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哪经历过这阵仗,脸蛋瞬间涨得通红,眼睛时不时偷瞄正坐主位、目光游离于院中凉亭的朱允熥。
朱允熥并没有把视线落在刘远身上,既然抛开身份,他这个过来人很清楚,只需几杯酒下肚,刘远自会慢慢放松下来。
年岁尚小,朱允熥不敢贪杯,为防醉倒,手里捏着一小把油炒豆,一颗接一颗送入口中。
雅间外的院落里,凉亭下多出了几位衣饰相近的女子,携带着各式乐器,正忙碌着调试排列。
看来,是最近应天城里名声大噪的歌姬们要登台献艺了。
朱允熥满怀期待,睁大眼睛静静等待着好戏开场。
正当此时,隔壁雅间的喧闹声却隐隐传来。
“缙绅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呀?”
“大人今日设宴相邀,我等心存感激,誓与大人共饮至醉,尽兴而归。”
“听说,缙绅兄家中老父即将进京,不知有何要事?”
几句寒暄飘入朱允熥耳中,让他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抹好奇,不由自主侧耳倾听。
隔墙那边,传来一阵轻笑声。
“诸位抬爱了,实则是小弟近日琐事缠身,未能伴于皇上身侧,却听闻我大明皇族中一位青年才俊崭露头角。”
“城中皆是方先生为其正名之事,故促成今日聚会,特来向诸君请教。”
言罢,几位来者朗声笑起,脚步声渐渐靠近,他们逐一步入隔壁那装饰雅致的房间。
此时,朱允熥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神情。
“真是看热闹看到自己头上来了……”
他嘴里嘟囔着,随手丢下油炸豆子,抓起一块湿巾草草擦了擦手,随即站起身来。
一旁,那位体态丰满的姑娘与刘远之间的互动更是热烈,她胸前的风光让刘远心猿意马,而他也早已醉得七荤八素。
见状,他猛然惊醒,欲起身时,却因脚下虚浮,身体一晃,吓得姑娘娇呼连连,手中酒杯失手,酒液四溅,她踉跄后退几步方勉强站稳。
刘远满脸歉意,匆匆瞥了一眼那眼中闪过幽怨的姑娘,身子摇摇晃晃地移到朱允熥身旁,酒气熏人:“三爷,您这是要走?”
朱允熥转身望向刘远,忍不住笑出声:“你先坐着享受美人恩吧,我出去透透气。”
说罢,他轻轻拍了拍刘远的肩,便往外走去。
刘远欲随之起身,却被那姑娘一把拉住,二人几乎贴面:“官人没听到公子的话吗,还是嫌弃奴家……”
姑娘眼中似有泪光闪烁,楚楚动人的模样,让刘远心头一热,酒意更浓,也便不再坚持。
室内刘远继续沉醉于美酒与美人之间的情景,朱允熥已步出室外。
庭院凉亭中,几位先行而至的女子已轻拨琴弦,乐声袅袅,而坊间宾客,亦较往日更为熙攘。
朱允熥却悄然行至邻近雅室门外,侧耳倾听,室内言谈隐约传来。
“缙绅兄说的可是关乎允熥皇孙之事?”
“正是如此,允熥皇孙往昔在皇族之中,并非显赫,相貌平平,性情内敛沉稳。”
“然不过数日光景,似脱胎换骨,更有宫闱传言,赞其为麒麟子,更允其请方方先生入宫讲学,恩宠无比,实属罕见。”
室内众人闻此,皆露钦佩之色。
又有一人道:“宫廷秘辛,非吾辈所能窥探,但允熥皇孙之变,却恰始于东宫落水之日,黄子澄贬谪宣府镇开平卫之后……”
“莫非这当中……”
砰!
一声钝响,惊破教坊司的宁静。
紧闭的房门上,赫然留下一道脚印。
一阵风卷进雅室,引得室内众人错愕相望。
朱允熥神色肃穆,眉宇间藏着不忿,深邃的眼眸仅仅一瞥,便锁定了那位不过20多岁、身着常服的青年。
“解缙,身为朝中重臣,竟有胆集众于此,妄论我大明宗室皇孙。”
朱允熥眼神中透着凌厉与责问,直指室内的诸人。
特别是坐于上首的那位青年,解缙。
大明王朝最让人扼腕叹息的肱股之臣。
洪武二年生的解缙,5岁能诵诗文,10岁熟背千字文,12岁时四书五经已了然于胸,深谙其中精要。
洪武20年,恰值青春年华,他便在江西布政司乡试中力拔头筹,摘得解元桂冠。
翌年,戊辰科举再传捷报,一举跃入进士行列,三甲第十,荣耀加身。
自此,朝廷青眼有加,授职庶吉士,旋即晋升翰林学士,一时风头无两。
少年英才,早年被誉为神童,及至青年,更是被誉为国之栋梁。
连历经沧桑、见识过无数英雄豪杰的朱元璋,也对他青睐有加,常伴君侧,甚至有言,待他如亲子般珍视。
然而,天资聪颖之人,往往性情傲骨,不羁世俗。
正是这份不屈的个性,最终令解缙一步步走向了命运的悲剧,结局令人唏嘘,生命终止于冰冷雪地之中。
朱允熥一番严厉责问之后,眼神锐利地锁定了解缙,而后陷入了沉寂。
屋内,解缙亦是沉默,没有言语。
只是用淡漠的眼神审视着这位粗鲁闯入者,面上无怒,平静如水。
相比之下,同室的几人则按捺不住,愤然起身,一一质问道。
“阁下是谁,难道不知道这为乃翰林学士解大人吗?”
“你出自何门何户,胆敢如此放肆?若不赔礼道歉,定让你明日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身为大明子民,自然有权议论朝堂宗室。若真有不妥之言,你尽可指出。眼下我们并无差池,你若不给个说法……”
就在这时,一直端坐未动的解缙,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只见他整理衣衫,宽大的袖口一挥,双手合十,深深行礼:“微臣,翰林学士解缙,拜见殿下。”
殿下?
解缙话语铿锵,让那些刚才还慷慨陈词为他辩护的朋友心头骤起波澜,一时惊愕失态。
来不及细究是哪位殿下,众人连忙跪倒在地,恳求宽恕。
“殿下,我等不知殿下莅临,在此胡言乱语,还望殿下大人大量,不要与我等计较。”
按理说,他们其实无须伏地跪拜,但是因为之前言语中对朱允熥多有不敬,此刻正忙着乞求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