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打开,冷冽的风夹着雪扑了进来,门外站着一位严肃的管家,他身后还停着两匹驽马拉着的高大的马车。
白河被风雪迷住的眼睛认出了来客,喊了一声:“莫尔蒙老爷,您冒着这么大的风雪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莫尔蒙老爷,是伯爵城堡的管家,是尊贵的人物,平民很少见到他。
“你要和威尔骑士进行生死决斗,老爷要我来确认你的意愿,如果你这个时候反悔,决斗就会取消。”
“这是你最后取消这次决斗的机会。”
白河说道:“我会参与决斗,我不会退出。”
莫尔蒙管家说:“有消息说,威尔骑士有一套具装板甲,具装骑士的威力,不用我提醒你。尊严和苟活之间,我劝你选择苟活。”
白河坚定地说道:“我拒绝苟活,我选择尊严。”
“不再考虑一下?”
“我决心已定!”
莫尔蒙管家见白河是铁了心要参加决斗,就没有继续劝说下去:“我会如实禀告老爷。”
“谢谢!”
莫尔蒙说道:“你有多少活下来的把握?伯爵并不希望领地上失去最后一个优秀的铁匠,人才难得。”
白河说道:“我无法评估自己的胜率,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会付出百分之一百的努力去赢得这场决斗的胜利。”
“希望如此。”
莫尔蒙说:“有一个朋友为你准备了一些礼物,希望能为你派上用场。”
车夫从车上搬下来一个叮当作响的物件,抬到白河面前,白河看见这是一套步兵板甲,包括一套锁甲衫,一顶带有活动面罩的萨雷特头盔,一件由几片甲片链接而成的板甲衣。
“古董?”白河挠了挠头,铠甲的样式很老了,是上个世纪步兵的制式装备,这一套看起来很新,应该是某个老爷的藏品。
莫尔蒙管家说:“你要说是古董,也没有什么问题,这本来就是老爷的藏品。但是几百年来,士兵的铠甲制式几经变化,但是防护理念并没有巨大进步。一个世纪前的铠甲,照样能增加你存活的概率。”
“这位好心的朋友是谁,请向他转达我的感谢。”
管家撇了撇嘴:“要不你亲自表达感谢吧,她就在马车上,能听到。”
白河看向马车,这是小姐的马车,瑞文伯爵只有一位孙女,被视为掌上明珠的风铃小姐。
“风铃小姐回来了?”他对这消息感到诧异。
从领主庄园中搬出来后,他已经有六年时间没有见过风铃小姐了,都已经快要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
公主已经回来,骑士的心情如何能不激动?
他马上向管家请求:“我能当面向风铃小姐表示感谢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么。”
白河是个孤儿,他不是刚出生就是孤儿,在他六岁的时候,他的父母跟随着男爵长子的剑守卫整个领地。
那场战争让伯爵失去了所有的儿子,也让白河失去了双亲。
他们这些孤儿都被年迈的伯爵领养,生活在领主庄园中,直到十二岁独立后搬出庄园。
这些孤儿彼此之间都是玩伴,庄园的美好记忆将会伴随他们一生。
这也是如今之际曾经辉煌的伯爵领走向没落,濒临破产,依旧有少量工匠和佃户依旧愿意留下来的原因——他们都欠老领主一份恩情,一份值得用一生偿还的恩情。
管家莫尔蒙说道:“这不合规矩。”
马车里却传来一声响亮清脆的声音:“让他见我。”
获得允许的白河,在管家彬彬有礼的邀请下,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鼓起勇气去看一看马车中的小姐。
马车夫掀开车帘,一股温暖的香气喷了出来,软软的暖暖的,像是女孩温热的鼻息。
白河全程低着头,平民面见贵族女眷不允许直视,因此他只能看到马车后面坐着的少女端庄得体的裙子和捧着手炉的奶白如葱的手指。
“下民白河,见过风铃小姐。”
“抬起你的头,让我看看你的脸。”
白河抬起了头,女孩纤细的腰肢鼓囊的胸部都被包裹在黑色的丝绸中,雪白的鹅颈如同白百合一样生出,还能看到那可爱的小耳朵藏在银白色的头发里面,烟蓝色的眼睛带着狡黠和顽皮。
除此之外,她的外貌几乎全变了。
数年不见,当年的丑小鸭已经成长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黑白的世界中好像出现了色彩。
这是天使下凡?
