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番外4
“我施舍你?我哪里敢施舍你?”
好半响,沈棠宁忍住了像个泼妇似的上前捶打他那张欠揍的脸的冲动,冷笑一声道:“你是堂堂镇国公世子,陈郡谢氏的嫡孙,都督府大都督,宗张之乱和从龙之功的大功臣,我沈棠宁不过一个破落户的女儿,你曾亲口说我只配给你做妾,我这样的人怎么敢有资格施舍你?!”谢瞻脸一僵,抓住她的手,“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曾说你只配给我做妾了?”
他大约是真有些心虚的,立即转移了话题,“好了,都是我的错还不成?什么都别说了,现在我们回家!”
“放手!”
沈棠宁用力去甩他的手。
她现在不想见他,很烦,只想自己一人静一静。然而她越是甩开,谢瞻就越是像狗皮膏药似的抓着她不放。眼看周围人越聚越多,有些还冲着两人指指点点了起来,沈棠宁臊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指尖狠狠地掐在谢瞻的手背上,推操着他。谢瞻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看着周围人头来的惊诧的目光,他脸上更是过意不去,只好将语气再放软乎了些,压低声音和沈棠宁商量道:“宁宁,别闹了!让外人看笑话,我们回家再说!”
说罢也不顾她的捶打气恼,将她一把抱上马,朝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哥哥,是我……她,她走了……
萧薇站在半掩的门外,颓然说道。
窗下,那坐在轮车之上男子一动不动。
直过了好一会儿,他闭目,轻轻“嗯"了一声。“你下去吧。”
“她一定还会回来的!”
萧薇担心兄长伤心,忙走到他的身旁,蹲下身安慰道:“哥哥一听我说你想念她…她立马就过来了,哥哥,她心里定然还是有你的!”那曾经俊朗翩翩的男人,如今瘦削苍白,佝偻着背坐在轮椅之上。萧薇眼里的泪一串串地掉了下来。
她竭力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萧砚不肯让沈棠宁进来看他,他害怕让心爱的女子看到自己此刻丑陋不便的模样。
但是萧薇坚信,只要有沈棠宁在,他振作起来只是早晚的事情。她的哥哥是那天边鸿鹄,即使瘸了一条腿,不良于行,一样能够运筹帷幄,翱翔于天地之间。
越想,她腮边的泪却流得越急。
长姐从风光无限的太子妃沦落为一个什么仙师,不就是尼姑吗?!就连母亲也在这场政变不久后患病去了,她已经没了母亲,不能再失去哥哥了!萧砚心心里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拭去妹妹眼角的泪。待回了镇国公府,谢瞻立即又不顾沈棠宁的反对,将她抱回了两人的屋里。他怎么看不出来,萧砚是故意挑拨他与沈棠宁之间的关系,且他竞当真再次做到了一一
就在六年之后,在他以为他的妻子对他已是死心塌地之后,因他的那一两句委屈的话,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样对他。气是气沈棠宁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他,那萧薇是什么样的人她自己心里没数吗?这女人当初在郑国公府便联合旁人一道欺负她,如今他便是欺负回来又能怎样?
