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朝廷下诏授官,一甲三鼎入翰林,状元为从六品编撰,入史馆。
往常工作便是修史,遇到当值日需入宫记录天子的一言一行。
从金榜题名到御街夸官,状元可谓风头无量。到了翰林院,堂堂文魁也只能苦哈哈修史。
用通俗的话说,翰林院最不缺的就是状元。
翰林地位虽高,也需熬得住,且不能犯错。
若是犯错,被外派去地方,穷极一生都极难回京,更遑论位极人臣。
即便不犯错,没人赏识提拔,纵然你当初如何风光,终其一生也只能在翰林院埋首诗书子集。
为了往上爬,翰林们必不会如他人想象中那般清贵。
好在沈逾白乃是六元及第,被众人传唱“三元天下有,六道世间无”,即便是在状元、榜眼、探花满地走的翰林院,也更高贵些。
沈逾白与同科榜眼褚茂业、探花卫风不到卯时就到了翰林院外等着,三人为同科,又是初入官场,自是要互相交好。
自御街夸官后,三人时常相聚,如今已很熟悉了。
今日闲聊之下,沈逾白才知道两人住在京郊由朝廷租给贫寒官员公房里。
那公房租金低廉,却离皇宫实在远,两人比沈逾白早起了一个多时辰才在此时赶来。
“好在如今风和日丽,若到了冬日,不知该怎么才好。”
卫风感慨道。
以往读书,虽也要早起,那也要到天蒙蒙亮,哪里能有如今早。
褚茂业无奈道:“翰林院乃清水衙门,你我只能靠着微薄俸禄勉强糊口,便是养家都不成,京郊虽远,到底给我们一个落脚之地,如何还能嫌弃?”
两人在老家也算颇有家资,来到京城,那么点家底就不够看了。
翰林三年一考核,也就是说,他们至少要苦熬三年才有可能升迁。
手头不多的银钱需留着往后吃穿用度,万万不敢随意花光。
谁能想到殿试后如此风光的榜眼探花,却沦落到连近些的房屋都租不起。
两人感慨一番,才发觉沈逾白始终未言语,便问他:“你住在何处?”
沈逾白倒不瞒他们:“北宝胡同。”
卫风羡慕道:“那儿离翰林院不远,倒是不用起太早,只是那处租金极高,你的俸禄够吗?”
沈逾白:“自是不够的,好在家人为我买了套小宅子,免了早起之苦。”
褚茂业哀怨道:“你莫要再说了。”
卫风更哀怨:“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两人自幼便有“神童”的名号,在此之前也是才名远播,只是运气极差,遇上个“沈六元”,便是他们贵为榜眼探花,也被压得黯淡无光。
今日再听沈逾白竟连住处都有人备好,他们如何不艳羡。
沈逾白见两人均坦荡,对两人也更亲近了两分,笑道:“我不过被家中女眷养着,并非靠自己,两位兄长切莫挂怀。”
两人自是知晓沈逾白被秦家逼婚之事,知晓他无妻子,这女眷就只能是家中长辈。
又想到沈六元虽名扬天下,却终身不能娶,心中就感慨人难十全。
再与沈逾白说话时,便多了几分关切。
待拜见过各位长官,褚茂业与卫风就被领走了,而沈逾白被徐侍讲领着去衙房。
“你虽名声显赫,终归只是才名,为官却不仅是有才便可,需耐得住性子,莫要被一时风光所惑。”
沈逾白心知徐侍讲乃是一番好意,若他如此与旁人讲,旁人必不会领情,只以为是下马威。
“在下明白。”
沈逾白点点头。
见他如此恭敬,徐侍讲惊诧地回头看了他好几眼,神情终于缓和了些,正要入衙房,姜侍读走出来,笑道:“沈六元与我们不同,大可不必如此吓他。”
沈逾白眸光渐深。
果真人如文章,这位姜清月姜侍读一开口便是好话,也坐实了徐直给新人“下马威”的罪名。
只短短一个露面,便已然收买了人心。
徐直脸色当即阴沉下来:“犯了错被罚时,可不会管他是什么沈六元。”
不待姜清月再开口,徐直指着衙房靠近门口的一张空桌子道:“往后你便在此修史。”
沈逾白应下,与两人招呼一声,去了自己的座位。
此座位因靠近门口,时常有人进出,很不安宁,也就一直空着。
沈逾白倒是不在意,在领了任务后,倒杯茶在此坐下。
如今国史馆修的是先朝的《起居注》与《世宗实录》,因着任务繁重,又需翻阅大量当年的资料,实乃一件苦差事。
纵使你未来如何官运亨通,如今也只能窝在小小案桌边修史。
修史最重要的便是一个“真”字,不能带个人喜恶,也不能有一丝纰漏,用现代话说,需要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机器人,不知疲倦地干。
许多人熬不住,四处找机会外调。
沈逾白并不觉难熬,反倒能从此中学到不少东西。
譬如君臣之道,譬如为官之道。
有时翻阅资料入了迷,便是连下衙都忘了,实在让一众同僚看得心惊。
起先众人以为这位沈六元为了引起上峰注意,故意为之,直到他们瞧见这位新晋编撰边查阅资料边吃下光禄寺的饭菜时,众人便知这是真沉浸其中了。
官员的饭食皆有光禄寺供给,每日有专人送到翰林院。
说起光禄寺的吃食,只用两字便能概括:难吃。
光禄寺每年花销三四十万两,供出来的却全是冷饭、味同嚼蜡的菜式,连招待外宾用的酒都掺了水。
如此劣迹斑斑,让一众大臣提起光禄寺便是避如蛇蝎。
以至于沈逾白在殿试时当众评论馒头不好吃时,众大臣虽表面并未说什么,内心却是极赞同。
便连天子都险些点了头。
对于沈逾白如此沉迷,徐侍讲颇为赞赏,并默默将分到自己手上的饭菜放到沈逾白桌上,自己出去找个小摊“将就”一顿。
沈逾白自是吃不下两份,待晚上回去时,将多余的饭菜热一热便分了一份给苏锦。
苏锦忙着修复碎瓷片,就着沈逾白带回来的饭菜想对付一顿。
一口下去,她就吐了。
“这是给人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