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这日,安阳侯府锣鼓喧天,大红的绸缎从府门一路蜿蜒至正厅,张灯结彩,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可这满府的热闹与鸿蒙院却似隔了层看不见的屏障,毫无干系。
楚若涵一早便传了话出去,说世子身子越发孱弱,重疾缠身,实在经不得折腾,便推脱了此次喜宴。
鸿蒙院静悄悄的,楚若涵将那些近日言行稍有可疑的人,一股脑儿全遣散了出去,只留下信任之人守在院子,严阵以待。
屋内门窗紧闭,所有吃的用的都要经过大夫轮番查看,确认无毒,才能送进来。
顾君泽窝在小榻里看书,看得久了,他便顺手拿起一旁的茶杯,尚未送至唇边。
楚若涵眸光骤紧,快步走至榻边,急声道:“茶水可让大夫检查了?”
顾君泽先是一怔,随即无奈一笑,搁下茶杯,长臂一伸,将楚若涵轻轻拉至身旁坐下。
修长手指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温声道:“检查了,事事周全,你不必这般草木皆兵。”
楚若涵不动声色拉开了些距离,二人这段日子虽然天天睡在一张床上,可她还是不习惯与顾君泽如此亲密。
总不能告诉他,前世你就是死在今天的,还是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今日府中宾客鱼龙混杂,正是趁机下手的绝妙时机,咱们小心些总归没坏处。”
言罢,她不着痕迹地握紧了藏在袖间的丝帕,那帕子已被手心的汗水浸湿,恰似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顾君泽见她如此谨慎,眼眸中笑意褪去,刚要开口,话还未及吐出,脸色却陡然变得煞白,毫无一丝血色。
楚若涵心猛地一沉,疾声问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顾君泽已瘫倒在榻上。紧接着,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牙关紧咬着,脖颈间青筋暴突。
“来人啊,来人啊!”
楚若涵惊慌失措地朝着门外嘶喊,声音因焦急而变得尖锐刺耳。
这般小心,事事提防,难道还是中了招?
楚若涵眼眶泛红,满心焦急,双手紧紧抱住顾君泽颤抖的身躯。
陷入极度痛苦与癫狂之中的顾君泽,猛然一口狠狠咬在了楚若涵的胳膊上。
“啊……”楚若涵痛呼出声。
院内守着的人听到楚若涵焦急的呼喊,瞬间绷紧了神经,如潮水般一股脑儿冲了进来。
影青面色凝重,脚步急促,抢先一步快步走进床榻,口中声声唤着“世子爷”,那平日里沉稳的嗓音此刻也带了几分颤抖。
“少夫人……”
楚若涵疼得面容扭曲却又强忍着不挣扎,影青紧紧抱住顾君泽,玉玲和奶嬷嬷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将他俩拉开。
屋内的人乱作一团。
奶嬷嬷满脸心疼,双手哆哆嗦嗦地扶起楚若涵受伤的手臂,转头冲着大夫就喊:“快给小姐看看呐!这可怎么得了,咬成这样!”
楚若涵焦急,冲着大夫们嘶吼道:“不用管我!快看看世子怎么了?”
几个大夫不敢耽搁,迅速围拢上前,手指搭在顾君泽的腕间,却纷纷面露疑惑之色,彼此对视间皆是满眼茫然。
这症状?
这脉象,时急时缓,虚浮中又似潜藏着一股诡谲的劲道,当真是他们行医半生从未见过的怪异之象?
楚若涵,只是站在一旁,紧紧盯着榻上还在抽搐着的顾君泽,心急如焚,却强自镇定。
“快看看茶水!”
今儿个从早到晚,顾君泽饮食诸事皆有人盯着,唯有那盏刚喝过的茶水最是可疑。
大夫们手脚麻利,端起茶杯茶壶细细查验,又将剩余的茶水喂小猫,可半晌过去,那些畜生依旧活蹦乱跳,并无中毒迹象。
楚若涵的心渐渐沉入谷底,顾君泽若是死了,那她的计划就全乱了……
众人正满心焦灼、无计可施之时。
钱大夫却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神色一震,高声道:“世子爷这症状,竟与我早年在一本古籍医书上见过的记载全然一致!”
此语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身旁的影青一把抓住钱大夫的衣袖,急声问道:“可有解法?”
钱大夫目光凝重,并未直接作答,反而神色肃然地反问道:“世子爷之前服用的药物可还有留存?”
楚若涵心头一紧,不及细想,当即吩咐:“有,去拿方太医开的药来,快!”
玉玲匆匆而去,不多时便捧了个药匣回来。
顾君泽已然许久未碰,这送来的药汤,每次都是趁着下人不注意偷偷倒掉,若不是她心细,特意留了药渣以防万一,此刻怕真是要抓瞎。
钱大夫接过药匣,手指迅速拨开药渣,凑近细嗅,又拈起几缕残碎草药置于舌尖轻抿。
片刻后,他长舒一口气,笃定道:“是了,没错,就是这个。”抬眼环视众人,缓声道:“这药材名为鬼罂粟,效用非凡却也凶险至极。”
“它确有能让人在病弱时延缓生命、减缓病痛折磨,可一旦服用,便如跗骨之蛆,会慢慢侵蚀人的精气神,令人萎靡不振。”
“长期服食会形成依赖,一旦停了药,就会像世子爷这般。”
众人听闻,皆是面露惊惶之色。
楚若涵涩声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众大夫面面相觑,一时间屋内只剩下顾君泽癫狂的痛呼声。
这鬼罂粟珍稀罕有,来历神秘,大多大夫也只是听闻其名,市面上几乎不见流通,更遑论医书之上,压根未曾记载应对此药毒副作用的解决之法。
钱大夫眉头紧锁,一咬牙一跺脚,“眼下别无他法,只能让世子爷继续吃这药,先稳住病情。”
“那早晚不还是得死?”
影青怒目圆睁,那灼人的目光直直刺向宋如烟,宋如烟也不甘示弱,脖子一梗,回瞪过去。
玉玲见势不妙,连忙拽住她往门外拉去,嘴里还念叨着:“我的小姑奶奶,你可消停消停吧,不会说话咱就别吭声,没瞧见影青大人那脸色,跟要吃人似的!”
“我才不怕他!”宋如烟被拉着走,嘴上却依旧不饶人,“我说的不是实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