何况他刚确实没有去推萧薇,不过是吼她滚开,而这疯妇对他也是又打又骂,他脾气又不是那泥人捏的,焉能忍气吞声?她却为了两个外人与他置气,态度还是那样的差劲,谢瞻憋屈极了。他觉得自从从宁远回到京都之后,沈棠宁对他愈发没有耐心了。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爱他了。
从前在宁远的时候,每回晚上他干完活回来,不管再累再晚她都会等他到深夜。
待他回来,她还会热络殷勤地提前准备好热茶,兑好热水替他擦背洗澡,柔声问他累不累渴不渴,给他递上热毛巾擦汗,甚至搂着他,扑进他的怀里主动亲吻、抚慰他。
那时她还喜欢每天晚上缠着他给她讲故事,大冬天的时候他喜欢用火炉把炕烧得烫烫的,两人一齐坐在炕头说话儿,她怕热,便坐在他的大腿上,缩进他的怀里听他给她讲他小时候的事。
哪怕仅是一些琐碎的小事,她都听得津津有味,不断追问他后续。可是现在的晚上,她每日不是在忙着哄圆姐儿,便是借口累了早早歇了。有时谢瞻也很忙,两人甚至一整日都见不到几次面。偶有几次她的柔情与主动,叫他很是快活兴奋,还都是为了想再生个小崽子传宗接代。
他深深觉得自己被妻子冷落了,只是男人的自尊心又叫他没法说出口。现在回想起来,尽管在宁远的那三年很累很累,每日都仿佛过得朝不保夕,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每一天却又都过得甜蜜而充实。因为他和沈棠宁总会把每一天过成最后一天,如果第二日两人要一起赴死了,他也绝不后悔。
他只后悔这辈子自己没有早早地遇到她,在颠沛流离的战争当中没有给女儿一个完整幸福的家,也没有让他的妻子真正过过一天安稳平静的好日子。“宁宁,你真生气,就打我几下消消气吧。”回到家,谢瞻松开了沈棠宁,把脸朝向她。沈棠宁此刻也冷静了下来。看着他那张诚恳,也更加成熟俊美的脸,半响,她没有动手,而是摇了摇头,闭目背对他躺到了床上。实际上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她气恼谢瞻,一来的确与萧砚有关,但她生气的点是谢瞻从未和她提到过这件事,且就在她问起来的时候,他还一副咬牙切齿憎恨萧砚的模样,丝毫没有感激之意。
二来她气谢瞻胡说八道,她的一片真心换来的却是他口中所谓的施舍怜悯。原本她便因那空悬已久的世子之位心心中很是惶然忧愁,得知萧砚断腿之后的愧疚不安,对谢瞻那些伤人话语的恼恨失望,管理偌大一个镇国公府的疲惫与心力交瘁……
一切的一切,全部都堆积在了心头。
这几日来,她始终闷闷不乐。
甚至不停地开始做梦,怀念起和谢瞻在宁远那三年的苦日子。那个时候,他们便与这世间最普通的夫妻一般无二,他每日早出晚归,赚钱补贴家用,她在家中洗衣纺织,望眼欲穿地等他回家。人当真是奇怪,明明那个时候她和谢瞻都多么地想回到京都,思念女儿和各自的父母,可是真正回家之后,仿佛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快活。表妹温双双说道:“我听说这世间的男女结成夫妇之后,从刚开始的不相识到成为最亲密的夫妻,渡过最初一段时日甜蜜的新婚蜜月,新鲜感褪去之后,不管曾经有多浓烈的爱意都会渐渐重归于平静。”“哪有夫妻整日里黏在一处,蜜里调油得好?就像如果让我每天只重复做一件事情,洗衣做饭喂孩子,那谁会不厌烦惫懒?”“尤其是姐夫这般的人中龙凤,如今他位高权重,深得太子殿下重用,自有无数的女人为他前仆后继,不要名分。便是毅哥,表姐你别看他就是个铁匠,唉,偶尔在外也会遇着些个狂蜂浪蝶生扑上来,真真叫人头疼!”温双双口中的“毅哥”,便是她的夫君赵毅,一个在温家后街上开铁匠铺的铁匠。
当初温济淮早早给女儿择定了夫婿的人选高秀才,后因宗张之乱,京都城几度陷入混战之中。
最危险的一次京都城保卫战,那阔攻破了东城门,赵毅为了保护险些被凌辱的温双双身受重伤。
他深知姚氏心气儿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温双双嫁给他一个穷铁匠,也不愿挟恩图报,故忍痛拒绝温双双的表白,也隐瞒了自己的伤势。温双双在遭拒之后十分伤心,一气之下也断绝了与赵毅的来往,遵从父母的意思与高秀才定了亲事。
高秀才本以为娶了温双双,镇国公世子的表姨妹便是攀上了高枝儿,从此仕途坦荡,高枕无忧。
