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旅游中的小憩
“朱楠,地区看守所急需要瓦匠,尽快打好包裹,送你们俩到那里”李干部指着老姜说。
我向李干部询问:“李干部,这边是不是不再需要瓦工了?”
李干部回应道:“这边也差不多了,现在犯人也少多了。”
依旧是免费的汽车,没有红蓝闪烁的警灯相伴,而是石牌县城到安庆市的公共汽车。我和老姜坐前排,李干部在我俩后面座位。车到北郊集贤关,地区水利局库房门前,我们下了车。李干部说:“马上就到了,要把你们俩连一起了,免得领导说话。”
他拿出手铐,将我和老姜一左一右铐在一起。前行不足 500 米,便见两个灰白色的大门柱,上面放置着弧形的钢架,写着“安庆地区集训中心”。进了大门,李干部打开手铐,我们在门卫处登记,接受医生检查身体。一位中年人,身着黄军装,搜查了我们随身带的包裹。“走,到宿舍去。”那声音严肃而沉稳,其中还夹带着一丝女孩的韵味。一条宽阔的池塘埂映入眼帘,埂下是一望无际的红花草(紫云英)。一排红砖青瓦的墙上,印着已失去鲜红色的“新兵入伍志四方,锻炼意志保家邦”的标语。再往后,便是两排呈 l 型排列的红砖青瓦房,座北朝南与座东朝西各一排,有 10 几个房间;房间空间很大,放置着 6 张上下层的床与一个办公桌,显得颇为空旷。在 l 型拐角处有一个套间,住着一户史姓人家,不时传来幼儿的哭笑声与咿咿呀呀的学语声。一排报刊亭,摆放在 l 型房屋的西面,门前形成了凵形的广场。两个篮球架,挺胸直腰地矗立着;两个篮板,仿若板着方正的黑脸、甩着黑色的胡须,冷峻地聶立着。雄杨树挂满许多毛茸茸、灰白色的如兔尾巴的杨絮,与雌性杨树白色妖娆的花絮相伴,在风中翩翩起舞。又是一个躁动又厌烦的春天。
这里仿若一个世外桃源,有山、有水、有鱼、有田、有地。老所长和李妈妈,是一对重返岗位、慈祥的老夫妇,宿松县人;史干部,是一对老夫少妻,浙江人,带着刚满周岁的孩子住在 l 型拐角处;黄干部,警校刚毕业,太湖县人,眉清目秀,文文静静,乍一看宛如大姑娘,尤其是那个说话声轻声细语;纪干部部队刚转业,枞阳县人,酱紫色的脸,留着刚毅的短寸发,彰显着野性的魅力,让人望而生畏。
12 个劳教人,剃着板寸,操着南腔北调的口音,住在 1 号房间。有一位约四十一二岁、留着长发,没有大盖帽和制服的“管教”,庐江县人,从湖南劳教所转至安庆所已有六七年,是处于管教干部与犯人之间灰色地带的双重身份人员。他他曾说:“不回家了,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四十一二了,回家比这还难混,虽然没有户口,只有二三十元的‘工资’,但吃喝不愁,没准那一年还给转正了呢。”虽是白日梦,但也许存在一丝可能,就差个‘外套’的问题吧。
三个枞阳人,从牌楼所转来。方耀华,身材高挑,长脸精瘦,鼻梁笔直,三十六七岁,脖子修长,喉结突出,吞口水时仿佛有个钢珠子在喉咙里上下滚动;方耀宗剃着板寸,二十四五岁,不胖不瘦,中等身材,脸蛋白净净,鼻梁高高,架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方耀辉,二十岁左右,同样的板寸头,黑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透着机灵与活泼。说他们三人倒霉却也幸运,倒霉的是碰上了八三年,因社会稳定需求,推迟释放。幸运的是在八二年已判劳教两年,从而躲过八三年的重判严刑与游街批斗的待遇。
