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随境坐在办公桌后面,面容沉静,充分地给予群众和干部一样的倾诉权利。
耐着性子听了二十分钟,廖凤娇所谓的‘段司令员故意整老徐’的说法,一桩桩一件件说的有鼻子有眼,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廖同志的意思是,想让我为徐长河做什么呢?”韩随境声音平静无波。
“老徐不许我来找首长说这些事,首长你也是个军人,一定晓得被降职降工资,还被调离原所属部队,对于一个军人就是致命打击。”
“谁告诉你被调离原军区就是致命打击?”
“难道不是?首长你还年轻,不像我们家老徐这个年纪了,一旦被调去别的军区,肯定会遭到别人打压,这辈子他就算再怎么努力还升不上去了。”
廖凤娇眼圈通红,手指紧紧捏着一块手帕,手帕打湿了大半。
她在第九师部队大院住了十几年,哪里想去昆区?
昆区既没有熟人,举家搬到昆区什么都得从头开始,她不乐意做任何改变。
韩随境看了看手腕的表盘指针,再过半个小时就到10:30。
“廖同志你要晓得,我的时间非常宝贵,你已经浪费了我27分钟,若是再没有一个中心思想,请从这里出去。”
“首长你一定要帮我们家老徐主持公道。”
“公道?你告诉我,如何帮?”
廖凤娇手里睨着的手绢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瞄了新来的首长一眼,满腹委屈:“他一心保家卫国,却被段司令员降职降工资,还被司令员扣了工资买粮食分给几个毫不相干的军嫂。”
“这年头,家家户户的粮食多紧俏啊!如今我跟着老徐这日子可咋过呀。”
廖凤娇又是一阵垂泪。
“廖同志你浪费了我半个小时,就为了告诉我司令员给几个军嫂奖励了粮食?”
“难道我不该讲?段司令心里有气,为什么不在全区大会上批评徐长河?他这样擅自扣掉老徐的工资去讨好几个军嫂,让我和老徐这张老脸往哪儿放?”
韩随境眸光阴沉,像是故意吊人胃口:“嗯,你说的有点道理。 ”
“那么首长是不是决定为老徐讨回被扣掉的工资?”廖凤娇满脸希冀。
“或者让老徐暂时接受组织观察,过一阵子恢复他师长的军衔?”
“廖同志你当军区调令是儿戏么!”转瞬,韩随境从左胸上衣口袋取出一支黑色钢笔,拧开盖子,翻开面前的记录本,浑身瞬间散发着一股寒意:
“你刚说想让徐长河在全区大会上接受批评?没问题!我这就把你的诉求汇报上去,按照军区规定,明天,徐长河也就得去昆区报道,那便让司令员在全区大会上再批评批评他。”
“不是!首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清楚!廖同志,你该出去了,我不允许任何不相干的人浪费我的时间超过三十分钟。”
廖凤娇还没反应过来,脑子有些迟钝的看着新来的首长。
却被韩随境下了逐客令。
一直安静地像空气一样的警卫员,转身走到门边,打开首长办公室的房门,看向廖凤娇,“首长办公室有重要的军务处理,不相干的人请立刻出去。”
廖凤娇两只眼睛又挤出两行泪,一副凄惨的样子请求道:“首长,我不想跟老徐到昆区随军,可不可以…”
“不可以。”
“我话还没说完呢。”
“出去!!”韩随境看到雄区师长夫人这个态度,心里就冒火。
若是昆区任何一个部队,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司令员的妻子也不被允许踏足部队办公场所半步。
当然如今的段司令员还是个单身汉!
“我今天来见首长,也不是说一定要做什么,老徐那个人忠厚老实,接到军区收复白腾镇的任务,丝毫没有犹豫,部队上明明也没多少战士留守,他带着先锋部队当天就赶赴白腾镇作战。”
廖凤娇不甘心就这么出去,她晓得,家属院里面那些女人可都看着呢。
总不能真的跟着徐长河滚去昆区吧?
