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紫如没想到自家男人也跟着一同劝她,尽管惊讶,嘴角露出一抹不得罪人的笑容,“文师长说了,回家和嫂子商量再说。”
“……”翟惜墨看了看文师长便没再说什么。
坐在他俩不远处的段砚直眉峰皱起,他不喜欢有人束缚小媳妇的天真浪漫。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敢束缚她,那也只能是她自己,刚才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习惯性的在她面前撒娇,想让王紫如一起去文家吃顿好饭,并不是真的看到她去文家帮忙弄菜。
“行啦!文家的女人又不是废物,自己不会做菜呀?!”段司令十分烦躁的轻斥了一句,没好气道:“文远还有个女儿,可以帮她妈做饭。”
“司令员说的对,我闺女也能给她妈妈打下手。”文远不知哪里得罪了暴躁的段司令,没去仔细去看司令员的脸色,倒也从善如流说道。
韩随境神情微微一愣,到底是谁刚才嚷嚷着说文家女人做饭乱七八糟的啊?
这么快就转变了风向。
有点不像是他认识多年的暴躁上司。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
席间,文远心情特别的好,逗着宝儿,问他:“你爸爸妈妈刚回部队就去前线打仗,你和大伯在家怕了没?”
顿时,几双眼睛全都看向小家伙。
宝儿捧着一碗饭,乖巧的坐在妈妈身边,眨着清亮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我们饿了好几天…”
“啊?饿了好几天?”文远脸色错愕。
韩随境和段砚直亦是面露诧异,看向坐在宝儿身边沉闷的庄稼汉。
心说带着个小孩子还能挨饿?
韩随境料想过,退了韩家的亲事,转头嫁给平民百姓的她也许会遭遇种种不幸。
这不,连孩子都差点饿死。
翟惜墨感觉到几道目光盯着自己,讪道:“我们回部队当晚,就去了白腾镇,也没来得及置办火炉子,我大哥又不晓得去镇上的路,带着孩子在家可能是遭了点罪。”
“雪茹阿姨看到我们没吃饭,才带我们去炊事班吃馒头。”小家伙高声说道。
“雪茹阿姨?是住家属院的军嫂哇?”段砚直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围着小桌子的众人就晓得他不走心。
“人家住李村,就是上午咱们骑车到李村路口,不是碰到那个战士进村去通知程雪茹到部队参加慰问大会嘛。”王紫如一时忘了避嫌,也没多想便是这般提醒糙汉。
果然,段砚直想起是有这么回事,上午他俩骑着二八大杠去李村,发现路边有野生莓果。
小媳妇嘴巴馋,想吃莓果,支棱他干活,当时他心情很好便跳到机耕道,对面胡乱摘了一把,然后两人便站在李村的路口吃莓果…
本来这事不说还好,满桌子的男人先前的责问,陆续化作震惊!
但谁也不敢当众问段司令员和王紫如为什么同时出现在李村。
翟惜墨目光直勾勾的转向妻子,很小心的又看了司令员一眼,“宝儿说的那个雪茹姑娘,就住在李村,这次我们两个不在家,得亏有她帮忙。”
宝儿似乎感觉到了气氛异常,稚气说道:“我和大伯帮忙挖土豆,妈妈到了雪茹阿姨家里,就帮着阿姨做饭,所以我们都在阿姨家吃的土豆饭,可好吃啦。”
“嗯,昨晚雪茹同志住我们家,早上我就带着宝儿送她回家,碰到程爷爷在田里挖土豆,我们就留下来帮忙挖了半天土豆。”
翟青松也不晓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他觉得有必要站出来说句话,免得大家误会了弟妹。
韩随境脸色很黑,从这家人急于辩护的话里,大概理出了一点头绪。
上午暴躁上司见他被徐长河的妻子缠住,便独自去部队到处闲逛,可能跟部队上的兵借了自行车出去溜达,结果路上碰到了王紫如正好去李村。
“嘿嘿,”文远觉察出一些尴尬气氛,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原来是程雪茹阿姨帮了你们!那姑娘真是个好姑娘,谁将来娶到她,真是祖坟冒青烟。”
段砚直嘴里嚼着一口菜,“你们家住大院,你妻子这点觉悟都没有,帮一帮他们伯侄俩能死?”
“难怪你这把年纪还是个师长!看来你妻子的觉悟也不怎样啊。”
被段司令当众嘲讽,文远尴尬的笑了两声:“大院这些军嫂可能都怕别人说闲话,毕竟翟副团哥哥是个汉子,若是妇女的话,定然有人帮助。”
这话,王紫如不太赞同,“说到妇女是吧,我回来后听说,住在我们家隔壁的妇女可没一点怜悯之心。”
“住你们家隔壁的妇女是谁?”