在那个时期,农村的经济状况较为落后,生活水平不高,许多家庭都在为温饱问题发愁。他们对能够改善生活、带来财富的新奇事物充满了强烈的渴望。1982 年深秋,总铺燎原村来了三个军人。一位肩戴三星二杠,身着红领章红帽徽、四个口袋的草绿色长官服;一位二十四五岁,红领章红帽徽,黄色军上衣口袋里插着支英雄牌水笔,戴着金边眼镜,左手拿着鲜红的介绍信,右手拿着小喇叭:“老乡们,军民鱼水一家人,为了帮助老百姓尽快富裕,我们四八三二部队,研发了高科技产品,可以让猪快速生长,现成本价,5 元钱 10 包推广给乡亲们……”还有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小兵,拉开印着八一军徽的旅行箱,摊开一块油布,堆上一排排、一厽厽方便面调料包样的东西,上面有两行正楷小字“军用产品,肥猪菜”。此时围过来一帮村民,有黝黑的男人,也有肤色略白的女人,都透着朴实无华。
“怎么给猪吃呀?”一位老农问道。
“拌在猪食里,半年猪能长 200 斤。”喇叭里传来回答声。
“我来 5 块钱的,送三包吧。”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起。
“连长,他要送三包。”小当兵的询问。
“送就送三包吧,我们不是来挣钱的,为的是老百姓。”干部模样的人说道。
人们好奇地打量着这几位突然出现的陌生军人,眼中带着警惕与疑惑。这个中年男人的老婆走过来,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后,把男人拉到一边低声且有力地说:“我红星苇,大姨村子里,一年前也来过同样的人,同样的肥猪菜,同样的部队介绍信,人们买了许多,根本不起作用,骗人的,是黄土沫子做的。”男人翻着黄眼珠,将信将疑。女人不声不响地领来了警察,之后的事情便不言而喻了。
安徽省安庆监狱源于清末“安庆罪犯习艺所”,始建于清光绪三十二年,即 1906年,已历经百年。彼时社会太平,安庆市和安庆地区共用这个监狱,还监禁着省级重刑犯,相当于公安部秦城监狱的级别。五十年代成立的牌楼劳教所,起初仅有十几个劳教人员,所需警力不多,百几个新兵集训正合适。1983 年的运动,坏人数量突然增加,兵力不足,于是整体搬迁到茅铺新的集训中心,牌楼劳教所升级为安庆市看守所。十几个劳教人员也就暂时搬到了新兵集训中心。
这天,天空晴朗,阳光普照。池塘埂下,新兵种下的一片包菜,犹如成群的灰兔蹲踞在地里。池塘里的水清澈透明,波光粼粼,一块预制板搭成的洗衣板,恰似牛的舌头伸到水中,在微微晃动的水面上,投下一片模糊且不安定的阴影,搅乱了原本看似平静的内心之湖。老所长两口子站在上面,吃力地拧着被子里的水。我喊道:“老所长,李妈妈,危险,上来吧,我帮你们拧。”同时向老姜招手,他放下手中砍刀,我俩很快拧干了水。李妈妈感激地说:“谢谢你俩。”我提着装被子的木桶与李妈妈一起走,李妈妈开口道:“朱楠,我观察你好长时间了,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心思有些重……”李妈妈的话语像沉重的石块,投入我心湖,泛起阵阵的涟漪。
我苦笑着回应:“我都这样了,还算好孩子?”
李妈妈眉头紧皱边走边耐心地说:“到这里来的,不一定都是坏孩子。好坏取决于人的本质,一时犯糊涂做了坏事,只要改正,前途依然光明。”
我无奈地说:“我还有前途?进入社会,人们定会歧视,永远不会好过的……”
“这不,你也改为劳教了,政府是公正的……社会上歧视的人只是极少数。”李妈妈安慰道。
“社会上不管因劳教还是其他,只要进了那铁门,就……”我欲言又止。
“唉……”李妈妈不再说话,望着远方,陷入了往日的沉思,仿佛那身着黄衣服、带着红袖章的人浮现在眼前。
是呀,人生就像一场大戏,每个人在命运的舞台上演绎着不同的悲欢离合。有人扮演着慷慨就义的“英雄”,有人只能演绎在那个时代潮流中身不由己、命运飘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