谁料天算不如人算,不久之后谢瞻便因罪流放,谢家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
高秀才担心祸及自身,不仅果断地退了与温家的亲事,还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到年仅十五岁的温双双身上,羞辱温双双在那阔攻陷城门后遭受到了凌辱,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并扬言先前是因摄于镇国公府的淫威才答应了这桩亲事。街坊邻居都在背地里议论温双双,温双双不堪受辱,心如死灰,几次想寻死觅活都被救了下来。
消息传到赵毅的耳中,当夜赵毅便带着所有的家底来温家提亲,跪在地上向温济淮夫妇诚心求娶温双双。
温济淮懊悔自责不已,听完赵毅的一席话更是忍不住潸然泪下。当初若不是他猪油蒙了心,一心想让女儿嫁个秀才郎弥补他年轻时一直以来屡试不第的遗憾,或许女儿早就和赵毅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了一起,不必遭受这些磋磨与羞辱。
好在赵毅很快就与温双双解开了心结,婚后没多久温双双便怀上了全哥儿,赵毅也从他父亲的手中接手了祖传的铁匠铺子。日子虽不算大富大贵,小夫妻两个过得却很是知足。然而提到男人,温双双还是像个成婚多年的妇人似的规劝沈棠宁道:“表姐,你别嫌我话多谨慎,这天底下的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你可千万要看好了姐夫。”
“先前姐夫在京都城中便颇受那些女子的追捧,只人是经不起考验和诱惑的,尤其是你们两个还成婚这么多年,姐夫的身份地位比之从前更受太子殿下的器重,有时候并非是他不想,而是身边的诱惑实在太多,应接不暇,一不小心便会铸成大错!”
在经历了最初的新鲜感,以及新婚时的浓情蜜意逐渐冷却之后,人的心无可避免地会产生动摇,这是不论男人女人都无可逃脱的人之常情。更重要的一点是,沈棠宁无疑见过谢瞻最狼狈脆弱的一面,人性总是复杂的,焉知谢瞻不会介意,看见沈棠宁,便如同回忆起那曾经最令他不不堪回忆的三年乡野村夫的贫苦生活?
不过是相比起男人而言,女人的观念与身体上所遭受到的束缚远比男人要多得多,男人有纳妾休妻的权力,而女人却只能一辈子用自己做赌注去赌一个男人的人品会不会使她获得长久的幸福。
尽管这种对赌总是以女人的失败与心灰意冷,耗尽她们的一生去彻底看清一个男人而收场告终。
温双双的意思是暗示沈棠宁能看紧了谢瞻,就算夫妻两个曾经如何相爱,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本是一番好心,却让原本就处于忧虑之中的沈棠宁变得愈发烦闷起来。十一月初八是太后的七十大寿。
自宗张之乱后,整个大周王朝处于一种内忧外患的血雨腥风之中,短短几年之间先后有两位太子身首异处,不幸罹难,隆德帝愈发得猜忌贤良,宠信宦官与那些最擅吹捧逢迎的臣子,肱骨之臣如谢瞻被污蔑流放,而后华国公郭尚、工国公裴廷易也以重病为由开始逐渐隐退。
而这一切在新任太子即位后逐渐展现出了一派休养生息,欣欣向荣的景象。消沉养病了将近一年的隆德帝也终于走出了玉熙宫,趁着这次机会,太子妃与戚贵妃在宫中的太液池畔设下重宴来款待皇亲国戚与朝内众臣。太液池畔,站在玉河桥上极目远眺,远处一碧万顷的浩淼池水在午后明媚的阳光下犹如金箔璀璨闪烁,当真是美得叫人挪不开眼。“阿一一”
沈棠宁突然低头娇呼一声。
光顾着看景色,脚下冷不丁被最后一节台阶一绊,险些身子扑倒在地上。若是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在殿前失仪,那可当真是丢人丢到爪哇国去。好在她的胳膊及时被人扶住了,沈棠宁还以为是锦书,抬起头来笑着去看扶她的"锦书”。
待与谢瞻四目相对,她笑容一僵,顿时有些尴尬。因周围还有其他人,沈棠宁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别开脸。她听到谢瞻在她背后笑了一声。
那笑声听起来显然是有些不怀好意的。
她立即扭过头去瞪他。
“怎么,夫人你还不允许我笑了?”
谢瞻懒洋洋道:“你放心,待会儿到了太子殿下与陛下面前我也只好谨遵夫人之命,不苟言笑,眉头紧皱,不然违背了夫人你之命,将你惹恼了,你可是会不许我上你的床,若是太子殿下与陛下问起来,我也只好实话实话了。”“你……快住口!”
