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赵承基准备带领几位家族长辈和年轻读书人一起攀登江陵山时,忽见远处几个书生急匆匆地赶来,神色匆忙。
他们走近,一个个弯腰扶膝,大口喘息。
赵承基跳下大石,快步迎上前:“出啥事了?”
其中一人喘着粗气道:“太孙……在江陵山上。”
赵承基面色微变,低声问:“太孙去山上了?”
原本义愤填膺的学子们,此刻也露出了犹豫和畏惧。
“太孙居然去了山上……”
“这么说……这么说……”
“山上肯定戒备森严吧?”
“我……我们现在……”
“我们还上山吗?”
“应该……上的吧……”
刚才还群情激昂的学子们,听说太子就在江陵山上,不由得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赵承基冷冷扫视周围人群,随即再次提高嗓门。
“这关乎咱们理学生死存亡。今天,各家老祖选择那样一条路,明天说不定就是咱们悬梁自尽了。”
“今天,科举金榜上的666名同窗被抓,刘大人等考官也被拿下问罪。风声鹤唳,咱们成了箭靶子。要是这会儿咱们畏首畏尾,犹豫不决,将来真落到锦衣卫手里,哪还有勇气站出来?”
赵承基字字句句激起了在场人的士气,连那些打退堂鼓的人都咬紧牙关留了下来。
“上山。”
“立刻就上山。”
“咱们得讨个公道。”
“就算是皇太孙,也得讲道理,前辈们若无冤屈,怎会走上绝路。”
“朝中有奸臣,咱们就得除弊去垢,还世间一个清平。”
大家的心思再次拧成了一股绳。
赵承基暗暗一笑,操控人心的把戏罢了。
他再次高高举起手臂:“大伙儿,跟我上山。”
“上。”
“一起上。”
“我等并肩作战。”
黑压压的一群理学学子,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山顶进发。
不远处。
几个身影静静观察着这群打算上山讨公道的理学学子。
薛嘉运不屑地道:“这时候只要召集咱们的人,从后路包抄,一个都逃不掉。”
听说江陵山那边出乱子了,石伟毅赶紧招呼了几个人,火急火燎地往那儿赶。
到了山脚下,瞧见一拨拨人正往山上涌。
他轻声道:“太孙在山上呢,太孙既然上了山,肯定不是为了跟那些人一般见识。”
刘星剑在一旁琢磨着:“太孙是不是找到法子对付那些家伙了?你们也都瞧见了,那些人根本不讲理,随便找个由头就开骂。”
那群理学学子,硬说是书报局搞得事。
可书报局确实冤枉啊。
刘星剑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放榜的大好日子,居然闹出科举作弊这么一档子事,还传出来江陵山上游学大儒自尽的消息。
书报局这回真是背了个天大的黑锅。
就因为提倡的知行合一和理学不对付。
石伟毅一挥手,“跟紧点,走小路上去,仔细听着山上的动静,书报局得赶紧加印文章反驳,这是咱们的机会。”
石伟毅也没多做解释,大步流星地从众人面前走过,换了个方向往江陵山爬去。
山上。
随着山路上的嘈杂声越来越近,解缙的脸色愈加难看,不时瞟向朱允熥。
他又望向一脸平静詹徽,心里把对方十八代骂了个遍。
“监国太孙在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与此同时,锦衣卫的警告声传来。
“我们要见太孙。”
“我是江西焦家人,江陵山上有我老祖。”
“我们要面见太孙。”
随着山脚下的人潮不断涌来,前列的士兵只能节节后退,把边缘的位置让出,生怕人多拥挤导致意外发生。
赵承基一马当先,走在人群的最前端。
单单一瞥,他就望见了宅院门前那一排排覆着白布的尸体。
赵承基的眼眶猛地一缩,他爷爷那戴着扳指的手赫然露在白布边缘。
他这会也注意到,在一群官员的最前端,站着一位年轻人。
想必那就是皇太孙了。
赵承基的目光又扫向两边。
吏部尚书詹徽居然也在场。
还有那个可恶的解缙,竟也现身此处。
赵承基深吸一口气,正要张口陈述请求。
詹徽微微仰头,瞥了皇太孙一眼,随即踏前一步,正面迎上了众多愤怒的学子。
詹徽目光凌厉地扫视众人,“在监国太子眼前聚众,莫非还想重演3个月前的那一幕吗?”
3月前,东城书报局前,上千人因争执而遭锦衣卫拘捕,关入诏狱。
詹徽话音刚落,现场一阵静默,好些人忆起那日报社一行后身陷诏狱的经历,不由得收敛了情绪。
赵承基毫无惧色,“在下参见太孙殿下,詹尚书安好。我等造访江陵山,一是迎回长辈的遗骨,二是探寻他们在此自我了结的真相。”
他言辞恳切,语速不急不缓,眼神飘向不远处的皇太孙。
詹徽目光微凛,扫过赵承基,辨认出他是这群人中的领头羊,便直言不讳。
“江陵山的自缢事件,与今日科场舞弊案息息相关。”
赵承基立刻反驳:“我家老祖数月来足不出山,怎可能牵扯进今日的科考弊案?詹尚书同为儒门中人,莫非真要对我家老祖妄加诽谤?”
詹徽轻轻拂袖,视线转向众人:“今年恩科考试弊病横生,所有金榜题名者均难逃干系。”
“据锦衣卫查证,江陵山上的各位学界前辈,闻知儒门子弟涉弊,恐玷污教化之名,内心痛惜,为全天下士子考虑,也为将来万代读书人计议,毅然选择自缢,以生命警醒世人,勉励后来者坚守正道。”
“诸位先贤之壮举,可歌可泣,望后世学生铭记此训,理应行得正,坐得端。”
说到尾声,詹徽竟在众人眼皮底下,眼眶泛红,泪光闪烁,身体微微颤抖,情绪波动显露无遗。
可偏偏,这一切,跟大家伙儿心里琢磨的剧情大相径庭。
谁能料到,朝廷会对江陵山上的老儒们集体自缢的事,给出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说法。
赵承基满眼的困惑、猜疑,还有一丝动摇。
不由自主地,他的目光转向了沉默不语的朱允熥。
精心策划的阴谋?
亦或是朝廷为了平息江陵山事件而使出的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