白河的眼神一瞬间呆住了,他从来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人,好看到他看一眼心中都会生出卑怯的感觉。
只是在风铃小姐眼里,她的骑士变化似乎没那么大,似乎只是高了一点,帅气了一点,性格更加闷了一点,变得腼腆不爱说话了。
她瞪圆了眼睛说道:“你小小时候可是最喜欢说话的,拿手捏住你的嘴唇都拦不住你往外蹦词,为什么今天反而不说话了。”
“你见到我了,难道不开心?”
白河抬起头看了风铃一眼,最后腼腆地笑了,大大方方地注视着她,坦白了自己的心迹:“小姐,您美的让我不敢直视……”
她挑了挑眉毛,终于理解了那股陌生感从何而来,因为社会地位的变化,孩童时期天真浪漫的友谊已经有了隔阂。
“你叫我‘小姐’?你可是我‘最后的骑士’啊!您应该叫我‘雪公主’!”
雪公主,是《骑士与公主》游戏中的角色名字,他们小时候经常玩。
这个游戏中,莫尔蒙管家扮演的角色是邪恶的巫师,男孩子们则扮演“守护骑士”,银发的小姐扮演的自然是雪公主了。
骑士们需要闯进黑暗的城堡打败邪恶的巫师,解救他们的雪公主。
游戏的剧情十分狗血,守护骑士们拼命把公主从黑暗的城堡邪恶的武师手中拯救出来,目的就是让公主和王子踩着鲜艳的红毯走向教堂……
白河是公主的最后一位守护骑士,他将接替他牺牲的兄弟的任务陪着公主走向婚姻殿堂的最后一段路,而自己逐渐在黑暗魔法的侵蚀下失去生命。
雪公主穿上婚纱戴着婚戒举行完婚礼后,她明白过来她其实根本就不爱王子,一直守护她的骑士才是她真正深爱的人。
新娘拖着婚纱穿着水晶鞋在城堡中急切地寻找她的骑士,但是她已经不可能再找到任何一位她的骑士了。
她捂着眼睛绝望的哭泣的时候。
已经死亡的骑士们会在幕后轻轻地念出:“骑士始终会守护在公主左右!”
公主是属于王子的,骑士们迎娶的唯有死亡。
白河再次衔接上了话剧的台词:“骑士始终会守护在公主左右!”
“时隔六年后,公主最终找到了她最后一位骑士。”风铃小姐说道:“过来亲吻我的手背吧,我的骑士。”
白河抓过了风铃小姐暖和的香香软软的小手,亲吻了上去,她很香的。
仪式完成,公主的骑士已经回归。
风铃小姐很满意地说道:“你是我最后的骑士,是所有骑士中最勇敢、最睿智、最有力量的,我相信你能战胜道路上的一切困难,最终会回到我身边,陪我走完剩下的路。”
“所以,你不能死。你的公主还需要你。”
狡猾的贵族小姐不可能亲口对着一个平民说出,白河你不要死啊,我真的很舍不得你这样的话,只能通过话剧游戏的方式来表达。
白河心中领会到风铃小姐的关怀,心中暖暖的。
这位“公主”才不是什么娇滴滴的需要保护的小女孩,她的发色遗传自她的母亲,她同样继承了来自母亲血统的惊人天赋,她发怒时凶的就像一只小野猫,能够打得比她高一个头的大男孩跪地求饶,她还很喜欢收小弟,用木棍代替宝剑“册封”她的男孩为骑士,组建她庞大的后宫团。
男孩子不以加入他的骑士团为荣,因为那样的话当他们受到欺负时,骑士们的公主会为他们出头,小猫一样的女孩会站出来为他们主持正义。
躲在女人后面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她还扬言等她长大后,要在她庞大的骑士团中选一位长得不那么难看的做她的丈夫。
骑士们为了不做她的丈夫打得头破血流——骄傲的自尊心使得这些男孩子无法接受一个比他们还要强大的老婆。
这是安慰她的话,男孩子用这个谎言掩盖她长得像个丑小鸭的现实,那时候她门牙还没有长出,也没有留长头发,也没有胸,屁股也很瘦,像个脏兮兮的假小子。
哪个骑士愿意守护这样的公主。
除了白河,因为他跑不快也打不过!