韩随境吩咐警卫员,“去叫徐长河滚进来。”
两口子好手段呐,徐长河以为让家里的女人出面求情,就能免去被责罚。
团部办公室,很快便得知廖凤娇被新来的首长骂了个狗血淋头,灰头土脸的回大院去了。
由于要准备下午在大礼堂举行的军烈属慰问大会,团部全员都在紧张准备。
翟惜墨本想溜回家,但他深知,新官上任三把火,团部所有人随时有被点名叫去新首长办公室的可能。
只好跟大伙一起,为下午两点钟的慰问大会做准备。
廖凤娇灰头土脸回到家属院,被很多军嫂们看见。
三楼的翟家,王紫如又睡了一会起来洗漱。
她知道宝儿跟着大伯去了附近的李村程雪茹家里,她跟几个军嫂打听了去李村的路,便是独自从部队出来。
眼看快到中午,王紫如心想着中午吃点啥,打算去李村找点蔬菜。
不想刚出部队大门不远,就在去李村的岔路口碰到了段司令,礼貌地向司令员颔首。
“司令员!你也来雄区呀?”
“怎么,我还不能来么?”段砚直不知去哪里弄得一辆自行车,在部队附近骑车溜达。
他和韩随境刚到部队,韩随境便被人缠住。
这个时间,徐长河的女人正在韩随境面前诉苦告状,他在几个干部的陪同下在部队溜达了一圈,索性让警卫员弄来自行车,到部队外面骑车晃悠。
才分别一天,又看到王紫如,段砚直莫名有些亲切:“你这小媳妇儿,部队那么热闹你不去凑,一个人往外跑!”
“我又不是部队的女兵,部队上的那些好事吧,我挺没兴趣。”
王紫如见司令员不像是干正经事的,打趣道:“人家新来的首长一到部队就开始工作,你过来视察却在外面骑车压公路。”
“嗯,你说的对极了,”段砚直并没生气,糙汉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骑着二八大杠,慢悠悠地跟在王紫如身边,“你会不会骑自行车?”
王紫如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藏青色粗布裤子,侧过脸,小心思转了转,“会骑车也没用啊。”
“那怎么就没用呢,部队女兵都会骑自行车。”
“我只是农村来的乡巴佬,再说,即使我会骑车,我家也没得二八大杠。”
段砚直笑着:“我下来,给你摸一把二八大杠。”
以为司令员开玩笑逗她,结果他真的,长腿一晃,颀长身躯便从车座上下来。
他推着车龙头跟在王紫如身边,“看在你给我做了好吃的菜,我帮你扶着,上来试一试。”
“真、真的?”王紫如勾唇浅笑。
回头张望了一眼,公路上也没别人。
王紫如想着闲着也是闲着,试一试80年代初的凤凰牌二八大杠也算是幸事。
段砚直将车龙头交给她,便走到车尾,手掌牢牢稳住自行车的张力。
令人捧腹的是,王紫如试着爬了几次,不知是不是没骑过这么高的车座,还是腿短的缘故。
几次都没能顺利爬到自行车上座上,王紫如涨红了脸。
“你骑车可辛苦了。”段砚直嘴里轻嗤了一声,一条长腿跨在车尾,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纤细腰肢,将她一下子推到了车座上。
“不是,司令员你别…”动手动脚啊。
“身子坐正,头抬起来,双手扶住车龙头,龙头要正……”段司令就像在教小学生一样,耐心的教着小媳妇儿。
王紫如一开始还没习惯踩这么高的二八大杠,车尾有人扶着,她胆子也大了起来,试着踩了一段路,感觉二八大杠也不是那么难骑。
刚好经过一片竹林,竹林中间有一条进村的泥巴路。
“这里应该是去李村的路,我们骑车去李村吧。”王紫如兴奋的说着,车龙头一拐,自行车便朝着李村的斜坡村里公路进去。
段砚直拉着车尾,压着小媳妇的速度,抬眸,环顾了一眼前方平坦的公路和绿油油的庄稼。
“你不是猜到部队没几天吗,还晓得李村,去干什么?”
