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月很快过去,也真像陈月如预料的那般,太子一直以政务繁忙为由拒绝了各位嫔妾或明或暗的讨好邀约,就连在太子大婚前就在东宫待了两年的吴孺人都被冷落了。
嫔妾们私下都打听到,太子这段时日除了在书房和幕僚议事,就是去锦绣阁看望陈侍妾。
赵孺人借着给陈侍妾送药为由,想去敲打这贱人一番。
却在锦绣阁门口被侍卫拦住,说是太子殿下有令,没有他的允许其他人都不能擅进锦绣阁。
这可把她气坏了,这贱人入东宫才几日就独占恩宠,而她贵为将军之女不仅没有侍寝的机会,就是连锦绣阁的门都进不去。
但气归气,她只是打道回府按兵不动。
终于到了入宫觐见的这一日,众嫔妾早早盛装打扮,一齐前往承恩殿。
承恩殿的大门开了,陈月如缓步而出。
她头戴九翚四凤衔珠华冠,身穿红领翟衣,垂着织金云龙绶文大带,身后跟随女官侍从数名,众星捧月,雍容华贵。
站在殿外等候的嫔妾们仰头望着她,原本因她被太子命令闭殿自省的那点轻蔑之情都烟消云散。
不管怎么说,陈月如都是她们之中身世最显赫的贵女,是太子的正妃,东宫里唯一能上皇室玉牒的女人。
而她们心中有再多不甘,如今也只是位居她之下的妾室。
陈月如受了她们的礼,淡然吩咐下去:
“动身吧。”
赵孺人眼尖地看到,太子妃最信任的女官凝玉不在她身边。
与此同时,凝玉带着宫人到了锦绣阁,对门口值守的侍卫道:
“我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来请陈侍妾进宫觐见,还请各位让行。”
太子早已进宫陪在御前,太子妃身边的女官带着懿旨来了,他们这些侍卫也不敢拦着,闻言连忙让开。
凝玉带人进了阁内,陈萤正坐在案边读书,看到她们进来目光微沉。
今个儿不是陈月如进宫觐见太后的日子吗,她不陪着陈月如,怎么跑这儿来了?
“太后娘娘有旨,请陈侍妾速速更衣,启程进宫。”
闻言,陈萤变了脸色。
她立刻就意识到,这件事非常不对劲。
肯定是陈月如私下做了什么安排,要对她不利。
可凝玉根本不给她思虑的余地,亲自上前要给陈萤更衣。
春桃挡在陈萤身前,陈萤也镇定了下来,“让你的人都退下,春桃会伺候我更衣。”
凝玉却冷笑道:
“你们的手脚太慢,耽误了觐见的时间可是要被太后娘娘怪罪的。”
她话音落下,跟来的两名宫女已经走进内室翻箱倒柜,把陈月如之前赏的那件黛青色罗裙翻了出来。
忙乱之中,并无人看见陈萤抬起袖子挡住嘴,快速咽下了什么的动作。
凝玉瞧见那条裙子,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太子妃娘娘说了,这件衣服最衬陈侍妾你的美貌,上边的刺绣更是风雅,就让她们伺候陈侍妾快快换上吧。”
陈萤脸色难看,她想要挣扎,但这次凝玉显然是有备而来,带过来的两名宫女都学过拳脚,没几下就把她制服,而且用的都是巧劲儿,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动粗的痕迹。
春桃想要帮忙,却被凝玉伸手拦住,“这里没你的事。”
闻言,春桃眸光一闪,可爱可亲的圆脸上现出了几分厉色,“凝玉姐姐,你别忘了我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人。你们当着我的面这么欺负我家主子,就不怕我去殿下面前告状?”
陈萤看向春桃,这名宫女才和她认识几天,却能在关键时刻豁出来维护她,无论是奉了太子之命,还是如何,她心里都深受触动。
凝玉看着春桃,轻笑着反问:
“我当然不会忘了春桃妹妹的身份,那妹妹你呢,你是不是已经忘了那个与你自幼失散的亲妹妹?”
春桃神色大变,激动地抓住凝玉的胳膊,“你知道阿萝的下落?”
