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缙迅速恢复镇定,收敛起面上的焦虑与忧心,抬头以微笑回应刘建安。
他拱手行礼道:“臣今日于文渊阁处理奏折,朝中有难题需向皇上请教,故而来此。不知……刘公公这是要去哪里呢?”
刘建安望着刚才还愁容满面,转眼却笑脸相对的解缙。
眼角一扫,又瞥见紧跟解缙身后,低头不语的青年绿袍官员。
“前几天太孙府来宫中问安,宫中娘娘们十分高兴,命内务准备了些礼物,我正要送去太孙府。”
言毕,刘建安稍退一步,让出路来:“解学士日夜为国事操劳,劳苦功高,令人钦佩。我先带学士进去面见皇上,之后再去太孙府不迟。”
解缙连忙拱手:“公公若另有要务,臣不敢耽搁您。”
虽有意推辞,却见刘建安已侧身立于宫门后,示意速入。
解缙知无法推托,只好微笑颔首,回头望向许星阑。
“等会儿面见皇上,一切由我陈述,你旁听即可。”
许星阑轻轻颔首,随老师步入。
虽未曾入过奉天殿,却首次踏入了皇帝寝宫。
“皇上,解学士求见。”
刘建安引领解缙直入乾清宫内,留下师徒俩在前殿。
自己则至内殿门前,恭敬禀报。
不久,内殿传出轻微的回应声。
刘建安这才转身:“学士,请进。”
说话间,刘建安的目光不经意在许星阑面上多停留了几秒。
如此年轻便被引入内廷官员,实属罕见。
解缙领着许星阑,轻步迈入内殿,穿越长帘,二人便见皇帝正倚榻而坐,手中翻阅着近日的要务文件。
“微臣拜见皇上,愿皇上万安。”
解缙紧跟在许星阑身后半步,弯腰行礼。
朱元璋只披了件单衣,慵懒地倚在长条形的软枕上,面带微笑,眼角一挑,望向快步而来的解缙。
接着,一脸诧异地望向许星阑。
依朱元璋所知,解缙并不常在朝堂上与同僚亲近,更别说亲自引荐一位年轻小官前来觐见。
人们常说,简在帝心。
但若皇帝连你的模样都不识,何谈恩宠?
很多时候,能让皇帝眼熟的官员,只要表现尚可,无恶名在外,官运通常不会差到哪里去。
解缙也开始为后辈在官场上的晋升铺路了吗?
望着面前的二人,朱元璋心中暗自揣摩。
他漫不经心地挥挥手:“咱很好,无需多礼。说吧,这时候来,有何要事禀报?”
解缙留意到皇上气色不错。
近年来,朝廷政务大多已实际移交给朱标处理,唯有涉及国家根本的大事,朱元璋才会过问。
不过,接下来皇上的心情恐怕会有大的变化。
解缙心中犹豫片刻,意识到自己应当先去东宫请示朱标,再提觐见之事。
如今,却成了他独自带着学生面对皇上。
见解缙迟迟未言,朱元璋愈发热切地认为,解缙确实在为这位年轻后辈的前程打算。
朱元璋轻笑一声,转向许星阑:“咱看你面生得很,你叫啥,在哪个衙门任职?”
首次直面皇上的询问,许星阑顿时全身紧绷。
想起老师之前的叮嘱,此刻又得亲自应对皇上。
许星阑只好低头细声答道:“回皇上,微臣许星阑,洪武25年科举进士,实习两年,现任通政使司知事。”
朱元璋眉间微蹙,脑海里隐约有了印象,应了一声:“咱记得你,前几天标儿还提过。”
随即,朱元璋不解地看向解缙:“标儿曾请求将他调至吏部文选司,咱也同意了。”
朱元璋的话意不言自明。
既然许星阑已被朱标推荐,并且已批准升任吏部文选司主事,解缙为何还领着他来,莫非是为表谢意?
若真这样,为何久久不言语。
解缙的面色几番变化,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跪倒在地。
“皇上,河南道,山东道爆发叛乱,涉及多地及军事卫所,目前仅中都府与徐州府尚有奏报传来。”
许星阑内心忐忑,见老师跪下,也连忙跟着跪倒。
解缙紧接着开口,急急补充:“目前尚未收到太孙的确切消息,但臣相信,有羽林右卫指挥使汤辉保护在侧,加之现任河南都司陶庆的辅佐,太孙定能安然无恙。”
一口气说完,他又赶紧安抚皇上情绪,小心翼翼抬头,观察着朱元璋的面色。
他已暗自准备好,一旦情况不妙,即刻呼请御医。
然而,预料中的风暴并未降临。
只见朱元璋缓缓握紧本是松垂的手掌,轻轻一声叹息,继而冷哼。
“他们终究是按捺不住了吗?好得很。”
朱元璋冷笑中带讽刺,满面嘲弄。
这反应与解缙的预想大相径庭,一时不知所措,解缙低头道。
“皇上息怒。依臣之见,朝廷当下应增派兵马,探查河南,山东道乱局,传至京城。同时派遣锦衣卫等往开封府和太孙取得联络。”
朱元璋哼了两声:“传令五军都督府,六部五寺三法司,以及应天府各部司衙门官员入宫。召太子至华盖殿议政,他儿子在外有难,他这做父亲的自当前去料理。”
就这?
解缙愣愣抬头:“皇上……”
朱元璋目光低垂,看向解缙:“告诉标儿,那些在都督府的老家伙,也是时候活动筋骨了。”
这显然是下逐客令了。
解缙深吸一口气,躬身领命,带着许星阑起身退出帘幕后。
师徒俩这才转身离去。
解缙步履迟缓,让许星阑不禁疑惑老师是否忘了皇上交代的召集朝臣,太子议政之事。
而前方的解缙眉头紧锁,耳听帘幕后动静,却始终未闻任何声响,心中的疑虑愈发浓厚。
及至二人步出寝宫,门外原本守候的刘建安已不知所踪。
解缙心中仿佛压着巨石,久久沉默不语。
许星阑扫视周遭,询问道:“老师,我去通知大臣们吧。”
解缙仿佛没听见,悄声念叨:“皇上肯定早就知道了这事。”
许星阑愣了愣,回忆自踏入乾清宫,到随老师面见皇上,汇报河南,山东的情况,再到离开寝宫的全过程。
皇上从一开始就好像全盘掌握,听完汇报,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话。
终究……
皇上或许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