王紫如看他一眼,没明说赵翠兰的名字,却是冷笑道:
“她明明晓得我们家才住进家属院,两个大人都去了战地,家里的孩子才四岁,饿了两天没吃饭,她都没想到给我儿子一个窝窝头。”
“饿了两天没东西吃?”段砚直忽然有点印象,就是那天他好像正在接韩随境电话。
小媳妇和她男人突然闯进办公室,说是要给家里打电话。
好像那天她说孩子在家可能没吃饭。
想到这茬,段司令员老脸一热,有点过意不去。
“后来雪茹姑娘来了之后,问她借两个蜂窝煤,她不肯借,后来还是程雪茹带着大哥去镇上买的火炉子蜂窝煤,家里才开了火。”
“哼,我们家也有火炉子了,再也不怕楼上那些坏阿姨笑话我们是乡巴佬,不会用蜂窝煤。”小家伙很生气。
王紫如拍着小家伙肩膀:“没事啦,还没饿死,已经是万幸。”
坐在对面的两个男人,韩随境和段司令,心情各异。
韩随境沉着气,嘴巴默默嚼着菜,他回忆白腾镇战事最激烈的那几天,他身在河朔四镇。
男人心弦“嘣”的一声,像是拉断了多少年积攒着对她的怨愤。
不知不觉间,他已是眼眶湿润。
当初不过是电话里吩咐了她几句,让她好好念完高中,多学点知识,将来到了部队也有用武之地。
她不爱听,自那之后再也不接他电话,也不给他回信。
还跟奶奶说,觉得他强势,霸道,逼着她学这个学那个,好像不学那些东西就不配做他妻子。
怀疑他在部队已经有了别的心思,瞧不起她是个乡下姑娘。
没过多久,她要死要活退婚,要嫁的婆家有着他所难以想象的贫穷,五年以来,那种日子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韩随境这一刻真实感到心痛。
既然跟着男人到部队随军,明明晓得家里还有个四岁小孩,还跟着去白腾镇到底能做些什么?
先前他们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而此时此刻他们面对面却不能随心所欲表达,韩随境心中竟不由得责备起了对面假装云淡风轻的女人,明明柔弱的什么也做不了,还跟着男人去战地。
“这个男人对她那么重要?!”他疯狂的嫉妒…
看着两口子紧挨着而坐,对面两个男人胸腔各有各的不爽。
“哎呀!也是万幸,总算有人肯帮你们,孩子也没事;明天晚上,放映员要到部队来放电影,给你留着头排的位置。”段司令员糙嗓门哈哈大笑,颀长身形撞了韩随境一下,“给部队安排几场电影。”
“嗯。”韩随境机械般的点头。
80年代初期,露天电影还是一件全民热热闹闹参与的最喜欢的娱乐项目。
部队也有电影放映员,专门在每个部队之间轮流放电影。
像宝儿这种长这么大没看过两场电影的小孩,顿时双眼盛满了奇异的光彩。
文远比宝儿还高兴,像看露天电影这种热闹事儿,家属院大人小孩都会带上小马扎去操场,场面可热闹了。
他家闺女已经决定成为一名部队文艺女兵,这便有话题和新来的首长,或者和段司令聊天。
同一时间。
家属院别的家庭,女人们都没心思做饭吃饭。
连小孩们都趴在三楼楼梯口,等着司令员和新来的首长下楼时,近距离看看他们。
张康下班回到家属院,刚走到四楼,家里的军嫂也在走廊,朝着楼下张望,呼喝道:“饭做了没还在玩?”
“你今天不去吃食堂吗?”朱艳像是被丈夫逮到了什么把柄,吓了一跳。
以为他下班了是直接去食堂吃饭。
“就算我吃食堂,那你也得吃饭呀,都几点了,别人家都吃上饭了,咱家还是冷锅冷灶。”
朱艳掩嘴轻笑,拉着张康进了屋,说道:“今天紫如姐家里有客人,她家碗筷不够用,所以把我们家的新碗借去了,还有,我们买的锅也借给她了。”
“不会吧?老翟招待客人,不喊我俩去吃饭,倒是晓得来我们家借碗筷。”
整个大院的女人可都看见了,王紫如家里招待贵客。
不止去张营长家借了碗筷,竹筐里面好像还有搪瓷缸茶杯,搪瓷盘…
军嫂们也瞧出了翟家这点家底,连招呼客人的碗筷茶杯都没有。
但是王紫如手腕很厉害,这就把部队手握权势的首长弄到家里吃饭,她家男人想往上升,一顿饭的事。
“你快别说了!紫如姐带着孩子,这几年在婆家过得也不容易,我听王宗浩说,紫如姐出嫁,事情办的急,娘家也没给操持嫁妆,所以……”
张康小眼睛眯了眯,“王宗浩那个王八蛋还跟你说了什么?”
“讨打是吧!”朱艳知道张康并不是真找茬,娇嗔的捶了他一拳。
“算了,我还是去食堂打饭吧,虽然食堂大锅菜味口不如家里炒的菜,总比饿肚子强。”
张康拿了一个饭盒,和一个大碗,嘴里哼着小调,兴冲冲的下楼去食堂打饭。
他刚跑到楼梯口,迎面碰到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姑娘。
“咦,这不是文依婷嘛?你们学校放假了呀?”张康认得文依婷,以前经常跑去操场围观他们操练,尤其喜欢跟在他那老战友翟惜墨屁股后面,没借口找借口问这问那。
文依婷一头长发烫成了微卷,头顶梳了个小辫,用蝴蝶结发夹别着,绸缎连衣裙外面还罩着一件毛线钩织的小马甲。
看到张康,姑娘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张营长你可真是健忘,放寒假的时候,我就说,这学期毕业了呀。”
“哦,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文依婷走近小半步,压低声音问:“上回你不是说,翟副团今年回家探亲就要和乡下的妻子离婚,为什么还把人带来部队随军?他是不是不打算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