后来,随着女孩身体逐渐长开,这些男孩看她的眼神就变了。
等到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想要娶她时,已经失去了机会。
风铃小姐卓越的战斗天赋和高贵的血统被弥赛亚教皇国看中,教廷派遣骑士和修女组成的使团带走了她,骄傲的公主甚至都没来得及与她的骑士们告别,就被塞进玫瑰鎏金的马车驶向了繁华的翡冷翠,那座城市是人类文明的中心,繁华程度超过北方边境一千年。
骑士和公主的告别,本该是永别,流淌着天赋血液的女孩本该与乡下泥巴腿小子是两根平行线。
现在风铃公主却归来了。
“风铃小姐,您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呢?”
“我昨天刚回来,今天就想赶我走了。”风铃蹙了蹙眉,埋怨道:“白河,你是个没良心的,我小时候最照顾你了,我还会给你半夜偷香肠吃,你都忘啦!”
那明明是她自己肚子饿了,一个人去厨房偷吃的又没有胆子,只好临时找一个腿脚不便的,到时候被抓到时就把白河丢下当做顶罪羔羊,反正他本来就跑不快。
白河说:“明明是你自己肚子饿,找我合伙,只是让我背锅……”
“那你就说我有没有分你香肠吃!”被揭穿了心思的女孩还在嘴硬:“罢了,不提香肠的事情了。”,她心虚地很,因为白河替她挨揍的次数比她分给白河吃香肠的次数多。
“不过这次回来,我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翡冷翠。翡冷翠可好玩了,也没有家里这么冷,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已经学会治好你伤腿的办法了,你要是跟我一起去翡冷翠,我就能治好你!”她咕噜咕噜的眼睛,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她又生气起来:“你是头蠢驴么,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乡下姑娘和一名具装骑士决斗,你是我的骑士,为别的姑娘决斗算哪门子事情……”
“不过,只要你打赢了我就原谅你了。”
最后她又伤感地说:“千万别死啊,白河,千万千万别死啊!”
哪怕白河被骑枪把肚子捅穿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她都有办法给白河重新救回来,无非是疼一点。
但要是白河死了,她就真的没有办法救回来,她给不了她没有的东西。
管家重重地咳嗽,提醒小姐说出这样的话有失身份。
“我会赢,不会死!”
管家在风雪中咳了咳,他一直对这样无聊的话剧感到无聊,没想到六年后一群没有长大的孩子依旧在继续玩他们没有结局的游戏。
谁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在玩游戏。
“时间到了,两位的对话就此结束吧!”莫尔蒙管家掐着点提醒两个人时间已经到了。
马车里传来女孩不满的喊声:“莫尔蒙,你可真是个邪恶的巫师。”
莫尔蒙管家一板一眼地回答:“规矩就是规矩,如果人人都不遵守规矩,那么庄园就会乱了套。”
他礼貌地对白河说道:“请白河先生好好准备,不要让小姐伤心。”
白河点了点头。
目睹着马车离去。
白河站在路边,叹了一口气,“童话很残酷,现实更残酷,谁能想到,我这样一个假骑士,要去杀了一个真骑士呢。”