这人就这么无赖地把脸贴到她的面前,故意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写满了欠揍二字。
沈棠宁气得涨红了脸。
别看这人现在在人前人五人六的模样,之前被她喂的太饱,便是她来了月事,都会心软地用别处帮他纾解,这几日对他爱答不理的,才茹素几日他就受不了了。
就在前一天晚上,这人还想趁她睡着强行钻进她的被窝里图谋不轨,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身上压着个人,吓得她连忙一脚踢过去,恰好踢到这人的脸上,批他一脚踢了出去。
许是踢得有些重,他那张俊脸肿了一整日,他定然是心里还记恨着,才故意这样挤兑她。
她当然不会不许谢瞻笑,因为她好面子,不想让外人知道她跟谢瞻闹别扭了。
这时,背后突然响起太子妃与太子的声音。“咦,谢都督与沈妹妹已来了?”
太子妃率先发现了夫妻两人,含笑与太子携手联袂而来。太子快走几步,到跟前虚扶起谢瞻,随后太子妃也跟着扶起了沈棠宁。太子问:“你们夫妻二人来得倒早,怎今日没领着圆姐儿进来?”谢瞻客气回道:“回殿下,这孩子昨日夜里刚有些着凉,今日便没让她再出门。”
“适才孤远远看着,你们二人似是在争执什么,不知是所为何事?”寒暄一番过后,太子才瞅向一旁的沈棠宁道。沈棠宁登时大窘,心想太子怎的这般爱多管别人夫妻的闲事!她天生不会撒谎,没有提前备好答案,又觉得夫妻吵架是件丢脸的事,自然是支吾着说不上来的。
“哪有争执,臣这妇人脸皮儿薄得很,微臣不过稍微逗她两句她便变了脸色罢了。”
谢瞻瞥了一眼沈棠宁,对她微笑,“夫人,你说是也不是,日后就别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我置气了?”
沈棠宁在一边尴尬地笑。
她只得道:“自然,都是妾身之过,让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看笑话了。”谢瞻又道:“夫人,你身上可有带帕子,我觉得这天有些热,热了一头的汗。”
这天,哪里热了?!
沈棠宁从袖中抽出帕子,递到谢瞻面前。
谢瞻一动不动。
沈棠宁瞅了一眼太子妃与太子。
太子咳嗽一声,赶紧看向了别处,两人都装作没看见,太子妃就和太子说道:“殿下,今天太阳高,确实比前两天要热。”沈棠宁递出去的手总不能当着太子和太子妃的面再伸回来,只好忍着气给这人擦了脸,实际上他面上一丝汗也无。
趁她收回手之时,谢瞻顺势牵住了她的手,摸了两把她的手背。“臣与臣妇先告辞了。”
她又是一僵,却不敢当着太子与太子妃的面再甩开这厮的手,由着谢瞻堂而皇之牵着她进入了清馥殿之中。
一直到入席之后,眼看着太子夫妇眼神终于从她的身上移开,沈棠宁才赶紧从谢瞻掌中将自己的手费力抽出来,松了一口气。除了皇亲国戚,以及隆德帝与太子器重的众臣格外恩赐皆坐于太液池畔的清馥殿内间大殿之中,其余朝中皆坐在外间。宴会刚开始,便有不少歌舞杂耍轮番上演,凤子皇孙登台送礼贺寿。镇国公府自然是坐在内间大殿中,推杯换盏间,一个宫婢失手将酒水倾洒在了谢瞻的身上。
那茶水迅速将他崭新的衣袍下摆几乎湿透。“大都督恕罪!"婢女见状连忙跪地求饶。谢瞻掸了掸衣袍上的水。
“无妨。"他说道。
谢瞻没多想,也没去追究那婢女的无心之过,起身离开。到清馥殿外的更衣室,一众婢女簇拥上来意欲为他更衣,谢瞻全都打发了出去。
待走到衣榻后,吐出胸口间的一口气,正欲低头去解腰封,忽然身后袭来一股扑鼻异香,紧接着,一个柔软的身躯便从身后将他腰身紧紧地搂住,那人柔声轻唤。
“谢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