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居于其间,以竹为篱,以草为庐,生活虽简,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其灶台非石非砖,唯于地中置一小火炉,炉上悬一小陶罐,咕嘟声中,似在烹煮着什么,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香气,那是生活的味道,简单而纯粹。
除此之外,整个房间一眼能望见全貌,端的是简单无比。
妇人搅动了几下糊糊,于是那香味就更浓了,沈南微听到了自己肚子唱歌的声音。
妇人的生活显然比较拮据,甚至到了家徒四壁的程度,这锅里的食物看起来并不多,沈南微和两个孩子是一定不够吃的。
搅动之后,妇人自己坐在了远离炉火的一把小竹椅上,那只受伤的大黄依偎在她脚边。
大约是伤口疼,一直在舔,于是妇人轻声呵斥它,沈南微就听见这只大黄有一个很通俗的名字,叫做“招财”。
饭不够,妇人眼看也不打算过来吃的样子。
似乎她内心是一片温柔的湖,只是表现得很冷硬。
沈南微从兜里掏出几个已经有些干瘪的土豆和番薯,然后把一些已经发了芽的土豆又挑出来搁在一边。
临上路的时候,除了饼和馕,沈南微还特意带了土豆和地瓜这两种比较好存放的食物,生的,只要有火就可以烤熟。
但是也因为太重了,所以并没有带很多,现在还剩下一点。
这一顿的吃过之后,还能给妇人留下一些。
沈南微这时候真的没有想很多,只是看到妇人如此辛苦,身体里的滥好人基因发作了而已。
“姐姐若不嫌弃,我这里还有一些干粮,今晚够我们饱腹,剩下的留着给您明日吃。
而且您看,这些土豆已经发芽了,可以这样……”
沈南微说着,用随身带着的小刀将发芽的部分连着土豆的一大块肉挖下来,举着示意妇人:“这个叫土豆母子,这个种下去很快就可以长成土豆。
还有这个番薯也是,它们都是很容易成活的作物,您这里自然环境好,如果能专门整理出一片地方种植这些的话,就不必只吃这些糊糊了。”
沈南微补充:“而且,这个东西狗狗也很爱吃的,如果能大面积种植的话,不仅您的食物有保障,狗狗也可以吃饱饭了,可以吃得胖胖的。”
狗狗好像听懂了,站起来摇尾巴,跑到沈南微旁边,用长长的嘴筒子拱沈南微的手。
那热情洋溢的劲儿就连一向怕狗的沈君弈都敢伸出一根手指头捅一捅招财柔软的毛毛。
狗子准确找到了最怕自己的那个,开始往沈君弈身上飞扑,毛茸茸的脑袋往沈君弈怀里蹭。
沈君弈一个劲儿往后躲,结果连人带竹椅翻倒,人和狗滚作一团。
沈南微注意到妇人脸上转瞬即逝的笑意,那是什么都不掺杂的快乐。
可惜,那笑容只一瞬间就消失了,以至于沈南微都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对了,”沈南微忽然想起来,“从贫穷的角度来说,这个土豆如果发了芽,把芽抠下去做种子,剩下的可以吃。
但是其实发芽的土豆是有毒的,整颗都有毒,所以理论上来讲还是不能吃。
别舍不得,因为土豆发芽了就可以作为种子的,也不算浪费,要是想要囤食物的话可以多种一点,还有番薯也是,很有营养的。”
妇人听沈南微很耐心地长长的一大串交代,对沈南微也有了些好奇:“你这么帮我,图什么呢?你看我这家徒四壁的,我可什么都给不了你。”
沈南微笑了笑,道:“姐姐言重了。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在下与姐姐相遇,便是缘分。且夫人心地善良,虽居简陋,却愿将仅有之物让予他人,此乃大善之举。
在下虽不才,却也愿尽绵薄之力,以报姐姐之善。”
“你一口一个姐姐,可知道我多大了?我已经六十七了。”
这倒是完全看不出来!
沈南微感觉她看起来只四十多岁的样子,最多不超过五十岁。
甚至还想着,是不是因为生活在山谷中,条件没有那么好,所以看起来可能还要更老一点。
却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妇人已经年过半百,马上到古稀之年了。
沈南微这回是真心实意:“夫人风采依旧。”
短暂的沉默之后,妇人忽然招手:“把那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沈君芋本来已经在沈南微怀中睡熟了,沈南微忙抱过去。
“多漂亮的小姑娘。”说着,妇人将两指按在沈君芋手腕上,分明在号脉。
“您……您会医术?”
“斜月洞是我家,你那朋友没告诉你神医什么模样?”妇人抬了抬眼皮。
沈南微有一种被突如其来的大奖砸中了脑袋,一种晕沉沉的幸福感:“神医?您就是那位神医!
天呐,我那朋友只说您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大爱跟人打交道的,甚至还说,我这次来,有可能见不到您,没想到,没想到……”
“您要是真的能治好我外甥女,那我简直要当牛做马感谢您了!”
太好了,这下太子找过来的时候应该不会弄死自己了。
沈南微喜极而泣,只是不知神医怎么收费。
费用应该挺贵的,沈南微这回把所有家当都带上了,生怕不够,但是对于这样的神医来说,区区银两人家还真不一定看得上。
是以沈南微有点担心。
“你救了我的孩子,还教给我这些,应该的,你不必挂怀。”
“多谢神医。”
“神医?”神医的笑容很轻蔑,“那起子人从不叫我神医,他们叫我鬼手。你看。”
说着,晃动自己残疾的左手,“自我左手废掉后,他们就不会再叫我神医了,你也不必这么叫我,听着怪别扭。
我不喜欢这种戴高帽的事情,你叫我名字就好。
我叫舒嬿。”
“舒大夫。”
沈南微老老实实,她还没有造次到对一个马上就要古稀之年,岁数都可以当自己奶奶的人直呼其名。
舒嬿没有反对,那就是认可了这个称号。
这时候沈南微还不知道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这样叫她的人。
舒嬿行医数十年,且天赋异禀,经验丰富,很快看出症结所在。
“之前你看的那些大夫,其实用药也没错,只是治标不治本。”
原来,这疯傻之症,非同小可,乃是心神失守,魂魄不宁所致。
身体之疾,不过是表象,真正之病根,却在于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精神世界。
那些大夫,虽精通岐黄之术,却往往忽视了这一点,只知对症下药,却不知心病还需心药医。
“此病非药物所能独治,需辅以针灸、汤药,更需以情治之,方能有望康复。”言罢,舒嬿便施展其精湛医术,先以银针通其经络,调和气血,再以特制汤药,安神定志,滋养心神。
“会弹琴吗?唱歌也行。”
“什么?”沈南微有些意外。
“有些时候,一些舒缓的乐声,也有助于恢复,你可以唱给他听。”
沈南微于是清清嗓子。
于是,方才扎针也没哭的沈君芋,喝苦药也没哭的沈君芋,被沈南微变了调的“两只老虎”给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