凝玉却只是冷笑:
“你的底细我们娘娘都查清楚了,你要是还想见到你妹妹,就给我老实点。”
春桃脸上一阵挣扎,最后颓然地松手,低下头不敢去看被按在案上的主子。
陈萤也不怪春桃袖手旁观,要是她和春桃一样的处境,她也会这么选。
强行被换上罗裙后,陈萤被那两名宫女押上了马车,直接送到了皇宫。
这中途,两人一左一右片刻不离地看着陈萤,她想跳车都找不到机会。
马车在皇宫侧门停下,陈萤被两名宫女捂着嘴拽下了车。
侧门的侍卫和内侍都被太后的人打点好了,对此视若无睹,陈萤就这么被一路从小道拖到长乐宫,然后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陈萤抬头颤抖着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两名宫女根本不屑于回答她。
陈萤顿了顿,又道:
“若是让太子殿下知道你们这么对我……”
话音未落就被一声冷笑打断,陈萤转头望去,瞧见一个上了年纪的长窄脸女官快步走来,一眼看去就知并非善类。
两名宫女见了她连忙福身,“秋澜姑姑。”
“不过耍下流手段得了太子殿下几日宠爱,就当真以为自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了?”
秋澜姑姑轻蔑地笑着,眼尾炸开的皱纹像是刀凿的一样刻薄,“殿下是何等金尊玉贵的人,怎能轮到你这种贱货来拿捏。太子妃娘娘是新嫁妇收拾不了你,我们太后娘娘可不会惯着你。”
陈萤满脸的惶恐不安,好像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缩在地上发抖。
眼见她这般不经事,秋澜眼里的不屑更重,对陈月如的人道,“就这丫头有什么难对付的?你们先退下吧。”
随即,她唤来一名高大的内侍,直接扯着陈萤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拖起来带到正殿。
正殿内,太后和皇后都在,陈月如带领着东宫嫔妾们朝她们见过了礼,太后赐了座,众人刚坐下就听殿外传来喧闹声,随即一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女子被推了进来,狼狈不堪地跪坐在地上。
李太后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冷声道:
“这就是那个刚进东宫就颇为得宠的陈侍妾?”
陈月如连忙起身,“皇祖母,您没认错。”
“虽然只是个侍妾,但也该懂点规矩,怎么这副样子就敢来觐见哀家?”李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冷。
陈萤抬手整理了下鬓发和衣领,沉默着向太后磕头。
这位李太后是她嫡母李娩的娘家姑母,陈月如能当选太子妃也都仰仗李太后出力。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李太后用突如其来的懿旨把她破例召进宫里,然后命宫人在路上为难她,以至于她衣衫不整地出现在长乐宫众人面前——
这些都是提前设计好的,李太后对她遭遇了什么心知肚明,却在这里装不知情,责怪她殿前失礼。
而她位卑言轻,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
所以她干脆不说了,只是一个劲地用力磕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地上。
她这般安静凄楚的模样,反倒让旁人见了都怀疑这件事有隐情。
不声不响之下,竟是隐隐改变了众人的眼光。
李太后眉心一跳,“你自己失礼,还有脸在这儿哭?月如,你是怎么打理东宫后宅的,怎么让太子身边多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东西?”
陈月如本来是站着,闻言干脆跪在了李太后脚边,垂首道:
“皇祖母,都是孙媳的错,是孙媳没尽到太子妃的本分,您要罚就罚孙媳吧!”
李太后捻着手里的佛珠,看了她一眼,神色缓了缓:
“你也不必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肩上。
哀家这几年虽然虔诚礼佛不再过问外面的事了,但东宫的荒唐事还是传到了哀家耳里。说是这么个狐媚子东西胡闹了几下,太子就罚你闭殿思过,你也算是受了委屈。”
陈月如听了反倒为太子辩解起来,“皇祖母,那件事确实是臣妾的宫人失了分寸,是臣妾没管教好她们才惹得殿下动怒,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李太后苦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就是心地太善良,手段太软,以至于什么下贱的人都敢爬到你头上了。”
陈萤跪在地上继续磕头,就当没听见李太后的意有所指,任由她和陈月如一起颠倒黑白。
太后说她是下贱东西她也认了,谁让她出身低微,任谁都可以欺凌蹂躏她,就是想要给自己求一条活路,也只能出卖色相取悦男人,解下裙带向上爬。
娘亲死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个世道就是人吃人,她不会傻到去向上位者求什么公道。
因为公道和尊严,永远都不是求来的。
她匍匐在地把额头磕到红肿破皮,不是为了向她们摇尾乞怜。
她们绝不会放过她,也不只想要折辱她。
今日,她们要的是她的命。
而她的所作所为,也只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命。
陈萤在心里算着她吃下那枚药丸的时间,到现在也有一个时辰多了。
就在这时,秋澜姑姑捧着一本册子走了上来,双手奉给李太后。
李太后接过,翻开册子看了眼,神色骤变,“你确定这上面所言非虚?”
