,刚好到下班时间。我们正好遇到了下班的马书记和张乡长,两位领导看到我下车,说:“李朝阳,你布置一下,明天上午,召开全乡干部大会,宣布两个人事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