王紫如骑着自行车,后边还有人把控安全,别提有多悠哉。
便把自己打算去李村程雪茹家找孩子的打算告诉司令员。
“你家大伯子人还挺好的嘛,帮你带娃。”
“是啊,我也觉得大哥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会走到离婚这一步呢?”
“他离婚了呀?”
王紫如“嗯”了一声,“就是手臂被我婆婆砍伤了,现在还没完全恢复,我以前的妯娌觉得大哥没出息,死活要跟他闹离婚,离了婚,大哥一个人在家孤孤单单好可怜,所以我们才带他一起到部队。”
听了小媳妇谈起家事,段司令员糙嗓门说道:“你这人怪好的。”
“人家本来就不坏!所以你每次骂我,我都想跟你打架呢。”聊着家常话,王紫如彻底放飞了自我,说话也是没大没小。
段砚直感觉小媳妇挺有趣,进来李村,一路上嘴巴都咧的合不拢。
遇到机耕道另一边有几棵桂花树,“那儿有桂花树呢。”
“桂花树?咦,真的,太好啦,再过两个月我可以进村来摘桂花咯。”
“你摘桂花干什么?”
“拿回去,和蜡烛融合,做香薰,点燃香薰可以让满屋子都飘着一股子清甜的桂花香。”
段砚直倒也认真琢磨起了桂花香味飘满房间…
好像特别容易感染小媳妇的快乐情绪,便问道:“那你给我送一个。”
“好哇。”
王紫如愉快的点头,正好感觉腿有点酸了,“呲!”
把车停下,仰头望着几棵桂花树,青翠枝叶间挂着小小的花瓣。
心里计划着,到了九月份,早点过来摘桂花。
“几棵桂花树也这么招人喜欢?”忽然看到小媳妇停下来,一只小短腿蹬着脚踏板,段砚直怪笑了两声,“要不今天就把这些桂花偷回去?”
“不,现在的不怎么香。”王紫如摇了摇头,回头到处参观了几眼,雄区部队附近的村子与他们老家的最大区别是,老家是山区。
李村地势平整,水稻田都在平坝上面。
“小媳妇你看!那是什么?”段砚直看到机耕道对面的树林边,长着一些野生莓果,红艳艳的十分诱人。“想不想吃啊?”
王紫如也看见了点缀在一簇枝藤间的小小莓果。
这么多莓果!村里小孩都不喜欢么?好多年没吃到过这么鲜艳好无污染的莓果。
王紫如舔着嘴唇,回头对上胡子拉碴的糙汉,“机耕道太宽了,你腿长,去那边帮我摘点!”
“你怎么比小孩子还嘴馋?”糙汉瞪着满脸希冀的小媳妇,慢悠悠的说了这么一句,随后手势极其自然的拽了一下王紫如梳的漂亮麻花辫,口气很大:“等着!看我给你把那边的莓果全部摘下来。”
“好好好!你请我吃莓果,晚饭去我们家吃饭,我弄几个菜招待你这个贵客。”
王紫如坐在二八大杠车座上,松开了一只手,看着机耕道对面的红艳艳的莓果心花怒放。
看着司令员长腿越过机耕道,大步走到那一簇枝藤前边,一颗一颗摘下莓果,不大一会儿,手掌捧着鲜艳欲滴的莓果从机耕道对面回来。
俩人站在进村的公路上,你一颗,我一颗。
王紫如也不怕脏,从司令员手里一颗一颗拿着莓果吹了吹便丢进嘴里,“嗯,味道真好,酸酸甜甜的很开胃。”
吃的正在兴头上,忽然一串自行车铃声“叮叮当当”响起来。
王紫如抬头一瞧,一位陌生面孔的年轻战士骑着自行车从李村出来。
那名战士看清前方路旁的两张面孔,当下瞳孔都放大了,急忙捏紧刹车,“司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