秋澜双膝跪地,“奴婢看到这东西后,已经派人出宫去核实过了,确实如此,句句属实。”
李太后勃然大怒,把册子递给了边上的孙皇后。
孙皇后方才一直沉默着作壁上观,似乎对事态的发展漠不关心,如今太后递来东西她却不能不看,目光在上面扫了眼后瞬间凝滞,神色变得严肃了几分。
她看向跪地不起的陈萤,又看了看同样跪着垂泪的陈月如,却仍旧缄默无言。
李太后看着她,“皇后,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处置?”
孙皇后站了起来,温声细语:
“此事涉及到陈国公府的家事,儿媳愚笨,还是交给母后定夺吧。”
李太后冷笑:
“哀家不关心别人的家事,哀家只关心东宫的声誉。
陈萤,这册子上写着你的生母本名施静姝,是犯官之女罪臣之后,前朝末年被充为官妓入了贱籍,在全京城最大的青楼水月阁当了数年头牌,花名墨兰。
生下你之后,她并未脱离贱籍从良,仍然在水月阁接客,与她有染的男人如过江之鲫。直到六年前她身患重病,陈国公才顾念着往昔情分为她赎身改籍,把你接回国公府,破例认你为庶女。”
此言一出,众人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赵孺人捂着嘴,好像头一次才听说了这个消息,用手指着地上的陈萤,“你的娘亲居然是娼妓?按照大雍律法,娼妓的子女也要入贱籍,比奴仆更低一等,你这种身份怎配服侍殿下?!”
她这一惊一乍的倒是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在场的大多数嫔妾本就嫉妒陈萤受宠,生怕太子再宠幸下去,会让这小小侍妾第一个怀上孩子,现在见到陈萤的身世被曝光,她们都希望太后能一怒之下把陈萤赶出东宫。
一时之间,附和声此起彼伏。
陈萤却像听不见一样,继续磕她的头。
那虔诚坚定的姿态,就仿佛李太后是高坛上悲天悯人的神佛,只要她坚持拜下去,她一身的罪孽就都能被宽赦。
李太后并不打算做慈悲为怀的菩萨,她冷眼看着陈萤不怒自威:
“陈萤,你一个从小在青楼长大的娼妓之女居然登堂入室,用在烟花柳巷里学来的下流手段魅惑太子,还和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争宠,这是要置皇家的颜面于何地?”
秋澜姑姑在旁边添油加醋,“娘娘,您看她身上那条裙子,上面绣着的不就是墨兰?她这是从她的娼妇娘那儿学来了一身好本事,打定了主意要祸乱东宫啊!”
陈萤这才停下,抬头望向李太后。
此时,她鬓发尽散,额头破皮流血,那抹鲜艳的红往下流淌过她苍白的面容,如同神来之笔将她的艳色勾描得愈发刺眼。
“禀太后娘娘,奴妾确为娼妓之女,但奴妾并未用下流手段魅惑太子殿下,自知身份卑贱也不敢和太子妃娘娘争宠,自从入了东宫后就恪守本分,绝无不轨之心。”
她的舌伤已经好了,此时口齿清晰,字字清脆如玉,在大殿上回荡,“奴妾一心一意侍奉太子,不为位份品阶,不求荣华富贵,只求留在殿下身边,就是太后娘娘将奴妾贬为奴婢,奴妾也甘愿,还望娘娘成全!”
李太后没想到,这个刚才还胆怯至极的小小侍妾,这开口说起话来倒是宠辱不惊、不卑不亢,竟没有半分扭捏的小家子气,倒是令她有几分刮目相看。
可就是这样,她更觉得此女不能留。
李太后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深知就是玩物也有高下之分。
若是一个只有姿色的蠢货还好,太子不缺美色,最多用她一阵后也就腻了。
但若是兼具了美貌、头脑和魄力,这玩物就成妖精了,稍微给点机会,将来就必定要祸害一方,也怪不得太子妃如临大敌,求着她出面镇压。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求哀家成全?今日太子不在,哀家这个皇祖母就替他做主了。”
李太后低嗤了声,眉眼间满是轻慢之色,一句话就要给陈萤的命运盖棺定论:
“来人,把陈萤拖下去,赐杖责五十,而后送到浣衣局充为罪奴,永世不赦。”
听到太后下令,陈月如的嘴角隐秘地扬起。
杖责五十,即便是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都受不得,更别说是陈萤这样的柔弱女子。
五十杖后,她必定皮开肉绽,这一身媚骨怕是都要被打碎了。
就是侥幸不死,她今后也是个废人,姿色尽失,肩不能提手不能拎的,被送到浣衣局后肯定扛不住日夜劳累,最多也就苟延残喘个几日,也就要香消玉殒了。
她想到陈萤被按着受刑的凄惨模样,心里这叫一个快意。
这贱货敢来勾她的夫君,就该是这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