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
戴星海继续道。
“西平侯沐英在城外30里营地呈文,恳请河南道调运军粮,以便大军早日班师回朝,免得长期驻留引发民间恐慌。同时,西平侯表示,若太孙召唤,随时准备觐见。”
朱允熥略一沉思。
朱高炽无声抬首,与其眼神交汇。
朱允熥徐徐道:“回复西平侯,京军各部劳苦功高,论功行赏自有应天决断。西平侯忠心英勇,所求皆予批准。但念及军务繁重,河南重建任务艰巨,无须特来觐见。”
戴星海轻轻敲了敲由太孙亲手包扎的手指,边书写回复西平侯的文书,边暗自揣摩。
凉国公与西平侯的奏折,内容相似却意蕴迥异。
太孙的回复亦是如此,表面相近,实则大相径庭。
同是劳苦功高,西平侯却额外获得忠心英勇的评价。
通常,忠心英勇四字并提,而今拆分强调,无疑是对西平侯高于凉国公的赞誉。
待两位显赫诸侯的奏请处理毕,
戴星海继续道:“早前河南道请求补充官员空缺,吏部文选司传来消息,不久将派遣候补官员及实习进士前往河南道。”
“许星阑提的?”
朱高炽一直静默,此刻突然开口询问戴星海,随后视线转向朱允熥。
戴星海查阅奏文,答道:“是新上任的吏部文选司主事许星阑,臣对此人略有耳闻,似乎踏入仕途未久。”
言罢,戴星海稍作停顿,目光转向朱允熥,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之前黄河决堤,河南道灾难深重,地方混乱,布政司多次请求吏部派遣官员填补空缺,却迟迟未获答复。
如今,不过吏部文选司主事易人,不仅迅速着手处理河南道的请求,还专门来信说明情况。
这些年,朝廷虽然号称有数万官吏,但大明疆域辽阔,管理起来哪儿哪儿都缺人。
地方上不仅年年哭穷,还年年喊缺官。
官位空缺,在洪武年间就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哪天要是吏部特意跟地方上说:你们的难处我懂,别担心,一切都会解决的。
那才叫奇怪呢。
朱高炽淡然一笑,继续埋头苦干,仿佛那份改革建议书永远也写不完似的。
朱允熥也不言语,抿了抿嘴,眼神示意戴星海接着说下去。
……
冯永逸身穿铠甲,四周虽静,耳畔却似总有莫名喧嚣,扰得他心神不宁。
他面前站着从北平都司衙门随行南下的骑兵将领,还有来自山东都司衙门的将领。
山东道的总指挥没露面,自从冯永逸率万余北平军南下山东,他就称病在家,大门不出。
群将之中,董立轩左顾右盼,清了清嗓子,“河南道叛乱已平。”
座下,无人应声,但不少人的眼神忍不住偷偷瞄向暂管山东道军务的冯永逸。
董立轩接着道:“山东道叛贼究竟要扫到何时才是个头?”
众人目光依旧往冯永逸身上飘,不过没人愿意先开口。
冯永逸面色阴郁,桌下的手暗暗握成了拳。
错过了今年北境征战,他从北平南下来到山东,率领过万铁骑,掌管山东道各级军马已近半月。
然而,山东道叛乱如同谜团,至今没有实质性进展。
叛军依旧逍遥,山东道兵马还没动,仅一道军令下达,那些叛贼便如鸟兽散,搜捕无门。
山东道叛乱与河南道截然不同,呈现出两极化的态势。
河南道叛军成群结队,伺机而动,甚至敢围攻开封。
而在山东道,叛军从不占城自守,只抢粮库,掠夺百姓。
最头疼的是他们切断运河漕运,使得北上的货船滞留难行。
看样子,山东道叛军更像是在展示实力,向三司衙门和朝廷施压,表明他们的存在感跟影响力。
冯永逸瞥了一眼显得焦躁的董立轩,对于他在这种场合的叫嚷,并未流露出不满。
在座众人或许迷糊,可冯永逸心如明镜,自打他率军踏入山东地界,董立轩便暗中吩咐手下四处打探。
然而成果却屡屡不尽人意。
线索纷至沓来,却总在紧要关头如晨雾般消散无踪。
这对历来驰骋疆场,只知率军直捣黄龙的冯永逸来说,无异于被缚手脚,困于泥潭,进退维谷。
“布政使,按察使衙门那边怎么说?时至今日,连叛军头目的影子都没摸清?”
冯永逸身旁副将,面色一沉,目光凌厉地扫向对面山东道都司的将领们。
问题急不得,但压力必须传递给山东道官衙。
面对质询,山东都司的将领们个个面露难色。
“布政使衙门保证,将军所需粮草,山东道必不延误,更不会以劣充优。”
“按察使衙门回应,调查受阻,望将军宽限时日,以便深入查证。”
发言的山东都司将领,更像在向冯永逸汇报。
冯永逸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山东官府看似配合,实则消极应对。
一万兵马,在广阔山东看似众多,实则杯水车薪,一年的吃喝,布政使衙门也能轻松承担。
“今天会议就到此为止吧。”
冯永逸摆摆手,阴郁的脸色稍缓:“还望各位劳心劳力,加派斥候,速寻叛贼巢穴。”
“遵命。”
将领们起身,恭敬地向冯永逸行礼。
冯永逸默然不语,目送众人散去。
他明白,所谓遵命,仅是表面文章,派遣斥候易,找寻贼巢却要看天意。
待山东都司的人离去,冯永逸转而望向随他南下的北平都司同袍。
“各位,局势严峻,指望山东道怕是不行了。”冯永逸拱手言道。
副将本就满腹怒火,此时更无遮掩,怒拍桌案,一脸肃杀。
“如今这般境地,正中他们下怀。分明是想拖垮我们,让我们马背不稳,刀剑难举。将军,我看山东之事,上至官府,下至百姓,包括……”
董立轩立马大声咳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副将即将爆发的斥责。
副将恍然回神,面上的怒意瞬间消减大半,眼神谨慎地溜向上面坐着的冯永逸。
有些道理,大家心里知道就行,打死也不能宣之于口。
除非这事儿成了朝堂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还得到了皇上的公开表态。
否则,那可比河南山东道的叛乱还要糟糕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